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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2024-08-24 10:05:13 作者: 如似我聞
  既然是要查案,首要調查的自然是最先受害的右扶風鄭琬。

  長安城與扶風郡相距不遠。楚明允和蘇世譽並非喜好鋪張之人,又沒有繁重行李要帶,因此將朝中事務簡單交代給屬官後,便換上常服,一人一馬輕便地出了城。他們腳程極快,路過湯湯河水,行經寂寂荒山,夜幕垂下時見著了間客棧的影子,約莫明日便可進入扶風郡。

  仲秋之際,正值羈旅遊子歸鄉之時。客棧里燈火通明,人聲交談得熱鬧,小二穿梭於桌間忙的不亦樂乎,見到進店的兩人忙迎了上來。聽到是要住店後,小二拿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擦額頭,有些為難道:「兩位客官,您也看到了,今天住店的人多,咱這裡就剩一間上房了……」他目光在楚明允和蘇世譽之間徘徊,詢問道:「那間房還挺大的,既然二位客官都是男子,不介意的話……可以擠一擠嗎?」

  出門在外,自當做好客棧空房不足的心理準備。既然露宿也是要整夜地對著那張臉,那他們還有的選嗎?

  客房中的布置一應俱全,楚明允和蘇世譽盯著那張床榻半晌,最終還是楚明允出聲打破了沉默,「罷了,晚上我睡在地上就行了。」

  蘇世譽微皺了眉,「你沒必要將對待姑娘的方式用在我身上,你我身份相當,讓你睡在地上成何體統?」

  楚明允坐在桌旁顧自添了杯茶,自眼角斜去一眼,似笑非笑道:「御史大夫監察百官,但也沒聽說過要監察到床上去的。我不對旁人說,又有誰會知道這種瑣事?」

  蘇世譽側身看向他,「禮法如此,即便無人知曉,也不可逾越踐踏。」

  「……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一向對禮法不以為意的楚明允反問道。

  「是嗎?」

  「是。」

  「……」蘇世譽掃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楚大人多心了。」頓了頓又道,「且不論禮數如何,楚大人如今畢竟有嫌疑在身,今晚若再不幸出了命案,少了我從旁作證,只怕你會難辦。」

  指尖輕點著木桌,楚明允支著下頷緩聲笑道,「哦?原來是在擔心我半夜跑了嗎?」他話音微頓,盯著蘇世譽的眸色漸深,壓低了音色緩聲道:「那你——就不擔心我半夜對你做些什麼嗎?」

  「如果楚大人果真以為我會任人宰割的話。」蘇世譽笑道。

  楚明允便收回目光,攤開手語氣頓轉得幾分無辜,「我不是自覺聲譽不佳,怕連累了蘇大人嗎?難得我這般為你著想,你居然還不領情。」

  蘇世譽聞言居然似是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又抬頭望了一眼房梁,笑的溫和,「既然楚大人用心良苦,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恐怕還要麻煩楚大人睡在上面了,免得我夜裡起來喝茶時會不慎踩到你。」

  「……蘇大人有半夜起來喝茶的習慣?」

  蘇世譽笑看他一眼,「以往沒有,今晚就說不定了。」

  「……」楚明允刷一聲地展開扇子遮住了臉,一手握著衣襟,幽幽嘆道:「沒想到蘇大人這麼堅持要同我睡一宿,那我還是從了你吧。」

  「……」蘇世譽道,「下樓用飯吧。」

  樓下的客人比他們來時稀少了些,不再那麼吵鬧,小二上全了飯菜打著哈欠走了,客棧里一時只剩杯著之聲。

  楚明允忽然想到什麼,咽了口茶,道:「對了,補任右扶風的蘇行,跟你什麼關係來著?」

  「是我叔父。」蘇世譽道。

  「親叔父?」

  「是,」蘇世譽道,「我父親年紀最長,其次是叔父,阿越的母親最小。」

  「可我怎麼記得,當年不由分說把蘇行貶謫出京是你父親蘇訣的主意?」楚明允問道。

  「的確如此,」蘇世譽沉吟道,「但究竟為何,我至今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父親和叔父後來生出了些矛盾。那之後叔父就遠在鎮江,這些年鮮少來往,當初我雙親因病辭世,他也未能前來,只是托姑母捎了封祭文。」

  別人家事,楚明允不好置評,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夜色漸深,客棧里徹底安靜了,楚明允和蘇世譽也安靜地站在床邊許久,無人動作。

  同床合睡一事雖然下了決定也做好了準備,可真到了這時候還是不免生出了不自在。默默無言良久,最終楚明允再次先開了口,他指了指床榻,「蘇大人覺得……該怎麼分配?」

  蘇世譽收回了目光,儘量平淡道:「以往怎樣和旁人擠一張床,現下也那樣便可,何必在意太多。」


  「可我以往只跟女人睡過,」楚明允笑了聲,「她們一般都鑽我懷裡,那蘇大人你也……?」他話不說完,眉梢微挑,盯著蘇世譽笑得有幾分意味深長。

  「……」蘇世譽深深地看他一眼,又轉過視線嘆了聲氣,抬手憑空劃下一條線來,「我醒的向來早,你睡在裡面吧。」

  楚明允應了一聲,並無異議。

  想他們當了多年的對頭,多年來話都不曾多說過幾句,如今居然會同處一室,取冠散發寬衣解帶,可見世事果真變幻無常妙不可言。

  但脫去了外袍的手,卻怎麼都難以進行下一步了。楚明允和蘇世譽無聲地對視一眼,吹熄了燈,和衣躺下。難以言喻的尷尬籠罩著整間屋子。

  楚明允是向來都難以安穩入睡的,更何況現在身旁還多了個人,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神思卻仍是一派清明。躺的幾欲煩躁,楚明允正想不驚動蘇世譽悄悄起身,方有動作卻忽然嗅見了淡淡香氣。

  一點點清淡溫和的氣息縈繞在鼻端,像夜色下無聲綻放的花,他凝神辨別了片刻,是安神香。楚明允稍傾身往蘇世譽的方向湊近一點,果然聞到了更清晰的味道,寧神靜氣,撫和心緒,在這如水涼夜裡仍有溫潤暖意,緩緩地浸入夜裡。

  楚明允躺了回去,側身枕著自己的手臂,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蘇世譽的臉上。

  月上重樓,光漏入綺戶,在床沿落了一層銀白霜華。蘇世譽闔目躺在他身旁,呼吸平緩,眼睫微染月光,在臉上落下一小片陰影,眉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平和。

  他直直地盯著蘇世譽出神,忽然悄無聲息地抬起手,彎指成一個狠厲的弧度往蘇世譽的脖頸處緩慢探去。

  絕好的一個機會,讓這個人無聲無息地死去,不會被任何人發覺,只要讓人以為他如同那五人一樣被暗殺就沒關係的。沒關係,反正他如今就躺在這裡,毫無防備的……

  ——毫無防備?

  楚明允的動作頓住,只差分寸便能扼住蘇世譽的脖子。

  蘇世譽的呼吸依舊平穩,沒有絲毫反應變化。楚明允微微眯起了眼,隨即輕扯了唇角,放鬆手指轉而落在他光潔的額上,將幾縷亂發拂到他臉側。楚明允收回手打量片刻,然後翻了身閉眼睡去。

  直到他那邊再無動靜,蘇世譽才睜開了眼。他抬手按上自己的額頭,側目困惑地看了一眼楚明允。

  次日醒來時身旁果然已經空了,楚明允發了會兒呆,意外地發覺昨夜睡得還算不錯,也不知是不是託了身旁安神香的福。他慢慢悠悠地起了床,下樓同等著的蘇世譽一起用過飯,便一刻不停地上了路。

  這幾日算得上秋高氣爽,蒼穹放眼一碧,只是有些冷了。他們終於趕在晌午前到了扶風郡,右扶風蘇行接到入城的消息後就帶人在府衙前迎接了,遠遠地見著蘇世譽便眉開眼笑地快步走了過去。

  蘇世譽下馬,轉身正對著蘇行一禮,笑道:「叔父。」

  「哎哎,好。」蘇行拍了拍他的肩,眉頭忽又皺起,「譽兒,這些年不見,怎麼清減了這麼多?」

  「大概是偶爾忙了些,我自己倒是沒怎麼覺得。」蘇世譽側身示意道,「那位是太尉楚明允,這次來同我一起查案,叔父應該曾見過幾面的。」

  蘇行看過去,中規中矩地見了禮。

  早有人將他們的馬牽下,衙役在前引著他們去內院的住處。蘇行拉著蘇世譽稍落後兩步,接上了之前話題:「自己不懂照顧自己就罷了,叔父在鎮江可是都一直聽人說,你身邊都沒有過能照顧你的人。」

  長安親友逢相問,都說我還沒成親。

  蘇世譽笑了笑道:「勞煩叔父為我操心了,我……」

  「別來這一套,」蘇行打斷他,「你這條件若是想找,滿長安的姑娘都能任你挑。你就跟我實話說,你到底怎麼想的?」

  蘇世譽嘆了口氣,道:「朝中局勢未穩,侄兒無心分神於此,況且如此倒能免得有家室拖累,一人行事總歸……」

  「胡說八道!」

  「……」蘇世譽沉默了。

  「成了家才叫安穩,」蘇行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譽兒啊,你年歲要長於那些同輩子弟,可現在別人孩子都三四個了,而你就空有個職位。」

  蘇世譽默然片刻,望著前方楚明允的背影,試圖開解道:「叔父何必太過介懷,京中何止我一人如此。楚太尉同樣身居高職,至今也是未有子嗣。」

  楚明允是如何人物蘇行早有耳聞,聞言不免不屑地瞥去一眼,道:「就他那品性,斷子絕孫都是應該的。」

  「……」走在前面的楚明允表示自己什麼都聽見了,便頓了步,不緊不慢地回過身去,眉眼含笑地瞧著蘇世譽,柔聲道:「怎麼走的這麼慢,是我昨晚把你折騰的累著了嗎?要不要我過去抱你啊?」

  除他兩人外,在場所有人頓時都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蘇世譽笑意深深地盯著他,「楚大人。」

  楚明允沖他一笑,轉回身心安理得地繼續前行。

  蘇世譽轉過臉對著震驚的蘇行,無奈道:「玩笑之語,還請叔父切莫當真。」

  「你……他……」蘇行的手顫抖地指著,說不出話來。

  蘇世譽對上蘇行的目光,平淡道:「叔父覺得是該信我,還是信他?」

  「……哦。」蘇行艱難地緩過神,一時忘記之前還想說些什麼,張了幾次口,才道:「算了,我也不囉嗦你了,你留心點吧。我這次來赴任,路過金陵時見著了你姑母,她說你的服喪期都快過去一年了,既然杜越也在長安,你再拖下去,她就親自來給你操辦,順便還能看看兒子。」

  蘇世譽微愣,「姑母果真如此說的?」

  蘇行笑著看他一眼,「字字都是你姑母原話,自己好好掂量著吧。」

  蘇世譽點了點頭,眸色深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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