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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2024-08-24 10:05:27 作者: 如似我聞
  「怎麼了?」蘇世譽放下供詞,看向形容狼狽的侍衛。

  「屬下無能,讓玲瓏姑娘被人擄走了。」侍衛捂著作痛的肩頭,羞愧難當。

  蘇世譽微皺了眉,「知道來人的身份嗎?」

  「是,對方直說了是太尉府的人,而且屬下追了過去,最後的確進了太尉府。」

  蘇世譽聞言一愣,反而更皺緊了眉,目光不由落在供詞中那個熟悉的名字上,一時沒有開口。

  書房門就在這時被猛地推開,蘇白大步沖了進來,急聲開口:「公子,查到了!」

  蘇世譽抬起頭,「確定查明了?」

  「絕不會錯,公子交代要查的幾條線最後都匯到一塊兒了!證據確鑿!」蘇白喘了口氣,「不過說出來也挺難讓人相信的。」

  「是誰?」

  「西陵王。」

  「西陵王李承化?」楚明允重複了一聲,轉而低聲笑了笑,「他的直覺倒真是准。」

  「主上,首領吩咐屬下先回來稟報,他正在處理嚴燁的事,大概要耽擱一陣。」影衛道。

  楚明允點點頭,抬了抬手,影衛便無聲退下了。他目光不經意掃過跪在廳中的緋衣少女,似笑非笑地開了口:「怎麼,聽到西陵王,開始慌了?」

  玲瓏抬起臉,對他露出一個困惑的笑來,「楚大人的話,奴聽不懂,奴只是不明白大人為何要將奴帶來。」

  「你猜是因為什麼?」

  玲瓏想了想,謹慎開口道:「奴對蘇大人並無二心,蘇大人也待奴極好,奴不能背棄——」

  後面話音被壓成了一聲低呼,冰涼劍鋒點上她的眉心,沁出凌厲刺骨的殺意,玲瓏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楚明允倚坐在上位,單手持劍,輕笑道:「我還沒活剮過女人,你不妨來做這第一個?」手上微微一動,鋒刃破開雪白皮膚,一簇艷紅血珠沿著她臉頰滾落。

  「大人饒命!」玲瓏嗓音顫抖,「奴只是一個小小舞姬,即使為大人效力,也做不了什麼,求大人高抬貴手!」

  楚明允不帶表情地瞧著她,沒有說話。

  安靜得極為詭異,玲瓏膽戰心驚,冷汗一層層從背上冒出,只覺他的目光如刀般將她剖開了細細打量,令她無所遁形。

  壓迫感愈積愈重,就在她幾乎要喘不過氣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呼:

  「姓楚的你幹嘛呢?對女人還這麼凶,喪心病狂啊你!」

  楚明允瞥了杜越一眼,收回了劍,復又蹙眉看向玲瓏,「怎麼看這張臉也不如我,真不知道世譽為什麼能看得上你。」

  玲瓏錯愕得答不上話,剛在一旁坐下的杜越頓時笑了出來,「原來她就是表哥領回府的那個舞姬啊。」他捧起茶盞興致勃勃道,「興許是我表哥特別中意她那支舞呢?哎姓楚的,不如你也拜師去學個跳舞,說不定表哥他覺得你特別就把你收了當偏房,往後你和她還能姐妹相稱呢哈哈哈……」

  楚明允涼涼地斜去一眼,「你皮癢得厲害?」

  杜越連忙悄悄地往周遭瞟去。

  「秦昭不在。」楚明允無情地掐滅了他的期待。

  杜越頓時收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袍袖忽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我藥廬里還熬著藥呢,先走了,不用送!」言罷扭頭就跑,椅子還沒來得及暖熱。

  在他背後廳中徹底靜了下來,楚明允也沒再理會玲瓏,眉目低斂著顧自出神,素白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桌案上,空落落的輕響。

  玲瓏垂著頭,隱約覺察到他是在等什麼人,一顆心仿佛懸在半空沒個著落,煎熬無比。不知等了有多久,玲瓏膝蓋跪得麻木發疼,忽聽到上方的楚大人停下了敲擊的手,有腳步聲自遠而近地從身後響起。

  一步一步,宛若踩在她心頭,玲瓏顧不得許多,回身看去,面上滿是驚喜,「……大人!」她情不自禁想靠近,伸出的手來不及觸上一片袍角便有長劍憑空落下直插入地,將手上動作截了個乾淨,冰冷的聲音自上位傳來:

  「哪個允許你碰他了?」

  指尖一顫,終是緩緩收了回來。玲瓏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發覺那位太尉大人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蘇世譽在落劍之際就已停步,站在離玲瓏幾步遠的地方,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淺淡笑意,「楚大人。」


  楚明允以手支頷,定定地瞧著他,「你是來帶走這舞姬的?」

  蘇世譽看了一眼旁邊的緋衣少女,不答反問:「楚大人覺得呢?」

  他低笑一聲,起身走至蘇世譽面前,「可我打算殺了她,你舍不捨得?」

  蘇世譽神情淡淡,「我捨得如何,不捨得又如何?」

  「你若是捨得,我就殺了她。」楚明允緊盯著蘇世譽,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神色的樣子,「你若是不捨得,那我就剝下她的皮,放幹了血,再一點點抽筋剔骨。」

  玲瓏聞聲悚然一顫。

  蘇世譽對上他的眼,沉默片刻,最終避開視線毫無波瀾地開了口:「不過是個刺客罷了,楚大人若是在意,我不帶走也沒什麼。」

  他話音方落,玲瓏整個一滯,生生凝固了般,嬌怯慌亂的神情從臉上悉數褪去,她緩緩抬眼看向蘇世譽,輕聲問道:「大人是何時知道的?」

  蘇世譽尚未開口,楚明允就先一步冷笑出聲,「御史大夫誰都不信,怎麼可能不去查你底細?」

  玲瓏恍若未聞,依舊看著他,「何時知道的?」

  蘇世譽側身正對著她,「當日你獻舞之時,我便猜到了。」

  那明麗的面容便瞬間變得蒼白,玲瓏深深地低下頭,抬手輕撫過自己的鬢髮,手指顫抖地幾番摩挲。她的眼神驟轉狠厲,拔下紅玉簪子猛地起身撲向蘇世譽,以一種絕頂刺客所擁有的速度與力度,孤注一擲猝然發難,極快極狠。

  眼前只見得光影一閃,髮簪斷成兩截摔到地上,玲瓏跌俯於地,捂著胸口咳出大灘鮮血。蘇世譽身形未動,只抬手以腕擋住楚明允的手,將那殺招攔下了一半。

  楚明允側眸看他一眼,忽而勾了勾他的手指,見蘇世譽沒反應便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纏再扣緊,拉到自己心口前的位置。

  蘇世譽眸光微動,轉而盡斂心緒任他動作,看向了地上的人,「據我所知,你還有個多病的妹妹,是為她如此拼命的嗎?」

  玲瓏眼前一陣發黑,混沌中掙出的一絲清明在捕捉到那個稱呼時慌恐了起來,「大人,求您不要……」

  「她沒能撐過霜降後的天,走的時候還睜著眼睛,也許是想見你一面。」蘇世譽低眼看著她,嘆了口氣,「西陵王送你來時,沒有告訴你嗎?」

  她僵在那裡,良久良久,落下一滴淚來。

  「西陵王只告訴我,最遲三月,他要大人您命絕。」玲瓏緩緩道。

  蘇世譽皺眉思量,玲瓏看了眼他與楚明允交握的手,沾滿鮮血的手不覺攥緊了衣裙,將緋色浸染得濃艷淋漓,她苦笑著喃喃自語:「……是不是白衫,又有什麼差別呢?」

  蘇世譽聞言沉默了一瞬,笑了笑道:「很適合你。」

  玲瓏怔怔地仰頭瞧著他,忍不住也笑了,淚卻愈加止不住地滑下。她對著蘇世譽跪下,以極其鄭重的禮節向他叩首,哽咽帶笑地道:「玲瓏今生沒有這份好福氣,若有來世……願為奴為婢終生侍奉大人左右!」言畢旋身撞上廳柱,一片血色綻開。

  沉默隨著鮮血蔓延開來,守在廳外的青衣婢女自覺上來收拾屍首,打掃乾淨後垂首等著楚明允吩咐該如何處理。

  他們交談的過程中楚明允一直低著眼,一寸寸撫過蘇世譽的掌心指節,專注得如同世間再無別物。直到蘇世譽想抽回手,他陡然加重力氣握得死死的,頭也不抬地對婢女冷聲吩咐:「出去。」

  待到婢女全都驚慌退下,他才抬起眼看向蘇世譽,「死了,心疼嗎?」

  蘇世譽眸色深斂,緩聲道:「為了殺我她體內種有劇毒,便是沒有今日也活不過三月,如此也算少了些痛苦。」

  楚明允不帶語氣地笑了聲,問:「那我呢?」

  蘇世譽愣了一下,轉而淡淡一笑,「楚大人何必自降身份與她相比。」

  「在你眼裡,不都是一樣的嗎?」楚明允上前一步,幾乎呼吸可觸的分寸之際逼視進他眼底。

  蘇世譽不禁退後一步,距離還沒來得及拉開,卻反倒像是徹底惹怒了楚明允般地被一把扯入懷中,下意識的掙脫動作遭到強硬的壓制,最終被死抵在背後的柱上。

  擁著自己的手臂緊得像是禁錮,像是要勒入血肉,蘇世譽卸去力氣任由他抱住,看不見他的臉,只有低低的聲音貼著耳廓響起:「那她又碰過你哪裡……?」楚明允的手指冰涼,撫過他耳後頸側,沿著他肩線脊背一寸寸往下,一字字問在他耳中,「……這裡?……還是這裡?」


  分明隔著層衣衫,卻如同明火貼著肌理,灼得他顫慄難止。

  蘇世譽按住他還要自腰腹遊走而下的手,語氣里終於忍無可忍地帶出了點情緒,「我和她不是那種關係。」

  楚明允反握住他的手,側頭輕輕吻過他臉側,「生氣了?」

  「……」蘇世譽嘆了口氣,平靜道:「沒有。」

  他長長地「哦」了一聲,語調上挑,尾音似是帶笑,楚明允道:「究竟是你的腦袋是石頭做的,還是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蘇世譽閉上眼,頭微仰靠上朱紅廳柱,默然不應。

  楚明允一點點收緊手臂,卻仍是不夠,仍是不安,連心跳都嫌太冷,想將懷裡人填進胸膛才補得上的空。他不自覺地廝磨著蘇世譽的側臉,垂下眼眸,低如耳語:「有時候我真恨不得乾脆把你囚起來,管你怎麼運籌帷幄深藏不露,挑斷你的腳筋手筋,用鐵鏈鎖起來,你若敢想別人就把你做的只記得我的名字……」語氣一分分加重,話至末尾已有了狠戾之意,他卻忽然頓了頓,再抱緊一些,低頭將臉埋在蘇世譽的頸窩,聲音也無端多出幾分委屈難過似的,「……可我又捨不得。」

  如何都捨不得,連見你皺眉也覺得是我的罪過。

  「世譽。」

  「世譽。」

  楚明允一聲聲念著他的名,一點點沿著他的頸側吻過,「我很想你,很想見你,想你想得快要瘋了。」

  話有多纏綿,痛有多輾轉,根本壓抑不能。

  他視野所不能及的地方,蘇世譽緩緩抬起手,像是也要將他攬入懷裡,卻最終在觸及他衣袍的瞬間放下了,如同失去滿身力氣。

  「我始終猜不透你的想法。」蘇世譽輕聲道。

  「……這句話該是我對你說。」

  蘇世譽稍作沉默,俄而緩緩睜開眼,「建章宮斂財勾結一案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他頓了一頓,補充道:「這是底線。你也清楚這是死罪,往後還是收斂些。」

  楚明允瞬間僵硬,攥著他肩臂的手發緊,半晌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開口:「蘇世譽,你覺得我是為了這個才要見你的?」

  他聽到自己聲音散在沉默里,聽到廳外的流風搖曳聲,輕輕細細地傳進廳堂。

  又一次的沒有回答。這便是回答。

  楚明允鬆開他霍然轉身,深吸了口氣,抬手按著眉心冷笑出聲,「幾百萬兩,一句話就不計較了,你還真是大方啊。」

  蘇世譽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眸中萬般心緒浮沉不定,末了化作一個淡而無味的笑,抬步轉身離開。

  良久後楚明允放下手,回身望去,庭中正是寒歲里的初梅落雪。

  隔日早朝,楚太尉稱病未到。

  楚黨中已經有三四人被收押到御史台認了罪,眾臣心裡琢磨,隱約覺得這樁案子跟這太尉大人也脫不開關係,眼下楚太尉偏巧又病了不上朝,莫非是真擺不平這一遭了?彼此幾個眼神交流,到底還是不約而同地保持了緘默旁觀。

  天子登殿就座,只見蘇世譽出列跪下,雙手過頂呈上了一份文書。

  「愛卿決定結案了?」李延貞邊翻看著邊問。

  「臣有罪,請陛下責罰。」蘇世譽道。

  一句話擲地有聲地砸懵了文武百官,李延貞也著實愣了一下,抬起眼看他,「愛卿何出此言?」

  「臣辦事不力,未能查出此案主謀。」蘇世譽眸光暗下,「而御史嚴大人昨夜在府中意外身亡,他所掌握的證據線索隨之隱沒無蹤,臣遍查無獲,無奈之下,只得倉促結案,於心有愧,懇請陛下責罰。」

  「罷了。」李延貞合上文書,笑道,「不是已經揪出許多要犯了嗎,也足以懲戒了。愛卿這般辛苦,何必再苛責自己?」

  蘇世譽置若罔聞,「臣有罪,求陛下責罰。」

  李延貞困惑不已,看著蘇世譽跪在殿中,斂眸平靜,卻緊皺著眉,透著不容動搖的堅決。李延貞看了他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

  兵部侍郎許寅下朝後沒有回府,而是立即驅車去了太尉府。

  書房中秦昭接過楚明允遞來的名冊,忍不住問道:「這些人死了就行了?」

  「哪裡那麼容易,」楚明允笑了聲,「要看你動作能不能快過他們開口,還得不讓人起疑心。」

  秦昭正要開口,門外就傳來了婢女的叩門聲:「大人,兵部侍郎許大人來訪,正在前廳等您。」

  「要拿我歸案的人還沒來,他下了朝不回府過來幹什麼?」楚明允眼也不抬,「懶得見。」

  婢女低著聲道:「說是您手段高明,來祝您早日掃除蘇黨的。」

  「……怎麼回事?」楚明允眸光一凜,「叫他過來。」

  秦昭將名冊收好,眨眼間從暗門離去。

  不多時許寅就到了,難掩喜色地行過一禮,不待楚明允多問就自覺將今早朝廷上的事詳細講了,末了還忍不住納悶,「……說起來這蘇大人也真是奇怪,自己辛辛苦苦忙案子就算了,最後陛下明明都滿意了,他倒還非要給自己找罪受。」他頓了頓,笑了起來:「當然,無論如何,都是要恭喜大人您的!」

  許寅並不確定楚明允與建章宮案是否有牽扯,但他確定一點:此案如此了結,朝中風言風語已經隱秘地起了,畢竟這樣一個除去楚明允的大好機會,蘇世譽卻非但沒有動他分毫,反而把自己給了搭進去,有人猜測這會不會正是蘇家衰頹的徵兆,楚蘇兩黨分庭抗禮的局面或許從此就要變了。

  許寅說完便等著楚明允發話,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抬眼看見楚明允正把玩著手中的什麼物事在出神,他不禁疑問出聲,楚明允才不帶語氣地開了口:「蘇世譽怎麼樣了?」

  「大人放心,罰俸半年,禁足了七日,可算是蘇家前所未有的恥辱了。」許寅笑著又補充道,「而且下官來前,還有幾個蘇黨官員托我替他們問候一下您的病情。」

  楚明允緩緩抬起眼,冷笑道:「告訴他們我還死不了就行。」他稍仰頭後靠上椅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離去。

  許寅察言觀色,看得出他心情不佳,識趣地告辭走了。

  一室靜默,楚明允舉起手裡被體溫暖熱的玉佩在眼前,盯了許久,慢慢握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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