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君有疾否>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2024-08-24 10:05:29 作者: 如似我聞
  宮中混亂局勢被迅速穩定了下來,夜雨仍在淅瀝不止。

  最終出乎所有人意料,楚明允並沒有殺了李延貞,而是把他和陸清和一起關入了偏殿軟禁。

  秦昭長長嘆了聲氣,覺得緊繃一天的神經總算松下一些,推開了殿門。

  御書房已經清理過了,新換上的紗簾隨風起落,那攤不知何物的灰燼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楚明允坐在桌案後端詳著一卷文書,抬眸看了他一眼,「坐。」

  秦昭坐下,他將那紙文書遞了過去,「看看怎麼樣。」

  「這是什麼?」

  「分田令。」楚明允道,「要改制的地方太多,我先大概寫了幾點。」

  秦昭粗略地瀏覽了一遍,又把文書遞了回去,「我看不懂。」

  「師哥,」秦昭道,「宮外都解決了,不肯順服的臣子都軟禁在他們府里看守著,刑部尚書陸仕想帶著府兵反抗,已經被鎮壓下去了。」他頓了一下,還是道,「蘇府那邊,我也派了人過去。」

  楚明允手撐著下頜,垂下眼帘,「他還在祠堂里沒出來?」

  「是。」

  沉默半晌,楚明允忽然道:「羽林軍直到現在還沒有動靜,李延貞已經醒了,但是他們沒有接到命令,剛才我讓人搜查了一遍,調派的兵符不在宮裡,也不在李延貞身上。」

  「怎麼會,這麼重要的東西他不放在身邊還能在哪兒?」話剛出口,秦昭就反應了過來,「……難道他把兵符給了蘇世譽?」

  楚明允蹙緊了眉,嘆了口氣道:「多派幾個影衛過去好好看著。」

  「一旦見到兵符就搶先攔下他嗎?」秦昭試探問道。

  楚明允輕輕搖頭,「不用,看好他就夠了。」

  秦昭不解,「為什麼?」

  「君子殉國。」楚明允低聲道,「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他會自盡。」

  次日朝堂之上,除了被軟禁在府的官吏,其他人都早早來齊了,恭候新君。隨著曉鐘聲響,楚明允一身玄黑金紋的帝袍,落座於皇位。

  他抬了抬手,一旁的宦官領命上前,抖開手中詔書提聲誦讀,朗朗回聲。底下的群臣起先還滿面喜色,聽了幾句後神情陡然一僵,變得古怪了起來。

  這竟是份革改詔令,一掃先前土地政令的重疊混亂,井然有序,卻是要抑制豪強權貴肆意兼併,再行整改分劃。

  底下隱約騷動起來,楚黨官員更是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為楚明允登基後,自然是能更為橫行無忌囂張跋扈了,可這頭一份詔書居然是要革除舊弊,無異於就是在剜他們的肉。

  楚明允神情冷淡地掃視過下方,「有異議?」

  「這……」幾個重臣彼此遞了個眼色,最終兵部侍郎許寅站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陛下容稟,臣以為……這恐怕不大合適。」

  楚明允微挑眉梢,「哦——?」

  「陛下才剛剛登基,時局尚未穩定,此時就急於下令大改國策,實在不利於穩定人心,再說原先政令適用已久,雖然少有不足,卻也是不足掛齒的,天下更是習以為常了,並無非改不可的必要,如果因革改引發動盪,就得不償失了,還望陛下三思。」

  兵部尚書鄭冉上前道:「許大人此言有理,臣附議,還望陛下能夠三思。」

  其他大臣紛紛跟著出列上前,措辭各異,卻都明白地表達出要他收回詔命的意思。

  楚明允似笑非笑地瞧了片刻,對許寅道:「你上前來。」

  許寅略遲疑地小心望向上方一眼,楚明允的臉隱在珠冕之後,晦暗難辨。他定了定神,一步步走上殿中玉階,楚明允越是毫無動作,他便越是膽戰心驚,最終停至離皇位上的人三四步的地方,畏懼地垂頭等待吩咐。

  出鞘聲落入耳中的那一霎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先不受控制地撲倒在地,額頭撞在階上,許寅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向上看,映入染紅視野中的是楚明允提劍而立的身影,心臟被洞穿的劇痛遲緩地傳了過來,未及發出一聲呻.吟,呼吸就徹底斷了。

  許寅的屍身歪斜在玉階上,鮮血沿階緩緩漫下。

  楚明允緩緩抬腕,手中長劍直指下方,劍鋒一點血珠凝落墜地,濺開如墨痕風雅至極,他含了冷淡笑意開口:「還有誰?」

  殿上群臣全都慘白了臉,冷汗倏忽間襲遍全身。出列的臣子更是面無人色,恐懼得不住顫抖,不敢出聲更不敢退回,只能僵立著一動不動。恢弘大殿陷入一派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麼?」楚明允微偏頭掃視過下方,聲音終於徹底冷下,「你們擺布李延貞的時間長了,習慣了,就忘了我是誰了?」

  不知是誰先腿軟跪倒在地,隨即所有人都跟著跪下俯首,如風掃蓬草一般,殿中漲滿萬歲之聲,浩浩蕩開。

  詔令就此頒布下去,宛如一石激起了千層浪,豪強權貴譁然一片。不過半天的時間,御書房外就有人求見了。

  楚明允掀起眼帘看著走進的兵部尚書鄭冉,頗有玩味地道:「你剛在大殿上看到許寅是怎麼死的,我沒追究你,你不避著些就罷了,居然還敢過來,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的這種膽子?」

  鄭冉頓時慘白了臉,跪在了他跟前,戰戰兢兢地答:「……求陛下恕罪,臣、臣也是不得已啊!臣跟茶莊那邊有點往來,現在全副身家都投在上面了,臣不敢惹怒陛下,可被人拿捏著命根也不能不來啊,陛下明鑑,臣實在是進退兩難!」

  「所以堂堂兵部尚書,就這麼被使喚來給那些商賈豪強當說客了?」

  「不敢,臣只是轉達意思,不敢多言置喙。」

  「說吧。」

  「陛下政令聖明,只是那些豪強不懂陛下苦心,習慣了原先的那些制度,一個個死腦筋怎麼都不願接受,所以就托臣前來跟陛下商討。那些豪強在京中甚至各地都有生意勢力,陛下您剛剛登基,如果跟他們起了衝突,終究是不太好……」

  楚明允笑了,「這是威脅我?」

  鄭冉忙疊聲道:「不敢不敢,萬萬沒有這個意思!」他冷汗冒了滿身,「這……臣就實話直說吧,其實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乎李延貞是死是活,只要陛下您肯收回政令不再提,他們必然全力擁護您,憑他們的龐大財力,什麼不能替您擺平?即便是那些世家也不在話下,只要您答應了,此後就能安心了。」

  「收回政令,舊制不變……」楚明允瞧著他,「那我坐上這個位子,為的就是權力嗎?」

  鄭冉張口結舌,「不、不,臣……」

  「我不僅要改田地舊制,我還要改官制吏治。」楚明允彎眉低笑,眼底卻是冷的,「尤其要整治你這樣官商勾結的,你覺得如何?」

  鄭冉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忙不住叩首求饒,哀求開脫著自己。楚明允漠然看了一會兒,厭煩地命他退下,鄭冉顫抖著又是幾拜求饒,才慌忙退下了。

  楚明允沉默地看他離去,緩緩後靠上椅背,整個人隱沒入了陰影中,閉上了眼。不知足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了影衛的稟報聲。

  「主上,長安內公示的詔令被撕毀了,有幾個地方豪強公然反抗,已經跟禁軍起了衝突,場面越鬧越大。」

  他睜開了眼,「全都押回來。」

  蘇府。

  「你讓我進去,我就說一句話就出來行不行?」杜越死死擰著眉頭,衝著張開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討價還價。

  蘇白堅決地搖頭,「不行。」

  「哎蘇白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呢,」他探頭去看蘇白身後祠堂緊閉的門,「不是我說,從昨天到現在,那裡面什麼動靜都沒有,你就不怕我表哥在裡面餓暈了?你讓我去看一眼,看完我就出來!」

  「公子說了不讓人打擾。」

  「我不打擾,我閉著嘴,就看看。」杜越道,「他不吃不喝的在裡面,我不放心,看到表哥沒事我就立馬出來。」

  蘇白滿是糾結地扭頭看了眼毫無動靜的祠堂,又對上一臉急切的小少爺,還是搖了搖頭,「不行,公子說過不准進。」

  杜越忍不住低罵了聲,心力交瘁地坐在一旁橫欄上。

  他在秦昭那兒知道了消息就趕緊跑了過來,結果還沒摸到祠堂的門就被攔了下來,本想著等到表哥出來再跟他聊聊也行,可是直到現在都沒見蘇世譽有要出來的樣子,蘇家的侍衛和蘇白也攔著不讓硬闖,他只能滿心焦躁地繼續等。

  突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和談話聲近了,杜越探頭看去,管家蘇毅正快步攔著一個男人,「大人請留步,公子有令不准打擾,有什麼話過後我會幫您轉達,還望您能見諒。」

  「我好不容易才能從府里出來,就是為了見蘇大人一面,你不能讓我白白回去吧?」陸仕拉開他的手,「事態緊急,想必蘇大人也不會怪罪的。」

  蘇毅再度攔下了他,「我能理解大人您的心情,可我們這些屬下都是遵從命令行事,也請您諒解。」

  「這都什麼時候了!」陸仕急道,「那個楚太尉已經謀逆篡位了,蘇大人在裡面只怕還全然不知,時局緊迫,不容耽擱啊!」


  「……楚太尉已經謀逆篡位了?」杜越愣愣地重複了一聲。蘇白神情也是一僵。

  蘇毅嘆了口氣,目光深沉地望了眼祠堂,「公子會將自己關在祠堂中,必然是為了什麼而困惑,在沒想通之前,大人即便是見到了公子,恐怕也無濟於事。」

  陸仕看著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蘇毅還沒答話,一個侍從慌張不已地跑了上來,對陸仕道:「大人,咱們趕快回府吧,萬一被監視的人發現就不好了!」

  「出什麼事了?」

  「宮城外面死人了!」

  「是兵部侍郎許寅的獨子許桐,他煽動了一群在京等著應試的考生鬧事反抗,在身上潑滿了火油後想往宮城裡沖,雖然大多數臨陣害怕趁著混亂逃了,但許桐和幾個考生還是自焚了,衝撞中也燒傷了不少禁衛,現在京城震動,都在議論這件事。」秦昭面色凝重。

  「反抗?」楚明允冷笑,「也是反抗我謀逆篡位?」

  「那群人是這麼宣稱的,但許桐應該恨的是師哥殺了他爹。」

  「他爹做了那麼久的孽,早就該死了。」

  「但現在畢竟出了亂子,」秦昭擔憂道,「該怎麼辦?」

  楚明允神情淡漠,「你剛才說,鬧事的大多數人都跑了?」

  「是。」

  楚明允不帶情緒地笑了聲,「那就把他們全抓回來,殺。」

  秦昭一愣,「師哥,那些都是應試的考生……」

  「什麼身份都無所謂,既然他們想死,那就讓他們死。若不施威鎮壓,就這麼放任下去,以後豈不是要鬧到金殿上了?」楚明允打斷他。

  秦昭遲疑著,「可這恐怕不太好……」

  何況楚明允才下令逮捕了暴.亂的豪強,處斬了一批為首者。

  楚明允忽然側頭看他,聽不出語氣地問道:「師弟,你也想要違抗了嗎?」

  秦昭心頭一顫,沉默著搖了搖頭。

  暴雨過後的天色還未明朗,陰晦得如珠灰色軟紗般籠罩住了長安城,凝滯氣息仿佛也沉沉地壓了下來。茶樓里交談的聲音不約而同壓低了許多,生怕會被誰聽了去似的。

  「宮城那邊到底怎麼了,我看都封街了,真有人自焚了嗎?」聲音雖低,卻是壓不住的好奇。

  「那還能有假?死了好幾個人呢,我親眼看見的,慘得很,個個都燒的跟焦炭一樣,輕輕一碰,胳膊都掉下來了,裡面裂開的肉還是紅的!」

  許多人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忙叫他別說了。

  又有人道:「燒死的人里不是有兵部侍郎許寅的兒子嗎?唉,這家也真慘,老子在早朝上被殺了,兒子又死在了宮門口。」

  「可不是,聽說是正上著朝,就被一劍給捅穿了,指不定有多嚇人呢。那楚太尉之前就是個什麼性子,現在篡了位,不就是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角落裡的一個青年瑟縮著聽他們談論,聞言捧著茶的手禁不住打顫,把頭埋得更深了。

  「誰能想到朝廷會出這種事,真是,這下他可是痛快了,有錢有勢的殺,自己人也殺,那咱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命不就更不值錢了?」說話的人恨得咬牙,「真是老天瞎了眼,這種人當了皇帝,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旁邊的人慌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壓著聲音急喝:「祖宗啊,不想死你還這麼大聲!」

  這時一隊黑甲禁衛闖了進來,茶樓里頓時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垂頭喝茶,噤若寒蟬。

  為首的禁衛掃視一周,抬手一指,兩個禁衛立即把角落裡那個青年揪了出來,頭領扭頭對照了畫像,「就是他。」

  青年在禁衛手中奮力掙扎著,失聲驚叫:「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我犯了什麼罪,你們要對我做什麼?!」

  頭領揮手命人拖他出去,「奉陛下之命,緝拿所有宮城之亂涉案者。」

  「殺!」

  執令不為者,殺。

  聚眾反抗者,殺。

  累有罪行者,殺。

  殺。

  殺。

  殺。

  所有人都說,那個男人在坐上皇位時就失去了理智,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廿一日,西陵王李承化起義,匈奴單于借兵相助,以「誅逆賊,還正統」之名,舉兵奔襲長安,諸州郡開城相迎,一日千里。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