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前,她去了趟藥店。
問店員買藥時,她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尷尬。一想到早上緊貼著嘴唇的溫熱呼吸,她便窘得恨不得買張機票立刻飛走。
電話響起得剛剛好,這回不是小助理,而是岑寂本人。
「在哪兒?」略低的男聲,平淡如水。
「藥店。」
「真生病了?」話里透出一絲嘲諷,「不管在哪兒,現在立刻回PL。」
「我知道了。」她答應得爽快,令另一頭的人有些詫異。她吃下藥,隨手將盒子丟在車裡,開車去了PL。
公司會議室內,除了岑寂還有各部門的經理,而會議的內容,是關於如何以最賺錢的方式重組羅麗達。
她捧著計劃書,手有些不穩。早知道他對羅麗達不會輕易罷手,但沒料到這一刻竟來得如此快。
更新換代,徹底的大洗牌,解僱與招聘,除了已歸入她名下的亞泰琪品牌,其他所有的代理品牌通通轉為PL旗下業務。
解僱名單中,岑家幾人的名字赫然在內。除此之外,所有的高層,一路陪伴羅麗達成長起來的骨幹也無一例外,通通被解僱!
岑寂手上這把鋒利的刀,終於還是斬了下去!
羅麗達旗下的公司和店鋪分布在各地,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失業,有多少人會痛哭唾罵!
藍又恩繼續向下看,兩個熟悉的名字赫然入眼,她眉頭一皺:「等一下,為什麼范青仁和鍾倪也在解僱之列?他們是亞泰琪的主設計師,不能解僱!」
「他們是自己辭職的。」岑寂靠著椅背轉動手裡的鋼筆,不在意地回了句,「我知道他們是亞泰琪的設計師,所以在重組計劃出來前就找過他們,打算高薪調兩人來PL這邊,可惜他們都拒絕了。」
「就算他們拒絕,也不代表辭職!」藍又恩盯著岑寂。
會議室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岑寂神色一凜,示意散會。經理們匆匆離開,偌大的空間內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放下鋼筆,來到她面前,輕靠在桌沿,唇角多了抹嘲諷的笑:「怎麼,見過那兩人後,還在我面前如此維護他們?」
「他們是亞泰琪的人,也就是我的人。你之前做的事是什麼目的我心知肚明,現在我只問你,亞泰琪的事,你能不能放手不管?」她坐在椅子上半仰著頭看他,男人清俊的臉孔一片漠然,目光卻灼灼,似乎要透過她的眼,看進她的內心。
「以前和岑家那幫人斗時,可沒見你這樣犀利過。」他抽走她手中的文件,啪地合上,「這兩個人既然已經被解僱,就和我不再有關係,你如果需要,自己去請吧!」
「謝謝。」她推開椅子起身,準備離開。
「藍又恩。」她走至門口,他卻突然叫住了她。她回頭,他仍然斜靠在桌沿,半側著頭看她。
「還有什麼事?」
「周舒妍最近還有找你嗎?」
用如此生疏的稱呼問起自己的女友,果然這才是岑寂應有的風格。
藍又恩不知為何,竟記起許久許久前,他柔聲喊她「又恩」時的神態,那時的音容笑貌,現在想來的確是幅畫。
一幅可以命名為虛偽的畫作。
「沒有。」她答完立刻推門而出。
藍又恩試著再次聯絡鍾倪和范青仁,只可惜兩人都沒接她的電話,想到這一切都是岑寂引起的,就心裡堵悶。她又不敢再去酒吧,便到超市買了幾罐啤酒,上到公寓頂層的天台喝完,之後借著酒意才能洗澡入睡。
睡到半夜,不知為什麼覺得臉上痒痒的,耳邊還拂過溫熱的風。
她頭有些痛,不願醒來,便側過身繼續睡。然而,身上很快感覺一沉,接著有什麼東西貼上她的肌膚來回摩挲。她整個人都不舒服起來,又動了動,此時脖子上赫然傳來濕軟的感覺。
這是——有人?!
她立刻驚醒,結果還沒看清,唇上就傳來熱熱的觸感,她嗯了一聲,用力把人推開,伸手開了床頭燈。
淡橘色的燈光鋪滿了夜晚的房間,她的上方是少年帶著情慾和紅暈的俊朗臉孔,凝視她的目光很深很濃,仿佛子夜的天空。
他輕微喘息著,見她醒來,緩緩笑起來:「又恩!」
藍又恩只感覺腦中嗡的一聲,似乎某根弦斷了。被公司的事一鬧,加上回家時並沒有看見紀亞,她就將之前的事忘了。
趁她發愣,他低頭在她唇上舔了下,仿佛小貓一樣嘗著味道:「你怎麼又喝酒了,我不在,真有這麼寂寞?」他似乎在和她調情,熾熱的掌心撫著她的臉頰,眼看又要吻下來。
藍又恩手腳並用,將他踢下床:「溫紀亞,誰讓你這樣和我說話的!」
他有些發蒙,無辜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她拉上被弄開的衣襟,平復氣息後,沉聲道:「下樓去,以後不許隨便上來。」
他發現她是認真的,臉色頓時有些暗沉,站在床邊不出聲。
藍又恩閉了閉眼,心緒紛亂卻還是開口:「昨晚……是個意外。」
她解釋得極其費力,「我是說,昨天我和你之間的事,只是個意外!」
燈光下,少年的臉唰地白了,他盯著她,那表情讓她心裡有些發毛,只得硬著頭皮說下去。
「一夜情,你這麼大也應該懂吧?就是說,不管昨天和我一起的人是誰,都沒有關係,也無所謂……所以這件事,就到昨天為止。紀亞,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就像以前一樣,你不用對此負任何責任,明白嗎?」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就只是看著她,垂在兩側的手指卻緩緩收緊,直至掌心傳來刺痛。
見他沒有走的意思,她只得再度開口:「要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可以下樓了。」
一直緊抿的唇動了動,終於出聲:「一夜情嗎?」
藍又恩看著他,又尷尬起來,只得移開視線,無聲地點點頭。
空氣里傳來他沒什麼溫度的嗤笑,之後是衣料的摩擦聲,一個小小的東西被他拋到床上,她用餘光一瞥,是個白色的小盒子。
「又恩姐,難為你解釋得這麼清楚。一夜情,我當然懂。這東西,就算是一夜情的小禮物吧!」他說完,轉身走向樓梯。
她微微抬頭,他一點點走下樓梯的背影似乎帶著一絲倔強的怒意。
片刻後,樓下浴室傳來聲響,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扶住前額。
白色的盒子裡,裝著一條銀飾手鍊。
細細的手鍊落在掌心,明明輕若無物,卻仿佛沉甸得讓她握不住。
之後,紀亞和她的關係一直不冷不熱。他幾乎每天都要外出,藍又恩大約知道他在忙學校的事,還要為學費四處打工。
雖然從四年前開始她就一直資助他的所有生活費與學費,但因為這些年他一直在國外,所以對於她真正的背景身份,他並不清楚。
他眼裡的她,亦是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她或許有份不錯的工作,加上顆同情心,就決定資助他。
出國讀書,自然要花費一筆龐大的費用,他從沒說什麼,但在國外時就時常打工,只為減輕她的負擔。她亦不多作解釋,一是覺得這種鍛鍊對他有好處,二是她實在不想多提自己的事。
見他打工,她曾表示過,大學學費不必他擔心,她可以解決。之前為了岑家的股份,她的確傾盡家財。但與那筆巨款相比,她手頭總是有些零頭的,負擔他的學費和他們的生活綽綽有餘。
可是,他拒絕了。
開始她沒有追問原因,後來見他日日早出晚歸,就又提了一次,但他還是拒絕,她終於忍不住發問。
「沒什麼,只是不想繼續用你的錢。」客廳落地窗左側的日式軟榻上,他靠著玻璃窗斜坐,一手支在曲起的膝蓋上,一手隨意翻著榻上的雜誌。
這話讓藍又恩聽著不太舒服:「你的學費本來就是我該負擔的,以前也是這樣。」
「這種事哪有應該不應該,你這只是一種資助,又不是義務。以前我還小,沒有能力,現在不同了啊,我已經成年,可以自己解決!」他邊說邊繼續看雜誌,劉海下的臉孔平靜,看不出他的思緒。
藍又恩聽完他的話,覺得也有道理,可心裡總是怪怪的有些不舒服,頓在那裡躊躇了片刻,又開口:「其實,你是不是因為……」因為之前那晚的意外,所以對用她的錢產生了反感?這個問題太尷尬,她問不出口,雖然那晚她醉得厲害,對整件事的記憶很模糊,但他是清醒的,每次意識到這點,她總覺得糾結,怕他會說些什麼。
與他相處如此之久,她一直將他視為弟弟,並不希望這種關係發生改變。
她沒說下去,他卻合上了雜誌抬眼看她。
「又恩姐!」他凝視著她,淺色的瞳仁流光微動。
她眼皮一跳:「什麼?」
「我想煮個消夜,你餓不餓?」
她舒了口氣:「不餓,你吃吧。我有點困,先上樓了。」
近來,藍又恩為亞泰琪的事傷透腦筋,打了無數電話加上屢次登門才得以和范青仁再度坐下聊天。他算是比較理性的,雖然還未對她改觀,但為了亞泰琪,還是答應了她來PL工作,而鍾倪那邊,也由他去搞定。
只是還沒工作幾天,彼此都在磨合,大家難免會發生衝突,尤其鍾倪,簡直視岑寂為敵人。每每挑起事端,只能由她來調解收尾,讓她憋了一肚子悶氣。
她在公司不好發作,回家也不能對紀亞說,唯一的去處只有畫廊。
「你可真是勞碌命,去年你離開羅麗達時,我還以為總算能脫離苦海,結果轉了個身繼續游,還攤上最陰險的老闆和最拎不清的下屬!」
雨晴念叨完,丟了兩張旅行套票給她,「放個假吧,跟我去北海道泡泡溫泉!」
她失笑:「才剛入秋,而且這應該很貴吧。」
「正合適啊!你就別和我客氣了,之前拜那位周大小姐所賜,我這一年的營業額都完成了!」雨晴想了想,又道,「票我給了你兩套,至於帶不帶你家紀亞,你自己決定!雖然好久沒見,我也挺想他的,不過……你說了算!」
「他剛開學,讓他忙自己的事吧。」她又是一笑,收了票,「至於這個,我自有要賄賂的人。」
藍又恩本想想找范青仁一起去,相比鍾倪,他在PL至少算是公私分明,她想借著旅遊和他拉近關係,方便日後工作。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找范青仁,旅行套票就被紀亞看見了。
「你要去旅行?」他發現票是雙份的,眼底漾過一絲微波,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些許,「怎麼是周一到周四的?」
「嗯,我知道你要上課……」
「沒關係,我可以請假!」她還沒說完,他就打斷了她。
年輕的帥氣臉孔上笑意飛揚。她已經許久沒見過他如此笑了,明朗而單純,由心底擴散出來。她的心赫然軟了幾分,縮回本欲拿回票的手:「不會被視作翹課?」
「別人也許會,我不會!」他搖著手裡的票,頗為得意地搭著她的肩膀,「教授和我關係很鐵!」
「鐵?」見到他如此表情,她很自然地朝他腦門上戳了戳,「你進學校是讀書還是搞交際的?」
「現在的大學和以前可不一樣了!」他低頭凝視她,那眸子明明清澈剔透,卻仿佛深不見底。她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朝廚房一瞥:「快去做飯吧,我餓了。」
在機場碰頭那天,又恩和雨晴都有些意外。
雨晴意外的是跟在藍又恩身後那道矯健利落的帥氣身影,而藍又恩,意外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出現——淡雅的白色休閒衫,襯得對方風度翩翩,俊秀的臉上掛著殷切的笑容,一見到她,立刻大步迎上來。
「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他想去拎她的行李,結果發現她兩手空空。
藍又恩按了按太陽穴,用餘光瞥了眼正朝她擠眉弄眼的雨晴,還是展露了笑容:「好久不見,行李在後面。」
她這一說,周紹豐才發現她身後跟著的年輕男孩,然而仔細一看,立刻又窘了。
「溫紀亞!」為什麼他每次有機會見她都會碰上熟人?
「嗨,周教授!」少年懶懶地抬抬手,算是打過招呼。他看了眼放在藍又恩手臂上的手指,上前兩步,展臂勾住她的肩膀,邊說「時間到了」邊快步朝前走。
藍又恩還在品味那句「周教授」,不由得看著身旁的少年笑問:「就是很鐵的那位?」
「是啊!」他皺皺眉,又補充了句,「不過,我請的是病假。」
藍又恩怔了怔,隨即笑出聲來。
數小時後,飛機在北海道札幌降落。
札幌,洋槐之都,溫泉之鄉。
此時尚早,還未到真正泡溫泉的季節,因此大部分酒店都是空著的。札幌的溫度比S城稍低,天氣卻是晴好,由車窗看去,天空純淨得猶如巨大的藍色鏡子,白色雲絮低低地飄浮其中,下方則是排列整齊的無垠農田,空曠而自由,呼吸里滿是清新寧和的氣息。
他們入住的酒店在半山腰,是周邊一帶最有名的五星級露天溫泉酒店,憑票拿到房卡後,溫紀亞隨即取過一張,攬著藍又恩就朝電梯走。
周紹豐有些愕然,但沒出聲,直到四人來到酒店房間前,看見溫紀亞打開門,非常自然地要帶她進房時,才忍不住開口:「你們兩個一間?」
「怎麼了嗎?」少年一手拎著兩個背包,一手推著藍又恩的背,看了眼周紹豐,「周教授,難道你想和又恩一間?」
「你應該叫又恩姐!」雨晴拍了拍他的腦袋,自他手裡取走一個包,「又恩當然和我一間,這間房留給你們。又恩,咱們在對面!」她攬住一直未出聲的好友,自顧自開門進房。
溫紀亞看著關上的門,表情有點不爽,周紹豐交疊雙臂,笑了:「她是你姐?」
「關你什麼事!」他打開門,硬邦邦地回了句。
周紹豐將行李丟在床上,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禮:「我可是聽說,某人請的是病假!」
「我還聽說某人是去學術交流了呢!」他冷聲回嘴。
「小子,就這樣和你的教授說話?」
「現在又不在學校,一件事歸一件事!」
溫紀亞一點都不客氣,周紹豐卻不生氣,反倒看著他微笑。說來也怪,學校里那麼多嚴謹禮貌的好學生,他一個都不喜歡,偏偏這個待人愛答不理,處處都要和他作對的倔強小子,他看著異常順眼。除了因為他在設計方面的天賦,追求另類新奇,極富創造力,其他原因他也不甚明了,或許是一種緣分,人與人之間獨特而玄妙的緣分。
周紹豐整理完行李,換了件衣服,又來到紀亞面前:「好,既然你說一件事歸一件事,那我們在札幌這幾天你就別叫我教授了,叫周大哥吧,親切點?」
溫紀亞淡淡瞥了他一眼,拎上浴巾無聲走人。
周紹豐本以為能藉此和藍又恩拉近關係,沒料熱臉貼冷臉,當下覺得無趣:「小子一點都不可愛,整天跟面癱似的!」
溫紀亞去敲對面的門,結果藍又恩和任雨晴都不在。這時周紹豐也掛著浴巾出來,兩人便一前一後朝酒店後的露天溫泉走去。
「又恩姐!」還沒走近,便聽見走在前面的少年愉悅的聲音,周紹豐抬眼見到「面癱兒童」那飛揚的眉宇,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我剛才還想找你一起過來呢!」紀亞攬住藍又恩。
「我們想趁天黑前先泡一下。」藍又恩回頭看雨晴,對方正盯著紀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朝她努努嘴。藍又恩沖她搖了搖頭,鬆手任憑浴巾落地。
她借著撿浴巾的動作脫開了少年的手,沒料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撿起浴巾,遞到她手中。
「又恩,我這樣叫你可以吧?」周紹豐的笑容如春天般和煦。這一路上,藍又恩基本沒同他說話,他心裡想著她之前說過的不適合,總有些忐忑,生怕她會為這次的私下安排而不高興。
她如此聰慧,應該早就猜到這次旅行是他安排的。
任雨晴給出旅行套票,本就是他求了她許久後才答應幫忙的。雖然和藍又恩見面只有兩次,可這幾個月他像著魔般想著她。想著她念《一剪梅》時的柔軟嗓音,想著她的雪肌紅唇,想著她婉約知性的獨特氣質,還有她說就此再見時那抹清淡背影透出的蕭瑟。
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明明那麼年輕,卻仿佛曆經了滄桑,不語時眼底的寂寥清冷,說話時明婉的眼神笑容,充滿了矛盾和秘密,讓他渴望再一次的見面。
他看著她,眼神里充滿期待,藍又恩笑了笑:「可以,就這樣叫我吧。」
周紹豐頓時心中一熱,當下拉著她朝溫泉走去,一路絮絮叨叨地介紹著這家溫泉的特色,以及周邊比較好玩的景點。
任雨晴看著兩人相攜離開的背影,嘖嘖感嘆了兩聲,不知為周紹豐那註定成空的殷勤,還是為藍又恩那抹只流於表面的笑容。
她回頭想叫紀亞一同走,卻發現他正無聲地看著前面的兩人,往日裡在藍又恩面前明朗歡欣的臉孔,此刻黯淡得仿佛陰雨天空。
「喂!」她上前,彈彈他的手臂。少年皺著眉看了看她,仍然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在房間裡的時候,雨晴和她說,紀亞有點怪。
藍又恩聽了,眉頭一跳。
雨晴的直覺有時候很準,大約是看人看多了。
那夜意外後,雨晴一直沒機會見紀亞,不過有時聽藍又恩的描述,總覺得他就像自己之前說的那樣,對那事的態度很隨意,過去就過去了。會有冷淡也是正常的,畢竟兩人本來情同姐弟,突然這樣,總會尷尬。
可這次,看著他如以往般攬著她的肩進進出出,她反而心生詫異。
那種感覺,只是微毫,並不清晰,一閃而過。她也不想做不確定的判斷,所以只對藍又恩說紀亞有點怪,建議她還是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藍又恩聽她這樣說,不免擔心,問是不是不該帶他來?
「來了就來了唄!又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主角可另有其人!」雨晴曖昧地朝她眨眼。
「多事。」藍又恩回她兩個字。
「給人家一點機會嘛,他很有誠意耶!上次你拒絕他的事我聽說了,這麼不給他面子他居然還巴巴地湊上來,就沖這態度,你也不能給人家臉色啊!」
雨晴想,大概是她的話奏效了,四人在溫泉碰頭後,藍又恩對周紹豐的態度好了很多,有問必答,笑容也沒有落下。
溫泉是混湯,也就是男女泡在同一處。
池子是全天然的,大大小小許多個,開在山腰的石頭與樹林間,冒著如煙霧般的白色熱氣。正好是傍晚,人很少,日本人喜歡裸泡,一般只圍個浴巾就下水了。
在這方面,藍又恩和任雨晴很難入鄉隨俗,所以在浴巾底下都穿上了泳衣。
水溫不冷不熱,帶了股淡淡的硫黃味,藍又恩在池底坐下,水剛剛到肩膀,她靠著池壁,覺得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了。
剛想閉眼休息會兒,只聽嘩啦一陣水聲,周紹豐拎著浴巾穿著泳褲直接跳了下來,水濺了她們一身。雨晴罵了幾聲,直嚷池子太小,讓他去另一個,他死賴著就是不肯走,一雙溫潤的眼直勾勾地盯著藍又恩,卻也沒有靠過去。
雨晴見狀,翻了翻白眼,自己爬到隔壁池子。周紹豐如魚得水,立刻嘩啦啦地走過來,坐在藍又恩身邊又開始尋話題和她聊天。
藍又恩頭正痛著,卻聽見雨晴一聲低呼,雙眼發亮地看著不遠處的來人:「哇!這小子的身材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
那人正是溫紀亞,他穿了條緊身的泳褲,邊走邊從肩頭拉下浴巾,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展露無遺。
雨晴上次和他們一起游泳還是兩三年前去倫敦時,那時的紀亞根本還是個小孩子,雖然臉蛋帥氣個子躥得很高,可渾身上下瘦得像根竹竿,根本沒看頭。現在再看,古銅色的誘人肌膚光滑如玉,無可挑剔的胸肌並著八塊腹肌,線條強悍而優雅,還有下腹隨走動若隱若現的腹股溝。除了性感,雨晴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又恩,你家紀亞的身材也太好了吧!」她還在感嘆,「之前穿著衣服只覺得瘦瘦高高,以為還和以前一樣,想不到原來這麼有料!」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里忽而透出「你好有福氣啊」的羨慕之色,惹得藍又恩一陣尷尬。
「喂,你都這麼老了,別總盯著人家小孩看!」周紹豐打趣道,「要看也得看我這類型的啊!怎麼,難道我還比不上一個小孩?」
雨晴脫口就想說當然比不上,不過想到這次旅行的費用都是他一手包辦的,自然要給他些面子:「我覺得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又恩覺得怎樣!」
「那你覺得怎麼樣?」周紹豐還真去問藍又恩,話語間,傾慕之情分外明顯。
藍又恩揉揉額角,淺笑盈盈:「月滿西樓,你在學校教什麼?文言文?」
「服裝設計。」
「設計?!」雨晴插嘴,「紀亞讀的是服裝設計?」
周紹豐點頭,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驚訝的:「紀亞在設計方面有很高的天賦,怎麼了,你們不會連他念什麼專業都不知道吧?」他看看兩人,雨晴和藍又恩對視一眼。她們的確不知道,大學的事都是紀亞自己去辦的,從挑學校、入學考到專業選擇到學費,藍又恩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真是太巧了。」雨晴呢喃,回頭想找紀亞,卻發現他靠在離他們較遠的另一個池子裡,劉海下的雙眼正波瀾不驚地看著他們,不知在想什麼。
「難道又恩讀的也是設計?」周紹豐發問。
「沒,我沒讀過大學。」她正用手撥著水面,渾然不覺另一旁少年的視線。
「哪有,她讀過的,只是很早就退學了。」雨晴解釋,「她是念美術的。」
「怪不得這麼有氣質!」周紹豐連連點頭。
「你也太假了!」雨晴撫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我這叫坦誠,你不懂的,只要又恩明白就好!」
藍又恩沒再開口,靠著岩石,微笑著凝望上方橘色的餘暉。此時此刻,只感覺天穹無際,塵囂遙遠,所謂的歲月靜好,也許就是如此了。
泡完溫泉,周紹豐依然殷勤,晚餐帶眾人去吃了豪華的刺身宴。他一晚上笑談風趣,引得雨晴大笑調侃,卻始終不曾動氣,神態自若地繼續他的殷勤追求。
藍又恩話雖然不多,但臉上的笑容不落,讓周紹豐看著很安心。
紀亞雖然坐在她身邊,但她的目光一直沒轉過來,他幾次想和她說話,都被周紹豐岔開。他沉悶地坐了會兒,始終不見藍又恩回頭,於是沒吃多久就先回房間去了。
他走後,雨晴朝藍又恩擠了擠眼,她沒說話,心緒卻沒來由地有些亂。
第二天早餐後,雨晴提議去燒烤,周紹豐見藍又恩也有意,便打了電話去燒烤場讓工作人員先準備好東西。
這日是個陰天,氣溫比前一日低不少,藍又恩在T恤外只穿了件單薄的開衫。紀亞本還默不作聲,見她穿得如此單薄走在前面,還是忍不住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紀亞。」看著他安靜的側臉,藍又恩想起昨天對他的刻意冷淡,不由得心裡一軟,「昨晚睡得好嗎?」
他看看她,連著外套將她攬在懷裡,溫軟的唇附到她耳旁,輕聲道:「不好。」
耳郭被撩得一陣酥麻,她想掙扎出來,卻被他攬得更緊。
「你和周紹豐怎麼認識的?」他不再湊在她耳邊說話,卻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前面兩人之後。
「酒吧。」
他腳下一頓,愕然地看著她:「你們在酒吧認識的?」
她明白過來他是想歪了,臉上一陣不自在,曲起食指敲敲他的額頭:「亂想什麼,那天我沒喝酒!」解釋完,心裡卻開始不舒服,她取下外套還給他,快步追上了前面兩人。周紹豐見她快步跟上,心裡高興,又拽著她開始天南地北地胡侃。
雨晴瞥了瞥後面的人,笑著沖他招手:「快來呀,小紀亞,在發什麼呆呢!」
燒烤時,亦和昨晚一樣。周紹豐始終貼在藍又恩身邊,幫她烤東西、加調料、拿盤子、拿筷子、端飲料。兩人邊聊邊吃,從古至今,天上地下,無所不談。
紀亞幾次烤了東西給她,她都只是笑著搖搖頭,說自己有了,讓他自己多吃點。她朝他淺淺地笑,依然是關心呵護的語氣,他卻突然看這樣的她很不順眼!
他不懂,以前藍又恩從不會這樣,無論家裡還是外面,她總是由著他照顧,吃東西或者喝飲料,即便用同一雙筷子同一個杯子,都不會說不!
為她烤東西、加調料,做這些做那些,做這所有一切,本該是他的事!
淺色的瞳仁直直地盯著周紹豐——那本該是,他的位置!
「又恩!」他硬生生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將她拉住,「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是又恩姐!」一旁的雨晴訕訕搭話,不過沒人理她。
「怎麼了,紀亞?」藍又恩回頭凝視著他,唇角仍帶著笑意,可落在他眼裡十分刺眼。她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介意的東西她都無所謂,對她來說,任何人都可以在她身邊,做那些他原本以為只有自己可以做的事!
少年突然覺得莫名憤怒:「我不要在這裡說,我們去那邊!」
「紀亞。」她的神情淡了幾分,「大家都是朋友,沒關係的,就在這裡說吧。」
「你到底來不來!」
「紀亞,不可以沒禮貌。」她完全斂起了笑容。
他似乎有點不可置信,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又看看她身邊的周紹豐,赫然轉身離開。
「他怎麼了?」周紹豐不解。
「青春期,心情總是易暴易怒!」雨晴繼續吃她的烤肉。
「這是更年期的症狀吧。」他直搖頭,「要不要去看看他?」
藍又恩轉過頭,輕聲道:「沒關係,他一會兒就好了。」
紀亞直到晚上都不見人影,藍又恩嫌房裡悶,雨晴拉著她到酒店花園的長椅上聊天。
一開始雨晴都在聊周紹豐,說這人有趣,長得一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追起女生這麼大膽,卻又是個正直君子,不像一般的花花公子,稍微付出一點就總想著占便宜。
後來,不知怎麼的,話題轉回到紀亞身上。
「不過說真的,這次如果他沒來,事情就不會這麼麻煩了。」雨晴摟著她的肩膀,將腦袋靠在上面,「你之前問我是不是不該帶他來,我現在改答案——你的確不該帶他來!」
「我可是真的沒想要帶他來。」藍又恩無奈。
「那你還帶!對了,你之前不是說要用這票賄賂一個人嗎?」
「是啊,不過票不小心被紀亞看到了,我見他那麼高興,就沒忍心說這不是給他的。」
「不是吧!」雨晴咋舌,「你也太寵他了!」
「寵什麼,早知道這樣,寧可和他……」她話未說完,便被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
「你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那聲音透著不同於往日的沉冷,聽得藍又恩心頭一跳。
兩人回頭,只見寂靜的樹林前,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立在那裡。他上前一步,路燈落在他俊朗的冷硬面容上。
「紀亞!」
「我還以為你想和我來旅行,原來是為了別人!而我,甚至連個附屬品都算不上……」他攥著拳頭,唇在輕微地顫動,瞳底壓抑著氣到極點的怒意,嘴邊卻浮起嘲諷的冷笑。
「紀亞!」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直說!不過就是旅行而已,我沒說一定要來啊!」
「紀亞!」她繞過長椅朝他走去。他見她過來,扭頭就走,藍又恩立刻追了上去。
她一直追到酒店外,好不容易在圍牆邊一把拉住了他:「好了,別生氣。我知道是我不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先和我回去,我坐在那裡慢慢給你罵好不好?」
他倔強地別著頭,看都不看他。
她沒有辦法,繼續試著勸說,本以為他會聽,結果他一動不動,只是咬著下唇不作聲。
「回去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臂,柔聲輕哄,就像是在哄一個耍脾氣的孩子。他赫然間覺得悲涼,滿腔的怒意仿佛變成了笑話。
他抽出手臂,背對著她:「你回去吧。」
她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輕聲道:「那好吧,我先回去,你不要待太久,過會兒就回來吧。」
她的腳步聲消失在背後,他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這秋日夜晚的山間,空氣如寒冰般冷澈,透過他的呼吸滲透到他的心裡,直至四肢百骸。
當晚,紀亞沒有回來。
到了次日,還是沒見他的蹤影。
按照原定計劃,這日是留在札幌的最後一天,第二天他們就要退房坐班機返回。
他的行李連同護照都還在房間,周紹豐見藍又恩著急,便安慰說如果他今晚還不回來,就延長逗留時間。再不行,直接報警,讓警方來處理。
「再等等吧。」她一夜未睡,極其勞累。晚飯也不願出去吃,雨晴本想叫東西到房間,藍又恩知道她還有幾處地方很想去,就讓周紹豐陪她,自己留在酒店。
「放心吧,我只是有點累,睡會兒就好,至於紀亞,他這麼大了,不會出事的,你們不用擔心。」她囑咐兩人要好好玩,送走他們後,便拿著衣服進了浴室。
從浴室出來,房裡卻多了一人。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房間裡只開了一盞鵝黃壁燈,隔了數米的距離,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本以為自己會狠狠教訓他幾句,然而想起他一夜都在外面,心中不由得泛起疼惜:「去哪兒了!大家都在擔心你!」
少年沒有動,仍沉默地凝視著她。她走上前,對上他半掩在劉海下的瞳仁,或許是燈光的問題,淺色的眸子瀰漫著暗色,顯得專注而濃烈。
她輕輕嘆了口氣:「算了,你也累了,早點回房間休息,餓的話就自己叫吃的。」她轉身,他卻自背後抱緊了她。
「又恩……」沉重而熾熱的氣息噴在她的後頸,緊跟而來的,是他濕軟的雙唇,「我想你!」
她全身僵硬,掙了掙,沒掙開,眉頭隨即皺起:「紀亞,放開!」
「為什麼要放開?我就想抱著你不行嗎!以前可以,為什麼現在不可以!」他收緊手臂,將她整個嵌入懷中,她幾乎被勒得沒法呼吸。
「溫紀亞,別鬧了!」
「這算鬧嗎!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們兩個早就已經……」他沿著她散著浴液清香的脖子一路吻到耳垂,在此流連,「……我沒有鬧,我只是受不了別的男人那樣子看你!受不了他裝模作樣待在你身旁,更受不了你對他笑得那麼開心!」
這一席話,讓藍又恩聽得手腳冰涼。
「我不想再叫你又恩姐,也不要繼續當你弟弟,我要做站在你身邊的男人!」隨著這句話出口,她突然被他推倒在床上,少年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木樨花的氣息瀰漫在鼻端,她被壓得動彈不得,再用力都推不開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力量上的差距變得如此大。
依稀記得從前他在倫敦發高燒,她扶著他去洗手間,小小的少年,掛在肩膀上幾乎沒什麼分量,只是軟軟地靠著她,虛弱乖巧得像只小貓。
她餵他吃藥,他覥著臉喚又恩姐,本想趁她不注意吐掉,結果被她發現,只能老老實實全部咽下。
還記得她和他初到倫敦,安頓好後本想一起去聞名已久的餐廳吃飯,結果她看錯地名,一路地鐵乘到迷路。她攬著他在倫敦郊外狼狽地尋人問路,別說品嘗美食,兩人差點在冰天雪地里凍死。
還有,每次在她即將飛離倫敦時,總會看到他快樂笑容落下後的思念與寂寞,那雙淺色的深邃眼瞳中,裝著對她的依戀,總讓她的心酸酸澀澀,只想摟著他給予他更多。
以為情同家人一般,以為會是一輩子都珍視的弟弟,藍又恩完全料不到此刻這一幕!
他激烈地吻著她,就像男人對待女人,他的手指嘴唇呼吸甚至皮膚髮絲都散著熾熱的慾念。
那一聲聲低啞的「又恩」,讓她全身發痛。
她張開嘴,在他的手指探入浴袍時,用力咬在他的唇上。舌尖品嘗到了血腥味,他赫然停止動作,撐在她上方皺眉看她:「為什麼?」
「我上次說過了,之前的事只是意外。」她拉上浴袍,靜靜回視他,既不喘息,也沒有動情,冷靜得讓他心寒。
他狠狠咬牙:「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紀亞,我真的會生氣!」她擋住他下壓的肩膀。
他濃眉緊蹙,眼底燃起怒意:「既然如此,那你從一開始就不該來招惹我!既然已經惹了,就該負責到底!」
「我說過,這件事不必談責任!不管是怎麼開始的,既然你情我願地發生了,事後就不必說責任!我無所謂,不在乎,也不用你負責!」
他深深地看著她,那眸底翻湧的情緒越來越劇烈,就在她以為他要甩手走人時,他卻赫然斂去了所有情緒。漂亮的瞳仁重新恢復了一片寂靜的淺色。
「誰說不用負責?」少年觸了觸她的臉,居然笑了,他拉著她的手,強行貼上他的胸膛,笑容里透出幾許迷離而邪氣的光,「你不需要我負責,可我需要你負責啊。」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輕輕說出了下面的話:「又恩姐,那晚……是我的第一次。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她凝固了。
「是你主動,是你的責任,可事後你又想甩開我不管,哪有這樣的事?你要對我負責,而且是必須要!一直到我能夠忘記你,到我看上別的女人,到我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為止!」
「後來呢?」面前的短髮女人一副聽故事的表情,真叫藍又恩哭笑不得。
「他該說的都說了,就走了。再後來,你們都回來了。」
「沒有那個?」
「你在想什麼?」
「嗯……他真的是第一次?」
「雨晴!」
「好吧,我正經點。」雨晴捋捋短髮,趴在畫廊咖啡區的吧檯上,「他所謂的要你對他負責,具體是怎麼個負責法?」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她當時都蒙了,哪裡還會想到問這些。
「那你答應了?」
藍又恩直按太陽穴:「不答應他不肯走。」
雨晴翻了翻白眼,隨即自吧檯下方取出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喝吧,今天我允許你喝。」
「這麼寬容?」藍又恩無奈地笑。
「其實,這件事是我的責任!」雨晴推測道,「如果不是我要你和他保持距離,也不會引得他生氣,更不會有後面的事了。不過,我真沒想到這小子口才居然這麼好,這種理論都說得出來!要不你乾脆從了他吧,反正他是你養大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呃,你別這麼看我,我開個玩笑而已,你當我沒說!」
兩人無聲地喝了會兒酒,雨晴又忍不住問:「那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麼辦!」
藍又恩看著指間盛著酒紅色液體的水晶杯,緩緩道:「你有年齡適合的漂亮女孩介紹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