應龍與斐危二人,生平未嘗睹此瑰奇之景,猝然置身於如此氛圍之中,但見那琉璃盞內,瓊漿玉液輕漾,光影交錯間,映出世間未有之奢華。周遭金碧輝煌,旖旎風光直令人目眩神迷,竟至不知所措,恍惚中又略帶惶恐,唯恐舉止失儀。
應龍目試圖以沉穩之氣掩蓋內心之波瀾;斐危則手撫後腦,眉宇間透露出迷離之感,似在品味這突如其來的繁華。
正當他二人躊躇不決如何點餐擇食之際,忽聞一陣輕盈步履,一女子翩然而至。此女身著錦繡華裳,猶似春日裡綻放最艷麗的牡丹花,步步生蓮,款款而來,留下一路芬芳。其面含春風,眸光流轉間,似有千般風情,萬種嫵媚,盡在眉梢眼角間流轉,搖曳生姿,直教人目不暇接。
方二人甫入這綺麗之所的門檻,此女子便已看在眼中了。為首者,乃一俊逸非凡之白面郎君,錦衣華服,皎如玉樹臨風前。一雙劍眉下卻是一對桃花眼,顧盼生輝,料定此人必是紅塵中多情之種。緊隨其後者,乃一少年郎,肩扛行囊步伐穩健。其裝扮雖簡樸無華,卻無絲毫貧寒之態,亦無奴僕之卑躬屈膝,顯是伴讀侍童。二人立於廳中,半晌不語,神色間略帶幾分拘謹與好奇,儼然是初涉世事的豪族公子與其忠誠侍僕,首次踏入這溫柔旖旎之地,對周遭一切既感新奇又略感不安。
此女子雖韶華漸逝,然猶存風韻且保養有術,歲月雖輕撫其面,留下細紋幾許,卻難掩其眸中熠熠之華,能洞幽燭微,人心之秘,皆在其眼波流轉間一覽無遺。且其更善以溫柔為刃,掩藏萬般算計於無形之中。但見她眼角輕挑,自有一番不經意之風情,宛若秋日木槿,悄然綻放於枝頭,不張揚卻難掩其姿色,引人駐足。而嘴角常掛一抹溫婉笑意,不深不淺,恰到好處,既無諂媚之態,又不失溫婉親和,暖人心脾,其魅力之所在,實難抗拒。
那艷麗女子以婉約之姿,輕啟朱唇,柔聲道:「二位公子,既已蒞臨此間,何不暫且安坐。未知二位有何雅求,願聞公子細細道來。」其言辭溫婉中不失堅定,語氣間流淌著幾分不容置疑的韻味。
應龍不欲人輕其見識淺薄,故而挺胸昂首,正色矜持,自有一股不凡之氣。他先是以袖輕掩,清了清嗓子,而後朗聲說道:「我二人遠方而來,路途辛苦,腹內饑饉。此番踏足貴地,至此自然是為了一品人間珍饈,共酌天下美酒。敢問此間可有佳肴盈盤,美酒盈樽?」言畢,為掩飾他內心的拘謹,還向那女子挑了挑眉頭。
斐危聞言急聲附和道:「對!我們二人向來頗為講究,務請店家選那最上乘的給我們!」
艷麗女子卻當應龍投來的是戲謔而又略帶挑逗的眼神,不禁以袖半遮朱唇,笑語嫣然,更添幾分妖嬈之態。然其心思細膩,卻謬解人意,誤以為二人唯以儒雅之名,掩其貪婪之實。二人心中所慕,實乃佳人玉體橫陳,而口中所言,不過珍饈佳肴、美酒瓊漿,不過是遮掩內心欲望之虛詞罷了。其心中之欲,猶烈火烹油,卻故作矜持,口是心非,其表里不一,真乃世間虛偽之極致也。此二人外表光鮮,卻難掩內里之齷齪。
「那是自然,但憑公子肯慷慨解囊,必能令二位醺然飽食。到時候啊,可得扶牆而出~」說著,那艷麗女子以香肩輕觸應龍,媚眼一拋,以表心領神會。
應龍欣然一笑,悠然說道:「金銀財帛,不過身外之物,無須贅言,待我飽饗之餘,尚有嘉賞!」
聞聽此言,那艷麗女子面若桃花,笑靨如花綻放,隨即喚一伶俐小廝至前,款款吩咐道:「你且引二位公子,移步那幽情居。」言畢,復以細語與小廝交代了幾句。小廝聞之,連連頷首應承,躬身作揖,其態謙卑至極。隨即,他恭敬地請應龍二人,循階而上,步入二層之清雅別室。
應龍與斐危並肩端坐於幽情居中的大桌旁,室內陳設古樸中透著雅致。錦繡屏風矗立其間,其上鴛鴦戲水圖,栩栩如生,仿佛隨時能躍然屏上,共舞碧波之間。
室內一隅,小巧香爐靜置,爐內香料緩緩燃燒,青煙裊裊,香氣氤氳,瀰漫於室。
引人注目的是,於這清雅之室中不知為何,竟置有一紅木床榻,其形制闊大,足可容納三四人共寢,其上綢緞被褥,柔軟細膩。床側木椅,形制特異,扶手低矮而圓潤,椅面較之常椅,倍加修長,椅背半傾,宛如美人輕倚,引人遐想連篇,卻不知作何而用。
未幾,佳肴美酒,絡繹而至,滿案盈席。諸味紛陳,香氣四溢,誘人垂涎。
首獻之餚,乃「龍鳳呈祥」之拼盤也。其鳳,乃熟雞之軀,匠心雕琢,栩栩如生,金皮酥脆若薄紗,內裹肉質鮮嫩,汁水橫溢,佐以秘制醬料,入口即化,餘味繞樑,三日不絕;其龍,則為醬鴨之姿,宛若蛟龍破浪而出,色澤紅亮如霞,皮滑若綢,肉嫩且香,咸鮮得宜,二者並陳,寓意吉祥,色香味形,皆臻上乘之境。
繼之而來,乃兩道清雅冷盤。一曰「米酒香浸野豬首」,取山間野豬之首,浸於新醅農家米酒之中,米香酒醇,滲入肌理,切成片狀,入口滑嫩無匹,醇香滿口而不覺油膩,別有一番風味;二名「菜汁燴芋豆腐」,采嫩滑芋頭與厚實土豆腐,切塊共煮,熟後淋以秘制菜汁醬料,鮮香撲鼻,軟糯可口,瞬間喚醒味蕾,令人食指大動,食慾倍增。
繼而主菜佳肴紛呈,首出者乃「脆炸豪魚」也。此魚精心料理,外皮炸至金黃而酥脆,猶若龍鱗閃耀,淋以特調酸甜醬汁,香氣撲鼻,未嘗其味,已覺滿口生津。入口之際,外皮碎裂之聲與味蕾之歡愉共鳴,內肉鮮嫩,酸甜交織,恰到好處,令人回味無窮,欲罷不能。
次呈「北海鮮蝦卷」,選材嚴苛,獨取北海寒流之冷水蝦,佐以時蔬細絲,裹以薄如蟬翼之春卷皮,輕蒸片刻,火候恰到好處。卷皮軟糯,蔬菜清新,蝦肉鮮美,三者相融,鮮美絕倫,仿佛海風拂面,清新脫俗,鮮味直透齒頰,令人讚嘆不已。
繼之「百味海珍煲」,集鮑魚之醇厚、海參之柔韌、魚翅之細膩、乾貝之鮮香於一體,輔以高湯,慢火細燉,歲月沉澱之味,盡在此煲。啟蓋瞬間,香氣撲鼻,濃郁而不膩,湯色如琥珀,清澈見底,諸珍之味相互滲透,層次分明,一口入魂,陶醉其中,忘卻塵囂。
終以主食「紅糖棗糕」壓軸,麵粉與紅糖、紅棗、雞蛋均衡調製,大火蒸製,出爐時撒以芝麻、葡萄乾點綴,色澤誘人,香氣撲鼻。入口暄軟,甜而不膩,紅糖之溫潤、紅棗之甘甜,交織成一首甜蜜的詩篇,食之溫暖人心。
更有西域佳釀葡萄美酒相配,其色深邃如夜空繁星,光華內斂;其香濃郁複雜,果香清新中帶著酒香醇厚,層次分明,令人沉醉。輕搖酒杯,酒液在光影下閃爍,宛如流動的寶石,誘人心神,共此盛宴,樂哉悠哉。
斐危初睹此等盛宴之景,眸中熠熠,興奮之光閃爍不息,心潮澎湃,幾欲破胸而出。遂縱情於美食之間,胡吃海塞,每一口皆吃得津津有味,猶如餓虎撲食,誓要將此間珍饈盡攬腹中,方能心滿意足,暢快淋漓。
而應龍雖非以食為樂之輩,然面對此等精緻絕倫、前所未嘗之味之佳肴,亦不禁卸下平素之矜持,舉箸輕舞於盤盞之間,悠然自得。其筷影交錯,如龍游淺底,每一夾皆是對味蕾極致誘惑的回應,盡享此難得之味覺盛宴。
正當兩人大快朵頤之時,門扉輕啟,一陣香風裊裊入室,隨之,兩名女子款步而入。一位身著綺羅華裳,容色嬌艷若三月桃花初綻,眸光瀲灩,眼波流轉間盡顯嫵媚之態;另一位則素衣如雪,清麗脫俗,一顰一笑,皆含秋水之韻,不染塵埃,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不染塵埃的高潔。
二姝步步生姿,各執銀壺,壺中瓊漿甘露,映照著佳人笑語嫣然,花容映日,步步生蓮,直抵案前。
引路小廝躬身立於門扉之外,言辭恭謹:「二位公子雅鑒,此間佳麗,首推幽嵐、含嫣二位姑娘,皆為本坊的頭牌,風華絕代,願公子細賞其姿,詳品其韻,盡享良辰。」言罷,他輕手緩推,將房門悄然閉合,唯恐驚擾了室內即將展開的雅聚。
應龍與斐危目目相覷,心中暗忖:人族貴胄之宴,竟也需如此細緻入微之侍奉,真乃別有一番風味。
室內,燭光搖曳,映照著幽嵐姑娘那溫婉如水的眸光,柔情萬種。含嫣姑娘則是笑語嫣然,顧盼生輝。此二姝,宛若自畫中走出的仙子,各自風華絕代,一者溫婉如水,一者明媚如陽,又如同春日裡競相綻放的花朵,各自爭奇鬥豔,卻又和諧共生,相互映襯,更顯婀娜多姿。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氣,與窗外夜色中的花香交織在一起,更添幾分旖旎之情。
那身著綺羅的女子幽嵐,款款坐於應龍之側,纖纖玉手輕執銀壺,為應龍斟滿瓊漿玉液,她以右手持杯,左手則輕搭於應龍右肩,朱唇貼於其耳畔,啟齒時語聲柔媚中帶著一絲黏膩:「公子,若幽嵐早知你生得如此俊朗,縱是身無分文,亦甘願傾盡所有,伴您左右,共度晨昏。」說話時口中呼出的熱氣噴在應龍耳朵上,讓其頓感酥酥麻麻。應龍下意識得一躲,略覺尷尬,他輕笑一聲,將幽嵐手中的美酒一飲而盡,以解其困。
酒漿滑過喉頭,其甘甜中帶著幾分醇厚。隨後,他輕輕放下酒杯,目光躲閃,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幽嵐那秋波流轉。
幽嵐見狀,嬌笑嫵媚,右手緩緩移於應龍大腿之上,逐漸探向其兩腿之間。應龍大驚,轉頭望去,卻見眼前兩坨膩白間的幽深溝壑,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把抓住幽嵐的皓腕。幽嵐微感疼痛,嬌嗔道:「公子何須如此急躁,今宵尚有漫長時光。」其聲婉轉而又迷人,似蜜水潺潺,流淌於心田之上,迷人之極,引得應龍不由自主地喉頭微動,悄然咽下一口唾沫。
龍淵島之上,清心寡欲為修者之道,應龍對大荒之事的認知皆源自於典籍庫中,然書中對於男女情愫之描繪,實屬鳳毛麟角,且言辭隱晦,令人難以窺其全貌。島內紅顏本就稀若晨星,而多數更似炎靈嬸嬸般,英姿颯爽,性情剛烈,難覓溫婉之姿。故而,面對幽嵐頗為大膽的親近之舉,應龍心中雖有所觸動,但不知如何應對,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再觀斐危之側,含嫣姑娘身姿曼妙,款款為斐危斟酒,然斐危目不斜視,宛若未見;其笑語盈盈,與之調謔,斐危亦充耳不聞,心無旁騖。含嫣見斐危不為所動,更添幾分趣味,輕執玉箸,夾起盤中珍饈,宛如穿梭於花間之蝶,輕巧地將佳肴送至斐危唇邊。斐危略一品嘗,卻見他旋即回歸常態,繼續大快朵頤,神色間無絲毫顧忌。
含嫣悄然斜睨,目光輕掠幽嵐與應龍之間,但見二人已悄然觸碰,目光交織間,柔情蜜意滿溢,桃花已然盛開。她心中暗自感慨,未曾料想,那俊逸非凡的郎君,竟被幽嵐姐姐捷足先登,而自己身側這懵懂少年,卻似不解風情的頑石,讓她心生苦楚,難以言表。
念及此處,含嫣心中憂慮更添幾分,眉宇間輕籠一抹愁雲。她本就因病歇息了半月有餘,未曾接待恩客,若此番不能令此間貴客心生歡喜,又從何處尋得那額外的恩賞,思及鴇母嚴厲之色,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戰慄,生怕再遭責罵。她輕咬朱唇,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決定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此子。
含嫣輕啟朱唇,聲如黃鸝初啼於春日枝頭,溫婉細膩,問道:「小公子可否屈尊賞光,聆聽含嫣一曲清歌,願以此雅韻,拂去公子心中片刻之煩悶?」言罷,她眸光流轉,似含秋水,期待著對方的回應。然斐危依舊沉浸在美食之中,未嘗稍抬其首,仿佛周遭的一切繁華喧囂,皆無法擾其心神半分。
見狀,含嫣姑娘嘴角勾起一抹淡雅的微笑,非但不顯慍怒,反添幾分溫婉。她輕移蓮步,於一側靜然而立,縴手輕撫古琴,雖弦音未發,然心已隨曲意悠揚。她欲藉此琴音為媒,柔情似水,緩緩滲透斐危之心扉。
但見含嫣輕啟玉指,恍若花間舞蝶,翩躚於弦上,姿態曼妙,盡顯高雅。那纖細白皙的指尖,輕輕觸碰琴面,似有千言萬語,凝於這一觸之間。她閉目深思,氣息悠長,片刻之後,琴音破空而出,宛如清泉石上流,又似雲捲雲舒,自在悠然。
然而,這悠揚琴音,雖妙絕人寰,卻未能全然吸引斐危之注意,反而在不經意間,為應龍解了周遭尷尬之境。應龍見狀,心生感激,舉杯向幽嵐,示意其共賞此曲。幽嵐亦是聰慧,識得此中意味,遂不再主動尋求親昵,只是溫順地依偎在應龍身旁,靜享這份難得的寧靜與和諧。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久久不散,斐危終是緩緩抬頭,卻不經意間,眉頭輕輕一蹙,似是對這不經意間侵擾他思緒的琴音,生出了幾分微妙的嫌隙。
見此情形,含嫣無奈,她素手輕撥雲鬢,一抹淡香隨風飄散,空氣中似乎都瀰漫開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她再度落座,以柔若無骨的嬌軀微蹭斐危,意圖以溫婉之姿,喚回斐危游離之心。不料斐危面色驟變,怒意勃發,猛然間拍案而起,筷箸應聲而落,厲聲喝道:「別打擾我吃飯,真是惹人煩躁!」聲震屋瓦,震得滿室皆驚。
幽嵐與含嫣見狀,面面相覷,眼中滿是愕然與無措。幽嵐輕咬下唇,心中暗忖應對之策;而含嫣則眼波流轉,一抹哀愁悄然爬上眉梢,對斐危反應之不解。
應龍面有窘色,緩緩起身,言辭間帶著幾分謙恭與無奈,輕聲道:「敢問二位佳人,可有正事要做?若無他故,可否暫且移步往別處?」言罷,目光微垂,似欲掩其尷尬之色。
二姝亦感驚愕,入內之前,聞鴇母言其外表端莊,而內心如狼似虎,饑渴難耐。孰料其如此輕浮,竟要直截了當進入正題。然,生活在這風塵之中,二人也只得無奈接受。
幽嵐與含嫣,遂起身解衣卸帶,露出貼身褻衣與玉肌冰膚。
應龍恍然省悟,此乃煙花尋歡之地,非尋常酒樓食肆之屬。遂驀然而起,強作溫文爾雅狀,說道:「二位佳人,我等不慎誤入此間,本意實為尋覓佳肴,以慰飢腸,並無絲毫褻瀆之意。理當支付之資,定當悉數奉上,絕不含糊。還望二位高抬貴手,速速離去,在下感激不盡,誠惶誠恐。」言罷,面露誠懇之色,更顯其君子之風,這幽情居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
聞應龍之言,二女面頰微露失望之色,旋即以專業之姿,笑容復現,盈盈欠身行禮,口中柔聲道:「公子雅量,奴家這便告退。」言罷,二人輕移蓮步,轉身之際,裙擺輕揚,宛若春風拂柳,留下一室淡雅芬芳,與門外小廝的愕然愣怔。
不多時,那鴇母便疾步上樓而來,率眾小廝如狼似虎般將門嚴嚴實實堵住。她秀眉緊蹙,雙手插在腰間,氣勢洶洶,怒斥道:「你們兩個小瘟貨,莫非專門拿老娘尋開心來了!青樓之地,本就是尋芳覓翠之所,你等竟信口雌黃,說至此間是來用膳,簡直荒唐至極!我信你個大頭鬼!」她身後的小廝們皆是摩拳擦掌,面帶不屑,紛紛應和,一時之間,引滿樓男女側目。
未及二人答言,鴇母滔滔不絕,罵聲不斷:「我觀你等衣冠楚楚,竟還瞧不上我醉香樓的佳麗,莫非乃好男風,專寵孌童之輩?真乃大煞風景,令人齒冷!」言罷,猶自忿忿。
聞鴇母言辭粗鄙,污穢不堪,應龍面色微赧,見周遭好事之徒悄然圍攏,不欲與之多加糾纏,遂於袖中取出珍珠一枚,其大如鴿卵,色澤溫潤若凝脂,質地淳厚似瓊琚。輕描淡寫間,擲於鴇母,旋即拉起猶自大嚼特吃的斐危,二人身形一閃,已疾步下樓。只留下那枚珍珠在昏黃燈光下熠熠生輝,映照出鴇母錯愕的面容。
鴇母變臉之快,猶如雲捲雲舒,瞬息萬變,實乃世間罕見。此刻,她面上迅速堆砌起一抹諂媚之笑,尾隨二人之後,殷殷挽留:「貴公子若真箇兒不喜紅妝之艷,奴家這裡,倒還藏著幾位身段窈窕、肌膚勝雪的少年郎君,可堪入目。二位何妨再多待上片刻?切莫急於離去,唉?別走啊!公子!別走!」更以手輕揮香帕,暗香襲人,似有無形之絲,欲系住二人離去之心。
然而,應龍與斐危二人,心意已決,步伐未停,未曾有絲毫停留之意,只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與鴇母那愈發焦急的呼喚交織在一起:「公子!公子!且慢行一步,再作片刻留連可好……」那聲音中,既有不舍,又夾雜著幾分無奈,最終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繁華的街市之中。
應龍一時慌亂,不暇擇路,奪門而出,二人心中百感交集。應龍怒己不爭,又嘆命運弄人,此番誤會,幾使自己身陷嫖客之嫌,又蒙上好男風之譏,真乃烏龍一場,哭笑不得,唯有苦笑以對。
斐危緊隨其後,心中卻另有一番滋味。他心系桌上殘羹剩飯,佳肴琳琅,僅食半盞,棄之可惜。那佳肴之鮮美,仿佛仍在鼻尖縈繞,心中暗自惋惜,痛斥浪費之惡行,更添幾分無奈與惆悵。
正欲匆匆離去,不料街衢之上,一人跨龍馬,風馳電掣而來。應龍心緒紛擾,未暇旁顧,恍惚間竟行至路中央。那人見狀,神色一凜,急勒韁繩。龍馬受驚,仰天長嘶,四蹄猛然間騰空,幾欲觸應龍之衣袂,驚險萬分。四周行人見狀,皆驚呼失色,紛紛避讓,唯恐殃及池魚。
策馬而行之人是個頭戴斗笠,以輕紗遮掩面容之人,雖衣物寬袍大袖,其身形曼妙,辨得出是其女兒之身。雖以斗笠遮面,半隱於暗間朦朧露出的五官卻難掩其清麗脫俗之姿,舉手投足間更是透露出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勒馬時,斗笠微搖,幾縷青絲隨風輕舞,更平添幾分英氣。
女子因險些撞到行人,她連忙輕撫龍馬鬃毛,低聲安撫其躁動,待其情緒稍定,本欲啟齒以表歉意。然昂首之際,瞥見應龍是自醉香樓踱步而出,其舉止間似帶幾分迷離。女子心中驟起波瀾,誤以為應龍乃醉臥於那溫柔富貴鄉,雲雨之後,酒意上涌,步態微醺,肆意遊走於街巷之嫖客也。遂蹙眉凝視著應龍,目含不屑,一時竟忘了致歉。
目睹應龍狼狽之相,女子淡然一瞥,思慮半刻後輕啟朱唇,悠然吐出一聲「抱歉」,其聲雖柔,然細聽之下卻難掩一絲輕蔑之意。其後並未打算停留,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便欲策馬離去。
應龍心懷慍怒,見女子態度敷衍,怒意更熾,猶如乾柴遇烈火,不可收拾。遂決意以計相抗,索性當場身形一軟,驀然倒地,雙手緊抱胸腹,故作痛苦之狀,大聲哀嚎道:「哎呀!痛煞我也!此等惡女竟敢當街策馬傷人,而後欲逃之夭夭,天理何在?諸位父老鄉親,速來見證做出此等惡行之人呦!」
其聲哀怨交加,如泣如訴,字字句句皆飽含悲憤,引得周遭眾人紛紛側目,駐足圍觀。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指責女子行事魯莽,有的則對應龍的突然倒地表示疑惑。一時間,場面喧囂塵上,人聲鼎沸。
應龍趁勢添油加醋,繼續呻吟道:「我本一介布衣,安分守己,不料今日竟遭此無妄之災,若非天可憐見,恐已命喪馬蹄之下。望諸位仗義執言,為我討回公道!」言罷,他更是以手撫胸,作勢欲嘔,其狀悽慘,令人動容。
周圍群眾見狀,紛紛投去同情與憤慨的目光,有的開始指責女子,要求其道歉賠償;有的則建議報官處理,以正視聽。一時間,女子被圍得水泄不通,面色尷尬,進退維谷。
女子睹應龍無賴之態,雖心中憤恨,然前路為其所阻,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自馬背翩然落地。
她整了整衣襟,上前對應龍躬身,朗聲而語,聲若清泉:「我有要事在身,故而行路匆忙,此番衝撞,實屬無心之過,望公子海涵,勿加罪責。」其眸中流露出誠摯之意,仿佛春風化雨,欲消應龍之怒。
說著,女子自袖中取一金片置於應龍掌心。趁此機會,她貼近應龍耳畔,以僅二人可聞之音,森然低語:「我知你未曾受傷,然若你執意倒地不起,以無賴之舉相逼,小女子亦非軟弱可欺之輩,必讓你詐傷變真痛!」其聲雖低,卻字字鏗鏘,透露出不容小覷的堅決與果敢。
應龍得了便宜,亦覺此行略有失度,遂故作姿態,哼哼唧唧,緩緩立起身來。其手高舉金片於頂,大呼道:「多謝娘子慷慨賜金!」語畢,又挑眉一笑,滿是戲謔之意得向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眨眼,隨後側身讓路,一副玩世不恭之態。
女子見狀,銀牙暗咬,怒意湧上心頭,然面上卻波瀾不驚,宛若靜水深流。她輕輕一躍,身姿矯健,穩坐馬背之上。回首之際,她眸光如電,狠狠剜了應龍一眼,那眼神中既有憤怒,亦有不屑。隨後,女子猛然揮動手中長鞭,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座下神駿龍馬應聲而動,四蹄生風,載著她疾馳而去,只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馬蹄聲。而應龍望著女子遠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似是對這場小插曲頗感興味。
圍觀眾人漸次散去,斐危乃趨前,對應龍深深一揖,言辭間滿含感慨:「昔日斐危愚昧,僅將你應龍當做狂放不羈之輩,今日方知你應龍乃真無賴也,真令斐危眼界大開,實乃佩服之至!佩服得五體投地!」
應龍聞言尷尬一笑,手不自覺撫於鼻尖,未置一詞以駁,遂轉身,步履略顯急促,仿佛欲以此掩飾心中微妙情緒,逕自向前走去。
二人信步於街巷之間,漫無目的,應龍此時忽覺斐危周身不潔,污濁之態盡顯。其額上細汗點點,與食物殘渣交織,於光影交錯間,閃爍著微芒。臉頰之上,油污與食痕縱橫交錯,深淺不一,顯然是方才大快朵頤之際,俯身忘形所留之跡。衣袍更是一片狼藉,胸前色彩斑斕,乃諸般食物湯汁與碎屑之傑作,猶如畫家隨意揮灑之墨彩,雜亂而無章法。衣袖高卷,露出半臂,其上油漬斑斑,手指間尚餘食物碎屑與未乾之醬汁,令人觀之,心生不悅,甚覺不適。
「我看你宛若饕餮轉世,怎能如此邋遢呢?還不快快整理衣冠,我望你一眼便心生不適。」
斐危嘆道:「適才你急牽我向外走,匆匆之間,行囊竟皆遺落於醉香樓,實屬無奈。」言罷,眉宇間流露出一抹憂慮之色,似對那遺落之物頗為掛念。
「你那行囊里所藏何物,莫非皆是奇珍異寶?」
斐危擺擺手:「囊中不過尋常之物,是我的換洗衣物,洗漱用具,更備有乾糧若干,以備不時之需。然其中尤為珍貴者,乃大長老所賜之大荒九州圖,助我等探尋方向。」
應龍略一思索,說道:「世間萬物,或有得失,皆屬尋常。惟此地圖之失,頗為難解。不過亦無需過分憂慮,大不了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算一步。不過,尚有一事需你即刻辦理,便是速速更換這身污穢衣衫,看你污髒的樣子,實在令人心生不悅。」
「莫非你還要帶我返回那醉香樓尋覓遺落之物嗎?」
應龍聞之,雙目驟然圓睜,隨即又連連搖頭,神色間滿是不願再涉足那風月場所。
「敢問你囊中尚余幾錢銀兩?」
應龍再度搖頭,然眸光忽閃,似有所得,旋即自袖中取出一金片,熠熠生輝,乃適才自戴斗笠女子處訛詐而來。其神色間甚至流露出一絲狡黠與得意。
「走,先覓一水井讓你洗滌塵垢,再尋商肆為你購置一身潔淨新衣。」
約半個時辰許,皓月已懸中天,清輝灑滿人間。
一翩翩少年,自裁衣肆中悠然步出,身著一襲簡雅青衫,剪裁得體,線條宛轉若流水,盡顯風姿綽約。其衫袖與領緣,皆摒棄繁複紋飾,唯以自然之態收束,更顯清雅脫俗,不染塵埃。腰間輕束同色布帶,不寬不窄,恰似畫中點睛,勾勒出其腰身之挺拔。下配一襲素白長褲,褲腳平整如裁,隨風輕揚,步履間似有流雲相伴,更顯其飄逸出塵之態。
「哎呦,妙哉妙哉!我觀你姿容俊逸,若將你販往那醉香樓中,充為小相公,說不定能獨領風騷,艷壓眾多花魁,成為頭牌之選,令那鴇母喜不自勝,心花怒放。」正說著,應龍興起,欲伸手去捏斐危的稚嫩面頰。
斐危見狀,將手一揮,將應龍的手拍掉,眸中閃過一絲不悅,繼而以白眼微嗔之,問道:「你囊中尚余多少余財?」
應龍於衣襟間百般搜尋,良久,方緩緩展其掌,但見掌心之中,僅餘數枚銅貝,頗顯寒酸。
「這可如何是好。離島前夕,大長老親自尋你,殷殷囑託諸多事務,那時你何不趁此良機,向其討要些許盤纏,以備不時之需?」
應龍一拍腦門,嘆道:「我本有此意,可那時大長老太過囉嗦了,我心生煩躁,只盼早日脫身,逃離那冗長之談,遂將此念拋諸腦後。今日已困頓至此,再說什麼都晚了。」
「今宵你我二人,莫非要效仿那江湖浪人,露宿街頭,以天為被,以地為席?」
應龍心中亦糾結不已,念及自身乃堂堂蛟龍之尊,竟陷此等困頓之境,應龍心中頗感無奈,但總不能行那盜匪劫掠或賴帳之事吧。
閭閻之間,昔日繁華喧囂之肆,頃已門扉緊閉,商賈或疾趨收攏帳冊,或依依與常客話別,面含勞頓之餘之饜足與超脫。街隅茶肆,茶客漸稀,唯余冷茶殘香,裊裊於盞中,伴夜色而深寂。
萬民燈火漸熄,入夢時分,孩童嬉戲之歡聲笑語,婦人溫婉之撫慰細語,丈夫沉穩之訓誡低吟,交織成曲,溫柔了夜色,縈繞於漸靜之街衢。
獨二人影,踽踽徘徊於將眠之巷陌,其形被夜色拉長,顯得格外孤寂。月色如水,灑落二人肩頭,添幾分清冷,亦或幾絲愁緒。夜色愈濃,二人終漸行漸遠,唯余空曠之街,與遠處偶傳之更鼓聲,共守這寧靜之夜。
斐危此時睏倦已極,哈欠之聲連連不絕,幾欲合眼入夢。應龍顧盼四周,忽見一男子自街角破木屋中走出。赤裸上身,皮膚黝黑,肌肉虬實。他手中提著一面剛經修補的破漁網,掛於屋外的竹竿上。觀其行止,應是遠涉重洋,夜幕低垂方歸家的漁家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