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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2024-08-24 10:05:14 作者: 如似我聞
  木葉凋零,朔風北來。

  足有月余過後,青衣婢女才來廳中通報說杜藥師回來了。秦昭聞言猛然起身,神色一黯,又硬是把自己壓回了座位。楚明允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繼續剝著手裡金橘。

  不多時,杜越果然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門口。他心中忐忑,看到秦昭避開了目光後便愈發不安了,囁嚅半晌,乾巴巴道:「我回來了。」

  秦昭稍偏著頭看不清臉色,一言不發。

  楚明允大發善心地搭理了他,「喲,居然還記著回來呢?不在你表哥那裡多住幾天?」

  「我也想啊,」杜越厚著臉皮走進來坐下,「不過我在那邊兒好像有點礙事,蘇白連跑腿都要比我快。」

  有的人,如杜越,你是真不知道他是腦子不好使還是心眼太實在。

  楚明允吃著橘子,欣賞著秦昭陰鬱了一月多後變得更難看的臉色。

  杜越跟著看了秦昭好幾眼,總算鼓起勇氣道:「秦昭,我……我回來了。」

  楚明允那日的話還刺在他心裡,秦昭本就不善表達,如今更是如鯁在喉,許久才幹澀地開了口:「嗯。」想了想,補充道,「回來就好。」

  杜越訕訕,也不知再說什麼好,轉頭看見楚明允擦淨了手,起身就要出去,一身菱紋紫袍便顯了出來。他忽然奇了,「哎,我出來時見我表哥也是這身。」

  「嗯。」楚明允理了理衣襟,「今日是冬至,文武之首禮服相同。」

  「啊?」杜越愣了愣,「長安吃個餃子都這麼隆重?」

  楚明允手上一頓,強忍著嫌棄看了杜越一眼,「……祭天大典。」

  冬至祭天,祈風調雨順,願山河景秀。

  未央宮中禮樂悠揚,旌旗當空獵獵作響,百官分列而立,以楚明允與蘇世譽為首,俯身叩拜。

  夏尚水德崇黑,李延貞著純黑帝服,登壇升陛,奠玉帛,唱一曲有來雍雍,至止肅肅,壇下八佾獻舞祈福。

  楚明允微狹眼眸望去,看這一派肅穆莊嚴,無端想起蘇行所言,不知這太平繁華,是否果真如水月鏡花,不堪一擊。

  祭典畢,大宴群臣。殿宇恢弘,樂姬舞姬踩過繡毯魚貫而入,笙歌起,曼舞翩翩,李延貞於上位揮手道是今日盡歡,殿中群臣觥籌交錯起來,氣氛頓時就熱烈了。

  楚明允單手撐腮,漫不經心地品著酒,他獨坐左首,因那一貫的戾氣,都沒幾人敢上前勸酒,比之對面連連被人纏上的蘇世譽,倒是樂的清淨不少。

  只是宴至一半有人便來擾他清淨了。宮娥躬身一禮,低聲道:「我家娘娘邀約,還望大人賞面一去。」

  楚明允微挑眉梢,「我若說不去呢?」

  「這……」對方沒料到這樣的回答,只得道,「大人若是不去,奴婢便沒法回話了,還望大人賞面。」

  楚明允無所謂地笑了笑,就起身不驚動任何人地跟她出了殿。

  一路走轉,橫枝掩映後是太液池,漫漫池水旁立著緋衣女子,見他走來,倩然一笑,「妾身還以為大人不來了。」

  引路宮娥早自覺退下,此時人大多聚在宮宴處,太液池周遭便只剩了他們兩人。楚明允行了一禮,道,「昭儀娘娘有請,臣怎敢不來,只是不知娘娘有何事?」

  姜媛看著他,道:「算不得有事,不過是今日難得有機會能一見大人,有些情不自禁罷了。」

  「娘娘有話直說。」

  姜媛轉過臉去,望著太液池裡隱約浮面的幾尾錦鯉,慢慢道,「大人是朝中大將,威名遠播,是多少女子閨中悄想的良人,妾身自然不例外……只可惜如今入宮,今生恐怕與大人無緣了。」

  楚明允低笑,「你這招舊了些。」剖白心意這伎倆,半年前他就對蘇世譽用過了。

  「什麼?」姜媛錯愕回頭,未聽清楚。

  「沒什麼,」楚明允道,「既然無緣,娘娘何必要找臣前來?」

  她上前幾步到楚明允的面前,「所以說是……情不自禁。」

  楚明允低眼瞧著她,四下無人索性舍了敬稱,「你難道沒聽說我如今喜好男色?」

  姜媛微低下頭,「自然是聽說了的,只是仰慕之情怎是輕易可消的。」

  楚明允笑了聲,捏起姜媛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壓低了聲音問,「那你是想同我歡好不成?」


  他沒漏過姜媛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亂。她指甲陷入掌中,強迫自己鎮定地對上那雙眼,「大人……」

  「我之前府里的確有些美姬,不過她們跟你不一樣。」楚明允打斷了她的話,鬆開了手。

  姜媛忙低下頭,定了定神才問道,「哪裡不同?」

  「她們——」楚明允掃了她一眼,「都有胸。」

  「……」姜媛愣住了,然後不動聲色地深吸了口氣,好歹冷靜下來。

  楚明允一臉坦然地行了個禮,「微臣告辭。」

  姜媛聞言一驚,再顧不得許多,忙拉住了他,「大人留步!」

  楚明允側轉過身來看著她,姜媛鬆開了手,從袖中摸出一個繡工精巧的香囊,塞入了他手中,「今日次來,實則只為將這香囊贈與大人。」

  「能不要嗎?」楚明允問。

  楚明允身後的遠處,枯枝交錯中有道紫色身影,對方停步片刻,顯然是望見了這裡,轉而無聲離去。姜媛心下鬆了口氣,「妾身一片心意,還望大人收好。」至此不再多言,對著楚明允行了一禮,轉身便走。

  楚明允捏了捏那香囊,竟有幾分重量,便直接拆了開,香料掩蓋中果然看到一角銅色。他伸手抽出,是一把不知何用的鑰匙,略一思量,又將鑰匙塞了回去,信手將香囊扔到了池裡。

  只聽『咚』的一聲,那香囊便沉了底。

  楚明允回到殿中時,一眾臣子已經酒酣耳熱醉意醺醺了,姜媛也陪侍在了李延貞身旁。他隨意掃過一眼,見到蘇世譽身旁的人已散去,腳下一轉,走過去坐下了,「蘇大人,可還能再陪我喝幾杯?」

  蘇世譽轉過臉看著他,半點醉意都沒有,只是那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

  蘇世譽壓低了聲音,「你……」

  侍衛長忽然進了大殿,疾步穿過眾臣在殿中跪下,「陛下,天祿閣失竊了!」

  臣子們頓時清醒了許多,而李延貞撐著額頭,尚有些反應不能地問:「怎麼了?」

  「天祿閣失竊了!看守的侍衛發現時已經昏迷了,閣中兩把鑰匙不知所蹤,所封存籍冊都被人打開了!」

  臣子們一時面面相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天祿閣就在未央宮中,是歷來封存重要文書籍冊的地方,皇帝的詔書也多會在那裡備存,雖稱得上是重要,可到底是個誰也放不上心的地方,如今無端地失竊了都猜不出偷它何用。

  李延貞顯然也明白這些,問道:「都丟失了什麼?」

  「這……」侍衛長為難道,「閣中卷帙浩繁,還未能查出。」

  李延貞醉意未消地揉著額角,一時未言。姜媛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氣方開口道:「陛下,請容臣妾多言一問,」她從袖中摸出一把黃銅鑰匙,望向殿中的侍衛長,「丟失的鑰匙,可是這樣的?」

  侍衛長一驚,忙應道:「正是這個!……只是娘娘為何會有?」

  姜媛對上李延貞疑惑的眼神,慢慢地道:「方才臣妾出去透氣,碰巧看見了位大人,在地上撿到了這鑰匙,本打算等筵席散了托人還給他的。」她邊說著,視線邊落到了右席上。

  右席是御史大夫蘇世譽的位置,不過此時楚明允也正坐在此處,他對上了姜媛的視線,忽而勾起唇角,笑容隱隱有幾分危險意味。

  眾人的目光也跟著落了過去,李延貞問道:「愛妃所見的是誰?」

  「陛下還用得著再問嗎,」刑部尚書陸仕直接開了口,「這筵席上不就只有一位大人出去了那麼久?」

  楚明允不耐煩地瞥去一眼,雖然知道這個老頑固向來看不慣他,但沒想到會看不慣到宴會上還要多看他幾眼的程度。

  姜媛正欲開口,卻被蘇世譽搶了先,「陸大人,我方才也是出了殿的。」

  「我絕不是指的您!」陸仕連忙解釋。

  蘇世譽淡淡一笑,目光轉到姜媛身上,語調溫和,「說來也巧,臣就在殿外見到了楚大人,聊了些之前的案情,一直都未走遠,不知您所見的是誰?」

  姜媛表情陡然一僵,頗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蘇世譽。

  楚明允嘆為觀止地瞧著蘇世譽睜眼說瞎話。

  姜媛垂下睫羽,「御史大人既然如此說了,那便是我看錯了吧。」

  殿中不禁有些譁然,楚黨自然不滿,而蘇黨大多如陸仕,樂意見楚明允有事,可偏又有蘇世譽發話,紛紛糾結不已。


  「怎會,」蘇世譽輕聲笑道,「娘娘若是看錯了,那是如何來的鑰匙?」

  姜媛語塞不答,楚明允便涼涼地接了話,「也不必這麼為難,不是說有兩把鑰匙嗎,是真是假,搜身一看便知,」他頓了頓,笑意加深,「不過若是沒有找到剩下的那把,臣可實在是冤枉了。」

  一隻手忽然覆上緊攥著衣袖的手,姜媛驚詫地看去,李延貞對她笑了笑,而後終於開了口:「罷了,今日設宴本是樂事,何必鬧的不歡而散。」

  「陛下……」

  「幾本籍冊罷了,不是什麼重要東西,你退下吧。」李延貞抬手,侍衛長應聲離去,「繼續奏樂!」

  舞樂再起,添酒滿杯,不快之事如煙雲過眼,一杯傾盡便拋到腦後。

  蘇世譽面不改色地淺飲一口,問盯著自己的楚明允道,「看出什麼來了?」

  「蘇大人,我覺得其實你臉皮也並不比我的薄到哪裡去,不如借我摸摸看?」

  蘇世譽斂眸輕笑,掃過他一眼,低聲道:「我方才的確是見到你了。」

  「嗯?」

  「有宮人說有人要見我,結果引著我去了太液池邊後就沒了蹤影,然後我就看見了你和那位姜昭儀。」

  「她說喜歡我,你都不吃個醋?」楚明允笑吟吟地瞧著他。

  蘇世譽沒接話,顧自下了結論,「這位娘娘恐怕有些問題,不過陛下正寵愛她,你我身為外臣也不好過問後宮,只能留意著些。」

  楚明允倒是不在意這個,「那你為什麼要幫我?」

  蘇世譽想了想,「就當是還你一個人情。」頓了頓,解釋道,「宋衡的地牢里你替我擋那的一箭。」

  楚明允看了他片刻,忽然忍不住低笑出聲,「你還真是……」

  真是如何,他卻忽然想不出形容了。

  直到筵席散去,回了寢宮,姜媛仍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受命掩護天祿閣那邊,本就抱了必死之心,只求借蘇世譽將楚明允的力量折損,可那蘇世譽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已經是第二次將送上門的好機會給拒絕了。他開口維護楚明允的那一刻,姜媛已經握住了袖中的毒/藥,可偏偏,偏偏被李延貞碰巧拉住了手,這個不通權術的年輕皇帝三言兩語打發了人,居然真的毫不追究了。

  「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李延貞任宮娥脫下外袍,回頭看著她。

  姜媛忙定了心神,搖了搖頭。

  李延貞走了過來,笑道,「還想著天祿閣失竊的事?」見姜媛不語,他便握住了她的手,「雖然朕也不太明白是怎麼個情況,不過你不用再想了,朕信你便可。」

  姜媛愣住了,百感交集到反而不知是何心情,她低頭看著李延貞的手,那隻手頗顯秀氣,拿過奏摺,握過畫筆刻刀,卻從不曾染過一絲血氣,跟這個男人的心性一樣,太過柔和,不像是帝王該有的。

  她心中暗嘆,可真是個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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