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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沉溺

2024-08-24 09:54:08 作者: 南綾
  藍又恩生日那天,紀亞送了她兩張機票。

  時間在五月之前,往返三亞的經濟艙。

  「你說過,要和我去旅遊的!」

  「我以為是開車去近郊幾天。」

  「那有什麼意思,還不如直接飛到海邊住幾天。」

  「你突然拿機票給我,就不怕我沒辦法請到假?」她看著手裡的意外驚喜,挑眉看他。

  「應該可以吧,雖然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在哪裡上班,不過從你對著電腦管理那麼有名的品牌服飾店來看,我想職位應該不低,七八天假可以請吧?」他繞過L型吧檯式餐桌,站在她背後,將手肘擱在她肩膀上輕晃。

  「七八天太長了。」

  「那你打算陪我幾天?」他將下頷一起擱到她肩膀上,語調像是在撒嬌。

  「三四天吧,最多五天!」雖然夏季新裝發布會已經結束,但最近是銷售期,她怕岑寂又使手段,不得不盯著,「其實去不去旅遊都一樣啊,我們現在不是每天見面?」

  「當然不一樣,我每天只能見你幾小時!」他用手臂環著她的肩膀,將她攬在懷裡,附在耳旁低低說,「我現在就算在學校,也滿腦子都是你……」

  她動了動唇角,原意是想笑,卻怎麼也沒辦法悠然地笑。

  她閉了閉眼睛:「紀亞,你別這樣……我們已經說好了……」說好只是現在,說好不一定有未來,說好了——只是不拒絕。

  他一時沒了聲音,空間裡只餘下細細的呼吸。

  這個沉默太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生氣不想再開口了,卻聽到他在她耳旁道:「我知道,我都記著。又恩,不要總這樣提醒我,好不好?」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們的酒店在三亞灣,那是條沿海大道,道旁是形形色色的酒店。

  尚未到五一高峰期,人不是很多。白天可以見到結伴的旅人和度假的家庭在海灘散步,在酒店裡的泳池嬉戲。夜晚,酒店旁的各條小巷,紛紛冒出燒烤的夜排檔。

  成串的海螺、切成段的鰻魚、整隻的魷魚……配著冰爽的啤酒,邊吃邊傾聽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整個人仿佛完全忘記了都市裡的煩擾。

  紀亞很好動,白天總拉著她去游泳。

  雖然近海,但是這一帶的海浪較大,不適合游泳,所以兩人去了西島。

  西島是個配套設施很齊全的海島,要坐船才能過去。

  通常他們一待就是一整天。藍又恩不太會游泳,尤其還是在有浪的海里,她又不喜歡救生圈,所以大多數時間都盤了發,塗了防曬霜躺在陽傘下。

  她其實早就去過馬爾地夫,那兒有全世界最清澈碧綠的海水,別人都說,去過馬爾地夫,北半球的其他海域就沒必要去了,因為絕對不會美過那裡。

  可其實,每一處的海都有各自的魅力。這裡的天空雖然沒有馬爾地夫蔚藍,這裡的海水雖然沒有印度洋那般夢幻,但依然天高海闊,遠處還依稀能看到陸地上的山脈。風吹過來,帶著潮濕舒爽的氣息,將壓抑的煩惱一掃而空。

  紀亞總是誘哄她下海,她不願意換泳衣,他就將她整個抱進海水裡,把她弄得全身濕透,不得不穿泳裝。他還尤其喜歡刺激的娛樂項目,摩托艇、遊艇滑板還有滑翔傘都讓他玩遍了。他精力充沛,見她泡了會兒水就賴在躺椅上不肯動,便去拖她,非要她回海里去。

  「你自己玩吧,我不會游泳!」不過,這種時候她說什麼都是白搭,他哪裡肯放過她。於是只好在小腿深的地方泡泡腳,意思意思。紀亞見狀,狡猾地繞去她身後將她推倒,她沒提防,被灌了口咸澀的海水,聽到他在笑,她伸腳一勾,他也倒在海里,卻笑得愈加開心。

  「你別和小孩一樣嘛,老在淺水裡有什麼好玩的!」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趴在他背上,他會帶著她一起游。

  「我真的不會游!以前去泳池你也知道,都只在一米四的地方裝裝樣子而已!」

  「知道你不會!所以說我會帶你一起游啊!」他指指面前的藍色海水,陽光照下來,仿佛在他濕漉的皮膚上鍍了一層薄金。他朝她伸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鬆開你的!」

  「真的?」他有時很頑皮,喜歡惡作劇,她真有些擔心他會捉弄她。

  「來吧!」他拉過她,將她的手臂繞在自己脖子上,背著她朝深處走去。水一點點漫過她的腰身,然後到了胸口,身體在水裡感受到了浮力,還有涌動的潮流。可他還在繼續朝前走。


  「紀亞!」她不安地叫了聲,他拍拍背後的人,讓她放心。海水已到了他的脖子,她的腳已經踩不到沙地,有種本能的恐慌感。他笑了笑,身體朝前一傾,在她的低呼聲里緩緩遊動。

  「放心,我最擅長的就是游泳,再多一個你也照樣能游!」他踩著水,還輕鬆地與她聊天,她慢慢適應了這種漂浮的感覺,繃緊的手臂漸漸放鬆下來。

  他見她慢慢適應,突然對她說:「憋住氣!」

  「你要幹嗎?」她立刻又勒緊他。

  「我倒數了!3、2、1!憋氣!」他側著頭大聲喊,她只得照做。他身體一用力,帶著她整個人沉到水下。海水瞬間漫過她的頭頂,失去空氣的恐懼襲來,他卻在這時使勁拍她的手,她被他拍煩了,睜開眼,卻看見一片與眾不同的水下世界。

  正午的陽光讓海水的透明度變得很高,她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手及他朝她微笑的側臉。他伸手指指前面,不遠處,一條小小的海魚正在遊動,緩緩自她們身旁經過。她這才明白他叫她憋氣的原因。

  他將繞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解開,牢牢握在掌心,藍又恩驚喜地發現,脫離了他的背,她居然沒有沉下去。他做了個蹬腿的動作,她學著他的樣子,身體竟也緩緩朝前遊動。

  水下世界安靜悠然,外面的一切聲音都聽不到,所有的動作變得緩慢,她遊了一會兒,憋不住氣,摟著他的脖子借力冒出水面。

  整個世界的喧囂又在瞬間回來,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只是抬頭低頭的瞬間,就能在不同的世界裡遊走。她依然不敢放手,摟著他的脖子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將臉上的濕發撥開。

  「又恩,你難得這麼主動。」面前的少年卻在淘氣地笑,海水與陽光令他古銅色的肌膚散著瓷釉般的光澤,挺直的鼻子正對著她的,她這才發現,他們的唇已近在咫尺,而他們的身體正在海水的浮動下隔著薄薄的泳衣細細摩擦。

  她扶著他想退後一些,他卻環上她的腰身,將她用力吻住。

  「紀亞,好多人……」不但很多人,還有很多小孩。

  他咬了咬她的唇,不以為意:「是嗎,我才不管那些!海水好咸……」

  又恩再不願意,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推開他,這是在海里,她的腳還不著地,只好搭著他的肩膀任其胡鬧。

  整個海南之行,紀亞非常滿意,除了最後一日坐出租時,碰上一個口無遮攔的司機。

  興許是熱情,對於外地人,他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海南的各種美景和特色,藍又恩聽得有意思,不禁回了幾句,紀亞卻並不以為意。

  「小伙子,你別不相信,我說的可都是真的!才不像那些無良導遊,淨介紹你們去些又貴又不好的地方!」他似乎對藍又恩比較有好感,順便拍了句馬屁,「像你姐就聰明多了!多問問,再慢慢做判斷不遲!」

  溫紀亞的臉色唰地沉了:「誰是我姐姐!她是我女朋友!」

  司機神色尷尬地僵了僵,嘴裡說著抱歉,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去瞄後視鏡。後排的那一男一女,怎麼看都比較像姐弟啊!

  「怎麼,沒見過情侶啊!」紀亞語氣不好,藍又恩推推他,示意他別鬧。

  他乾脆別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車內氣氛尷尬,司機搔搔頭,再不敢出聲。

  後來回到酒店,他說想散步,就一個人朝海灘走去。

  夕陽斜下,天空的顏色暗淡下來,透出一種空渺的寂寥,海水依然美麗無垠,只是色澤深邃,不同於午間的明媚。

  她踏上沙灘時,他已脫了鞋,背對著她站在不遠處的海邊,手插著短褲的口袋,凝視著海岸線上的最後一縷橘色陽光,用腳趾擺弄著沙子和湧來的細浪。

  聽見她的腳步聲,他側頭,眼神有些落寞:「我們兩個,真的這麼不相配嗎?」

  藍又恩的心赫然有種被揪緊的感覺,她這才明白剛才他只是表面強硬,內心其實是很在意的。她走上前,朝他微笑:「你何必在意陌生人的想法?」

  「就是陌生人才客觀。」他抿著唇嘀咕。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樣?」她仍是笑,就像看著一個故意使性子的孩子,那目光讓他微惱,別過頭不看她。她繞去另一側,還是笑,「看來真生氣了,好吧,既然這樣也沒辦法,你繼續散步吧。今晚在酒店叫的大餐我會順便替你解決的!」

  她身體一旋,裝著要走,卻立刻被他自身後抱住:「什麼大餐?」

  「就是有鮮花、香檳、牛排和海鮮大拼盤的大餐啊!明天要走,算是回饋你機票的禮物!」她順從地任他抱著,沒有掙開。


  「原來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啊!」他的語調又上揚了,「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吃得完嗎?」

  「吃不完我就請那個送餐的服務生一起吃啊!」

  「想都別想,那是我的!」他湊到她耳旁,低低道,「你也是我的……」

  這句話讓她有點不舒服,掙開他,玩笑似的道:「你應該說,你是我的!」她指的是當年從孤兒院帶他回來這件事。

  他好像沒有不高興:「我是你的?也可以啊!」他拽著她的肩膀,將她推到後面,然後叫她別動,接著用腳在沙灘上划動。她發現他畫出的是一顆心。

  畫完,他站定衝著她笑,隨後衝進「心」里,將她緊緊抱住:「是你說的,我是你的,千萬不可以忘記啊!」他手一伸,打橫抱起她,朝酒店的方向沖,「去吃大餐!」

  「喂,你的鞋子!」

  「等不及了,不要了!」

  「神經啊你!快放下我,我去拿!」她戳他。

  「你別亂動……」

  她在他奔跑時用力掙扎,兩個人一起摔在柔軟的沙灘上,沙子撒了他們一臉一身。

  遠處,餘暉悠遠,海闊天高。

  這一年的夏天異常悶熱,白天戶外溫度飆升到四十攝氏度,在外面晃上一圈,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上來的。

  紀亞開始放假,又多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紅酒店兼職賣紅酒。

  據說店主聘請他的理由很簡單,就一個字——帥!

  他每天只需要在晚上人流高峰期工作三個小時,周末增加下午時段,就能拿到與其他店員一樣的薪水。他原本是不想去的,因為工作時間在晚上,和藍又恩岔開,一人白天一人晚上,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

  那天,他偶然走進這家紅酒店,正巧有個難纏的女顧客在質問老闆紅酒的事。有錢女客買了瓶頂級紅酒回去,結果因為不懂醒酒,直接倒了就喝,被那股酸澀的味道惹怒,以為店主賣了偽劣的酒給她。

  店主一再解釋,那女客卻半點聽不進去,直說要退錢。紀亞覺得那人實在太吵,便上前建議店主當場開同一瓶紅酒,分別把醒酒前與醒酒後兩杯不同的酒給她喝,讓她自己分辨,如果酒的確還有問題,店主原價賠償,如果酒沒問題,她就將當場開的那瓶紅酒也買回去。

  那女客品嘗後果然沒了聲音,皺著眉頭走了,走的時候卻多看了一旁的紀亞幾眼。圍觀的其他顧客也都看著紀亞竊竊私語,片刻後好幾個人主動上前和他搭話,說不懂紅酒,想讓他幫忙挑。他本來不想搭理,但店主在這時說,如果他幫忙,等會兒就給他打個大折扣。

  結果那一個小時的營業額就頂了平時一天的量。店主高興至極,免費送了他兩瓶紐西蘭的紅酒,並順便開口邀請。

  他只說考慮,但還是在店主的請求下留了手機號碼。

  之後沒幾天他就忘了這事,一次和藍又恩吃飯時接到了店主的電話,她聽後覺得待遇相當不錯,就建議他去。

  「那這樣,我們每天見面的時間會越來越少的!」本來她就時常加班,兩人不能一起吃晚飯,現在他每天七點到十點要打工,幾乎等於見不到了。

  「只是一個暑假而已,再說晚上總是要回家的,怎麼會見不到?」

  「除非這樣,你以後如果晚上加班,中午就出來和我一起吃飯。」

  他提要求。

  「中午用餐時間很短。」

  「沒關係啊,可以在你公司附近吃,而且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道你公司在哪裡!是不是該讓我認認路?」因為她開車,所以以往在外面吃飯都是她去接他。以前是無所謂,但現在這一點讓他有了種無力感。

  「我不會在這個公司做很久。」待在PL只是權宜,等她和范青仁他們能承擔起亞泰琪運轉的所有資金,就會和PL終止合作關係。

  她沒有直接告訴紀亞公司的名字和地址,只答應他若以後有時間,會陪他一起吃午飯。

  這之後,夏季銷售進入高峰期,藍又恩每天盯著庫存和送貨,忙得不可開交,午餐時常是買個三明治或者隨便叫個外賣。紀亞打來電話,她只能說抱歉。自從他兼職後,兩人的時間錯開,每每她下班回家,他已經去上班了,等他回來,她又因為疲勞早早睡去。

  對只有早上那一點點的相處時間,他自然是不滿的,奈何她是為了公事,他也沒轍。

  這天,她本來答應他早早結束工作和他一起吃晚飯,結果一份大訂單臨時出了問題,她只能打給他取消:「你不用出門了,我這邊又有事,今天沒辦法吃飯。」

  「好吧,我知道了。」他只能怏怏掛了電話。

  她本以為沒一兩個小時搞不定,結果十幾分鐘後發現原來只是烏龍,她想到紀亞,便匆匆坐電梯下到停車場,還沒來得及打電話,卻在停車場遇見了岑寂。

  「我正找你!」他降下車窗,示意她上車,「明天有個義大利的朋友要來,陪我去選酒。」

  她看他一眼:「這種事,岑總似乎不該找我吧!」

  「現在你還沒離開公司,這是上司的命令,先上車再說!」他見她不動,眉頭一皺,「客戶感興趣的是你們亞泰琪!你自己想清楚,他與米蘭那邊關係很好,你不是一直想讓亞泰琪國際化嗎?怎麼,現在機會擺在眼前,不要?」

  「我一會兒還有事,自己開車過去。」

  「馬上就要到車流高峰了,開兩輛車幹什麼,頂多選完酒我送你過去!上車!」

  她考慮了一下,還是坐上了他的車。

  後來她回想這一刻,並不能說她完全沒預見到後面的巧遇。

  他們去選酒,而紀亞在紅酒店打工。

  只是這時尚早,還沒到他上班的時間,S城的紅酒店又如此多,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一家工作。會遇到的概率幾乎為零。所以這個念頭,只是輕輕在她腦中一掠而過,便消失了。

  她坐在岑寂的車裡時,一直在思考他說的事。

  他的朋友對亞泰琪感興趣,所以介紹他們認識,幫助她提升亞泰琪,如此熱心——他的話裡面,到底有多少是真實,又有多少是虛假?

  他的目的呢,這次他又想要什麼?

  這家紅酒店很大,店內布置優雅,分大眾選酒區和高級挑選區,高級區內以眾多擺酒的木格為牆和隔欄,將偌大的空間變成寧靜典雅的一塊塊小區域。

  岑寂在義大利專櫃前挑選紅酒,藍又恩對此一竅不通,只能靜靜站在一旁等待。

  「過來。」他側頭,朝她揚了揚手裡的酒,「這瓶如何?」

  「岑總你挑就好,我上次就說過,我不懂紅酒。」

  他的目光瞬間有些冷,她再看時卻已恢復常態,甚至還微微提起了唇角:「又恩,如果有求於人,做戲也該敬業些。我不是每次都有這種好興致,幫你當中間人。」

  「岑總從不做虧本的生意。」她也笑了,「雖然這次,我還沒想到你要的東西是什麼。但我相信,絕對有。」

  「我知道你和亞泰琪那兩個設計師一直計劃著怎麼獨立出去,的確,你們做得很不錯。」他將手裡的酒擱下,來到她面前,「可是,遊戲何時結束,不是由你們說了算。」他走得太近,她微蹙眉頭,後退兩步靠上酒架,他卻繼續逼近。小小的射燈打在他如畫的清俊臉孔上,襯得他格外白皙俊秀,卻與他眼底漸漸顯露的陰寒形成對比。

  「又恩。」他壓低了音量,薄巧性感的嘴唇幾乎貼上她的臉頰,「你猜對了,我不做虧本生意,這次也不例外。你想要亞泰琪成為國際品牌,就別計劃著獨立,因為在這兩者之間,你只能選擇一樣!」

  她的身體微微僵硬:「你想以亞泰琪打入國際市場,作為我們繼續合作的條件?」或者說,一種威脅,「岑總,你是不是太抬舉我了,如此捨不得我們離開?」

  他的修長細指輕輕按住她的肩膀,然後一點點加重,看著她忍痛的表情,竟有種暢快感:「在岑家徹底完蛋之前,你必須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哪裡都不許去!」最後一句話,用他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說出來,竟透著些微曖昧的意味。

  她驚駭地看著他,他亦無聲凝視著她。

  一時間,這片小小的空間裡寂靜無比,若此刻有其他顧客過來,一定會誤會眼前這對年輕人是熱戀中不分場合的情侶。

  「啊,對不起兩位!」突兀的抱歉聲響起,對方轉身就要避開,「我不知道你們……」

  「你們」後面的話,在那個抱著一箱紅酒的店員看清楚男人對面的女子後,噎在了他的喉嚨里。

  「紀亞?」這一刻,她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這樣狗血的巧合真令人無語。其實這樣遇見,並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對面少年此刻的表情,讓她有了種似乎瞞著他在做壞事的錯覺!

  岑寂仍維持著緊貼她的姿勢,只稍稍側頭,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身後的年輕男孩。他的目光迎上對方的視線,眼神在空中交匯,岑寂微微眯起了眼。


  「紀亞!」藍又恩推開岑寂,「原來你在這家店打工!」

  「我沒說過嗎?」他仍然抱著酒,語氣卻很淡。

  「沒有啊。」

  「哦,我忘了。」他彎腰,將酒箱放下,再次抬起頭時,唇邊卻帶上了笑意,「你不是說臨時有事?」

  「事情結束了,被老闆拖來選紅酒。」她覺得自己似乎有解釋的必要,不過看到他笑,她鬆了口氣。

  「老闆?」紀亞眉梢一挑,一手搭上她的肩頭,一手慢慢插入褲袋,「原來你就是又恩的老闆啊,怪不得上次和我們在烏鎮吃飯,一晚上都是一副很嚴肅的樣子!」

  「紀亞!」她反手拍拍他,卻被他捏住包在掌心。她看著他,他卻撒嬌般地道:「那現在,你是不是有空陪我吃晚餐了?」他晃晃手腕,「六點還不到,我們還有一個多小時!」

  「對啊,六點還沒到你怎麼已經在這裡了?」

  「你打電話說臨時有事時,我已經在外面了啊,心想反正都出門了,早點來幫店主的忙!」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脖子,手指仍握著她的手不放,將她半圈在胸前,「怎麼樣,想吃什麼?對了,你們老闆叫什麼?」

  「岑寂。」一旁的男人主動開口。

  「嗯,我是溫紀亞!我只是想問你,酒選完沒,我能帶又恩去吃飯了嗎?要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約會了!這對一個身心健康,功能健全的年輕男人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啊!」他越說越輕,說最後幾個字時嘴唇貼上了她的耳朵,藍又恩微惱著用手肘頂他,他卻伏在她肩頭開心地大笑。

  「不好意思,岑總,明天的紅酒還是你自己挑選吧,我有事得先走了!」她示意紀亞搬起紅酒,去和店主打招呼。經過岑寂身邊時,她停下腳步,「關於岑總剛才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岑寂看著她和走在前面的紀亞,眼底的眸光複雜深沉,不知在思考什麼問題,片刻後,才緩緩道:「明晚七點,派克五樓的一號包廂,我和我朋友,在那裡等你。」

  飯後,她準備打的回家,紀亞問她的車,她說停在公司,之前是坐老闆的車過來的。

  他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送她上車前,問她要了車鑰匙,說等晚上下班,會去她公司幫她將車開回去。

  她到家後,給范青仁去了個電話,簡單說了說今天的事。

  對方的觀點和她一致,認為岑寂不可能如此做事,這背後一定有其他原因。

  「他要我看著岑家在他手裡徹底垮台!」她按著太陽穴,「雖然認識他這麼多年,但有的時候我真弄不明白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或許應該去了解看看,為什麼岑寂會對岑家恨之入骨。說到底他也姓岑,岑老先生還在世時,並不曾虧待過他。可現在……」范青仁頓了一下,將不久前聽聞的消息告訴了她,「岑凱然,你叔叔的大兒子,幾天前因為酒後駕駛被警方扣留。後來,警方在他車裡發現了劑量很大的粉,雖然現在還在調查中,但這罪名基本是扣死了,脫不掉了!」

  掛上電話後,藍又恩上網查了這幾天的新聞,之前她太忙都沒有注意。而這個世界,就在她沒有注意的時候,悄悄發生著改變。

  先是岑定國,然後輪到岑凱然。

  身敗名裂,鋃鐺入獄!這絕對不會是巧合,這是陰謀!

  在這之後,下一個人,又會是誰?

  這晚,她在忐忑中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被壓在身上的人吵醒。

  她低低叫他一聲,他沒有回應,反而去拉她的睡衣。

  她慢慢明白過來,放柔了聲音:「我還以為,你不生氣呢。」

  他停下,說了句「沒生氣」,隨後整個人覆了上來。

  她當然不會相信他這句話:「你現在這不就是生氣!紀亞,岑寂他……」

  「我不想知道你們的事!」他撐在她上方看她,目光幽暗,帶了幾分危險。

  她嘆了口氣,其實她並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沒錯,他是我前男友,我和他……」一聲痛呼掐斷了餘下的話。她還沒有準備好,他的動作讓她疼痛,下意識地就朝後挪動身體。

  「我說了……」他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壓在她頭頂上方,那張年輕的臉孔迸出灼人的冷芒,「我不想知道你們的事!」

  她叫他的名字,想讓他停下這種反常的行為,可他卻充耳不聞,仿佛要將那些他沒有表達的情緒通通發泄出來。


  她閉上眼睛,不願再去看他……

  藍又恩看了眼手機上跳動的名字,按了掛斷,繼續對電腦工作。

  紀亞打了一上午電話,她通通沒接。

  這傢伙昨晚實在太過分了,她決定暫時擱置他一下。

  午飯時,范青仁和鍾倪一起來找她,三個人商量了晚上的事,最後決定由范青仁和她一起去派克。他們對岑寂沒太大信心,多個沉穩的男人會好些。

  他們很準時,對方卻早到了,除岑寂外,還有兩個外國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歲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穿了身T恤休閒褲。女的很年輕,豐滿的身材包裹在緊實的套裝里,妝容艷麗,執著紅酒杯,正因為岑寂的一句話而笑個不停。

  「藍小姐!久仰大名!」外國男人叫雷克斯,經常會出現在歐洲時尚周刊里的名人。岑寂沒有騙她,若是這個人,的確有可能在米蘭為亞泰琪鋪出一條康莊大道。

  「藍小姐身邊這位是……」看見跟隨她一起出現的年輕男人,雷克斯似乎有些意外,「難道是藍小姐的男朋友?」

  「范青仁——亞泰琪的主設計師之一!」那詢問的方式讓她心裡有點不舒服,但依然微笑著為他們做介紹。雷克斯的確有名,他的私生活也同樣精彩,而且專愛挑不可能的目標下手。她希望自己沒有成為被他圈定的獵物。

  話題一直圍繞在流行、美食和時尚幾個方面,雷克斯此刻來中國,除了度假外,的確有意向尋找新的品牌引入歐洲。

  晚飯後,雷克斯提議上派克頂層的藍調酒吧坐坐。藍又恩吃飯時已喝了不少紅酒,在酒吧半個小時又喝了兩杯烈酒,胃部開始翻騰,便尋了個空離開包間,進洗手間用冷水撲了撲臉。

  剛走出洗手間,褲袋裡的手機又開始振動。

  屏幕上,跳動的仍是「紀亞」二字。

  這時已快晚上十一點,他應該已經下班回家。

  她嘆了口氣,靠在修飾精緻的廊壁上,接聽電話。

  「你終於肯接電話了。」少年的聲音裡帶著疲憊和擔憂,「又恩,還在生氣嗎?」

  「我這邊有些事,可能會晚……你先睡吧。」酒意上涌,她咬字不是很清楚,說話的語速也很慢。他聽了出來,片刻才出聲:「……你喝酒了?」

  「公事應酬,喝了一點。」

  「你們老闆也在?」

  「你想問什麼?」

  「什麼時候結束,我過去接你。」

  「紀亞!」她很不喜歡他這樣憑空生事,「我有開車,不用了!」

  「你喝了酒怎麼開車?」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鑰匙聲,「在哪兒,告訴我地址。」

  她想想也是,便說了地址,掛上電話後,她又靠著廊壁閉目休息了會兒,待到胃部的不適感壓下些許才準備回包廂。然而一睜眼,卻對上一雙深幽漆黑的眼睛,離她那麼近卻又無聲無息,她被嚇得低呼,只感覺心臟在劇烈地跳動。

  她深呼吸:「岑總,下次請不要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

  「是你自己聊電話太投入,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他薄唇輕動,氣息拂在她面頰上。藍又恩旋身退開:「我先回包廂。」

  她才走出一步,手腕就被岑寂用力扣住,她跌跌撞撞地倒退,脊背甩在廊壁上。她不耐煩地皺眉:「岑總,下次如果還有話,直接開口就可以,不必每次都動手……」他眸光一冷,直接拉下了她無袖高領衫的領口,他果然沒有看錯,在衣料之後的雪白脖頸間,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痕跡!

  「你居然跟個孩子搞在一起!」他的眼底瞬間布滿驚怒,氣息似在顫抖,「藍又恩!你飢不擇食到這種地步嗎!」

  「放手!」她打掉他的手,他卻將她固定在牆壁和身體間,手撐在她頭兩側的廊壁上,「真這麼需要,何不來找我?」他唇角揚著譏笑,一股濃烈的酒氣混雜著香菸與古龍水味直衝她鼻間。

  「你喝多了!讓開!」她低喝,毫不客氣,眼底儘是厭惡。他不動,就這樣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冰冷,充滿凌厲,早已不是往日那種清淡俊貴的模樣。他盯著她的眼,從裡面看到了她對他的厭惡。她不知道,這種赤裸裸的情緒激怒了他。

  他的唇來得猛烈而兇狠,藍又恩甚至聽見了自己後腦與牆壁撞擊的聲音,砰的一聲——眼前一陣眩暈,唇已被強行占有。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吻,早已沒有多年前的半分溫軟呵護。


  她想咬,卻被他掐住下頷。她抬腿欲踢他,但被他的身體壓在牆上,動彈不得。

  他的餘光瞥見走廊不遠處一間暗著的包間,立刻攬住她的腰身,將她帶了進去。

  門被關閉鎖上,她被他推倒在沙發上。

  他瘋了,他真的瘋了!她感覺到他的手在下滑,她再度想咬他,仍然被他的手指制止,他抬起頭,那眼神讓她感到害怕。

  她從未見過此刻模樣的他,就算是在他卸下面具,宣告背叛的那一刻,在他說要她看著岑家徹底完蛋時,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只是對視,就讓她的心顫抖不已。

  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能夠可怕成這副模樣,眼瞳里似乎隨時會跑出一頭兇猛的野獸,將她撕碎吞掉,讓她血肉分離,只剩骸骨。

  她的唇在他面前微微發顫,上面有他親吻過後的痕跡,可是她的身體上,卻布滿了別人的痕跡!

  他突然低頭,狠狠咬住她的唇角,直到嘗到血味,才鬆開牙齒,死死地盯著她看。

  唇角的疼痛仿佛激醒了她,她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他的臉被打歪,額際的髮絲甩在臉頰上,黑髮玉顏,就算狼狽也依然擁有最優雅高貴的線條。

  他的目光慢慢轉過來,透過那縷髮絲落在她臉上,他一揚手,一個巴掌重重回了過去。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動手打女人!

  如果不是恨透了一個人——如果不是恨透了她,他絕對不會動手!

  「滾開!」她抬起身,拼力想掙脫他的控制,然而他卻掐住她的脖頸,五指漸收,感知她疼痛的顫抖。

  包間的門被人用力拍響,范青仁急切的聲音自外間傳來——他的視線正透過門上的玻璃,驚怒地瞪著裡面的男人。

  岑寂放開了指間的人,眼神陰鬱深冷地看著門外。

  「岑寂……你再不放開我的話,我的設計師應該會立刻報警!」她已被他折磨得頭髮凌亂,一身狼狽,她喘息顫抖著,唇上的傷口流出鮮紅的血跡。然而即便這樣,那純黑色的瞳里仍帶著對他的厭惡,唇角似乎正要抿出一縷笑意來。

  他徹底放開了她,自沙發上起身,一步步走到門口開了鎖。

  「渾蛋!你剛才對她做了什麼!」范青仁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卻被藍又恩低聲喝止。

  「放了他!」她撐著沙發,努力平復顫抖的身體。范青仁猶疑時,岑寂已甩開他的制約,他理了理身上的白色襯衣,一邊擦拭唇角的血跡,一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包間。

  那是她的血,所以他會擦個一乾二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藍又恩才軟軟地倒在沙發上,范青仁擔心地過來扶她:「要不要報警?」

  她借著他的力氣站了起來,緩緩朝他搖頭:「不用。還有,今天的事……我希望你當作沒看見,或者沒發生。總之,我不想有別人知道!」

  范青仁看了看她,明白她的意思。可是,為了亞泰琪,這樣值得嗎?以前發生的那些,都尚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今天這些卻……「值得嗎?」他突然覺得難過,這樣的責任,要她一個女人去肩負。

  「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亞泰琪——我剩下的只有它了!」她鬆開他的攙扶,眉宇一點點冷下來,「比起失去它,剛才那些根本不值一提。我先回去,你記得回到包間時不要和岑寂起衝突,然後幫我和雷克斯說,我突然身體不舒服,過兩天會親自登門拜訪他!」

  如果連接的橋樑倒塌了,她就自己再造一座橋出來!

  就算她是已被圈定的獵物,在被獵人吃掉之前,她一定會將獵人一起拉下陷阱!

  走出派克,夏夜悶熱的空氣迎面襲來。

  胸腔里鼓動著莫名的煩躁,派克對面的馬路上,黑色T恤的少年正靜靜立在那兒,見到她,他立刻跑過馬路,年輕的俊朗面容鮮活而生動地跳到她面前。

  這一刻,她弄不清楚,此時心中因他而有的歸屬感是因為家人還是情人。

  「我才剛到一會兒,這麼快就結束了?」昏黃路燈下,他覺察到了她的異樣,「沒什麼事吧?」

  她低下頭,靠在他胸前:「有點頭痛,回家吧。」

  藍又恩在洗手間處理過傷口和儀表,所以她唇角的傷,直到他們回公寓,她洗完澡後才被紀亞看見。

  傷口在唇上,周圍尚有些紅腫。

  紀亞看著她,她側頭避開,他的拳頭赫然收緊,攔住欲上樓的人:「他做的?」


  她無聲,算是默認。

  少年的瞳底一點點燃起怒火,聲音卻出奇地冷靜:「你明天還要繼續去上班?」

  「是。」她繞開他上樓,他跟了上去。她開了空調,拉過薄毯躺下,他看了她許久,脫掉T恤,取了毛巾進她的浴室洗澡。

  裹著浴巾出來時,床頭燈未關,她閉眼側躺著,不知道是否睡著。

  他坐上床沿,看著她的沉靜睡顏,手指輕輕划過她的臉頰,最後在唇角的傷口上停留。淡色的瞳底翻騰著怒意與妒意,然而這所有的情緒都被他深深壓制著。

  她拉開他的手臂,側身靠到他胸前。

  僅僅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原本緊繃的身體就漸漸放鬆下來。

  「紀亞,這唇傷是被強迫的,不是我自願的。上班則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別生氣了,好嗎?」

  「我又沒有要你和我解釋!」他彆扭起來。

  她笑著戳了戳他的額角:「小傢伙,最愛口是心非!這毛病日漸嚴重了!」

  「誰是小傢伙!」他有些不滿。

  「難道你不是?」她輕輕笑道。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咬了一口,聽見她喊疼才鬆口。

  「不生氣了?」她收回自己的手指,上面印著兩個清晰的牙印。

  他低哼一聲,聲音卻明顯軟了不少,見她撫著手指,又忍不住將她的手拉過去:「痛不痛?」

  「你說呢?」她笑。

  那笑容明婉溫柔,他根本無法繼續生氣。他揉著掌心的手指,動作輕緩,可嘴上卻仍不肯服軟:「知道痛就好!知道痛,下次就別惹我生氣!」

  見她眉眼彎彎地凝視自己,他到底沒撐多久,伸手摟過她,親了親她的額角,關燈睡下。

  范青仁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在那之後的幾日,PL內部一切正常。

  他們忙他們的,岑寂忙岑寂的,除了偶爾在電梯碰見,基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藍又恩主動拜訪了雷克斯,為投其所好,她帶著范青仁輕裝現身於高爾夫球場,陪打了一場友誼賽,順便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她很直接,亞泰琪的所有者是她,設計師也是她的人,PL的岑寂與她只是合作關係,而她在PL上班也只是暫時的。

  她其實並不歸PL管轄,隨時有獨立的可能,需要負擔的只是一筆數額較大的違約金。

  她告訴他,亞泰琪是必然要打入國際市場的,她很有意向與其合作——只是她與他之間的合作,與PL無關,若由於岑寂的原因令此事無法實現,也沒有關係。畢竟,他和岑寂才是朋友,他們只是初次見面,在商言商,沒有必要做任何妥協。

  當然,如果他對亞泰琪仍然有興趣,也不妨試著了解一下。觀察一段時間,用市場表現來給予證明,再做出適當的判斷。

  談話結束之後,雷克斯看待藍又恩的眼神明顯已經不同。

  他的經驗告訴他,這不是一個被束縛在遊戲中的女人,而是一個真正可以與其談論生意的女人。

  他也很坦白地告訴她,以亞泰琪目前的實力和發展,想要去歐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他欣賞她,願意用一段時間來觀察。

  他給她兩年,兩年之後如果她能呈現給他一個截然不同的亞泰琪,他將與她達成合作!

  聊到最後,兩人間的氣氛輕鬆了許多,藍又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了句:「其實我很好奇,岑寂他,究竟是如何向您介紹我的?」

  雷克斯也笑了:「他說,這個女人,是一個沒有心且殘酷的寡婦。」

  「於是,您就有了興趣?」

  「呵呵,別當真,只是玩笑。」

  「當然,我當然明白,這只是玩笑。」藍又恩抿起唇,笑容婉約平和,微眯的杏眼卻在低頭時迸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冷意。

  悶熱的夏天在一場秋雨後過去,范青仁和鍾倪發現,藍又恩對著窗外發呆的次數變得多了起來。

  她的目光時常投進無垠的天空中,明明是萬里無雲的晴空,她卻能凝望許久。

  他們都知道這背後的原因,同時保持沉默,儘量用工作上的事吸引她的注意。那一年的慘劇是他們誰都不願回想的,何況是藍又恩。

  「最近岑佩然好像在鬧離婚。」偏偏PL里就是有些愛八卦的小職員。他們老闆岑寂與岑家的關係大家都有所耳聞,對於岑家的動態也格外關注,「我聽說是她老公最近又搞上了一個女人,那女人還是有夫之婦,結果被那女人的男人拍下照片威脅,說要告他,狠狠敲詐了一大筆錢,連岑佩然的家當也搭了進去。岑佩然為這事大鬧不已,鐵了心要離婚!」


  「離婚了又能怎樣?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又沒有工作,又沒有存款,更沒有孩子。要是我,就乾脆不離了,賴著那個男人,要他養我啊!」

  岑佩然,岑家第三個垮台的人,岑寂說到做到。藍又恩嘆了口氣,她那七千萬果然還是救不了他們。或許她真該如范青仁所說,去了解一下,岑寂如此憎恨岑家的理由是什麼!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注意到她的異樣,紀亞伸手探探她的額頭,「最近降溫,要注意保暖,你看你穿這麼單薄……雖然很好看。」

  她早上隨便取了件短袖裙裝,沒料到下午會突然降溫:「沒事,反正開車。對了,你說的那家店是這條街左轉嗎?」

  「對,就到了。」他似乎有些猶豫,「又恩,其實今天我還約了幾個朋友一起。」

  「我不認識的朋友?」

  「你不認識,不過……他們都聽我提過你。」

  「你提過我?」她將車停入車位,「怎麼提的?」

  他咬住唇笑,撫著她的臉頰湊上前親了親:「你說呢,我還能怎麼提?」

  「你的傳奇長腿姐姐?」她調侃。遭到他不悅的一瞥,隨後被催促著下車。他繞過車子,在店門口追上了她,扣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交,緊握不放:「我可先跟你說,那群人很鬧的,尤其看到美女會很失態,你待會兒跟在我身邊,別和他們多糾纏,聽見沒!」

  「你現在怎麼變成我媽了!」他每天除了兩通固定電話外,還規定她加班必須提前通知,沒事必須回家吃晚飯,她時常有種位置錯亂的錯覺。

  「總之你記住就行,哪兒來這麼多話!」他抿唇,不高興地嘀咕了句,把她噎得有些發怔。

  她被他緊握著手,一路拖入店裡。

  他的背影有些倔強。其實有時她也能感覺到,紀亞的占有欲很強,屬於他的物品從來不許別人碰。像上次被岑寂強吻的事,他介意了很久,後來非問到她公司的地址,有時放學早就來接她,偶爾中午還會到她公司附近的餐廳和她吃飯。表面上他什麼都沒有說,卻慢慢用一些行動,企圖證明著什麼。

  這種變化,有時讓她覺得無力,有時又會讓她覺得愧疚。

  其實是她不好,不能給他安全感。可是承諾這種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他們之間。她想,連自己當初都沒有料到,她和他的關係會延續這麼長時間。

  現在,他幾乎每晚都在她床上睡。他年輕,精力旺盛,欲望強烈,技巧也越來越好,每每結束都纏著她不肯放,到後來演變成即使不做,也會擁她入眠。

  雨晴和她開玩笑說,紀亞大概是戀上她的身體了,恐怕不會輕易放手。她聽了,竟然覺得有些怕。她發現自己是這樣自私,不能給予未來,卻又不想失去家人。

  她沒有辦法,將承諾說出口。

  很多次,她覺得自己都在等一個機會,等著和他說結束,或者讓他說結束。

  她希望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平和愉快地與他分開。

  火鍋店的包廂內圍坐著四男三女,其中有兩個女孩是男生帶來的女朋友,其他幾人都是紀亞的同學。大約因為是學設計的,幾個年輕人的穿著都很另類,尤其是那個坐在最邊上的女孩,五官其實很清秀,卻扣著貝雷帽,一身寬鬆的T恤闊腿褲,打扮得像個男孩。見到紀亞拖著身後的女子進來,目光雷達般地掃了過去。

  她接收到那目光,回看過去,女孩端起啤酒狠狠喝了一口,又繼續不善地盯著她看。

  藍又恩看了眼身前的人。他扣著她的手坐下,介紹她時笑容燦爛,明亮的眸光里始終只映出她一個。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很多時候不是別人看不到他,而是他看不到別人。

  藍又恩的出現引起了一陣口哨聲,尤其是還沒有女朋友的兩個男生,美女美女的叫個不停。饒是她再淡然,也被喊得尷尬。

  「紀亞,你家又恩原來這麼漂亮!皮膚這麼好,怪不得你老藏著不肯帶給我們看!」

  「就是!又恩不光皮膚好,身材也好,又這麼能幹,管理亞泰琪這樣有名的服飾品牌!」

  男生們的原意是鬧鬧玩玩,這點紀亞心裡也清楚,但見到他們一個個色眯眯地盯著藍又恩,心裡就開始不痛快,尤其在她爽快地答應和他們一起去唱K後。他在走出火鍋店時朝她抱怨:「你今天怎麼穿這件衣服?」

  「……」

  「這衣服不好看,以後別穿了!」


  「……」

  「還有……」

  「還有?」她抬起手肘頂向他的腹部,見他吃痛悶哼,她笑問,「還有沒有了?」

  「沒了!」他手一抬,自後勒住她的脖子將她拉向自己胸前,重重一吻落在她雪白的脖間,深嗅著她肌膚的氣息。

  「都是火鍋味,聞什麼啊!」

  「只要是你的味道,都好聞!」他攬緊她,在軟軟的肌膚上咬了一口。走在前面的幾個同學見他們沒跟上來,紛紛回頭,正巧見到這幕,頓時又是一陣口哨聲。

  「紀亞!如果你忍不住的話先帶你家又恩回家好了,我們不介意的!」

  「不行,我想聽又恩唱歌,不如你們先去車子裡解決一下再來?反正K吧就在前面!」

  鬨笑聲一片,她去扳他的手,沒成功,他就這樣攬著她一路走去:「怎樣,你們有意見?」

  一伙人連忙笑著擺手,直說哪裡敢啊。藍又恩保持著淡笑,沒開口。大家繼續朝KTV走去,沒多時,一個男生咦了一聲,說少了個人,明明剛才還在的,又說本來今晚沒有請她,是她自己非要來湊熱鬧,現在不聲不響地離開,真是不像話。

  不見的是阿琴,正是那個很清秀一副男孩打扮的女生。藍又恩大約猜出她離開的理由,淡淡瞥了眼身邊的人。他對此似乎並不上心,一句詢問的話都沒有。

  回家的路上,紀亞感覺藍又恩有些沉默。

  「怎麼了?」他邊開車邊握住她的手。

  「沒。」她簡單答了一個字,伸手去翻裝CD的夾袋,不著痕跡地離開他的手。他的掌心空落起來,心也似乎空落了幾分。

  「是不是累了?我說過他們很鬧的,其實剛才你可以不去唱K,最近有新電影上映,我們去看電影也不錯!」見她不說話,他繼續道,「不然,下次聚會你選地方,想去哪裡?」

  「不用了。」她淡淡回了句。

  「怎麼,你不喜歡和我的同學相處?」

  「紀亞。」她轉頭凝視他,「在學校里,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歡你?」

  車子慢慢停在路邊,他熄火轉身,看著她笑:「你在意這些?」

  「不是。」她嘆息,「只是你今天特意帶我見你的同學,又在他們面前表現出和我關係親密的這種方式,我不太喜歡。這種方式太直接太傷人——阿琴只是個女孩子而已。」

  他唇角的笑容緩緩消失,眼眸黯淡下去。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阿琴喜歡你!」

  他別過頭,盯著前方的路燈,許久才開口:「我當然知道,她和我表白過三四次,每次我都拒絕了。」

  「因為她還喜歡你,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

  「對!」他語調冷淡,「她太煩人了,我很討厭。」

  「紀亞!」

  「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皺緊了眉宇,「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拒絕了那麼多次,她還是不死心?」他側眼看她,眼底滲出慘澹的笑,「因為我和你在一起這麼久,你始終不曾融入我的生活。你不知道我在學校的情況,不認識我的同學,沒來過我的學校,沒參加過任何一次我們的聚會……如果沒有我的描述,根本沒人知道你的存在!就像你的身邊,同樣沒人知道我的存在一樣!對彼此而言,我們的關係就像被無形的屏障隔離在虛空中,沒有半點真實感!」

  在那逐漸強烈起來的眸光注視下,她再次彷徨地避開。

  車內陷入沉寂,耳旁只有他的呼吸聲。

  「你又來了……」她咬住唇,身體竟有些發痛。

  「是,我又來了。」他有些自嘲地輕笑,「我怎麼就是學不會呢?

  學不會像你這樣淡然灑脫,學不會這種冷酷的收放自如……不過無所謂了,反正在你眼裡,我始終都是個沒長大的小鬼!」他發動車子,猛踩油門,車子飛快朝前方駛去。

  從那晚開始,他重新睡回樓下沙發。

  她心裡有愧,想安慰又怕會給予他不切實際的希望,每每猶豫時,他已轉身出門。

  深秋的一天,她與以往一樣帶著鮮花,穿上黑衣來到墓園。

  她在墓碑前遇見了亞然的父母。一年多未見,兩人蒼老了許多,見到她出現,岑慶國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若不是亞然的母親在一旁攔著,恐怕她手裡的鮮花都沒辦法放到墓碑前。

  繼岑定國、岑凱然和岑佩然事件之後,他們的二女兒岑安然最近也出了意外,被醫院檢查出患了愛滋病。事情至此,即使他們再愚鈍,也明白這些事情並非偶然,而是刻意。

  有人在背後安排著一切,就像一個編劇,寫好了結局,用各種手段千方百計地去達成。

  而在岑家人眼中,她藍又恩就算不是編劇,也絕對是和這個編劇一夥的。她是他們的仇人,是他們痛恨的對象。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站在亞然的墓前?!

  「岑先生,不管你相不相信,岑家發生的事和我無關。如果你願意,我想和你聊一聊,問一些有關岑寂的事。我想知道,當年他究竟是怎麼進入岑家的,為什麼他會這樣憎恨岑家,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將岑家弄到今天這個局面。」她提出請求,結果當然是被拒絕,他們根本不會相信她。不過藍又恩已有心理準備,於是在臨走前,將自己的號碼寫在便簽上交給他們。

  「看在亞然的面子上,留下這個號碼。萬一……我是說萬一哪天,當你們發現這些事真的與我無關,或者你們需要幫助,就打給我。這對你們而言,沒有任何損失,不是嗎?」

  寫著她號碼的便簽在岑慶國手心變皺,藍又恩轉身離開墓碑。話已至此,她沒辦法再勸說,未來會如何,只憑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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