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八號。上午。
江平凡早上睡過頭了,一覺醒來,已經快九點了,趕緊起床到了餐廳。食堂本來吃飯的人就很少,時間已過,飯菜都涼了。他拿了兩個饅頭,舀一口冷湯夾一碟鹹菜,就站在餐桌邊狼吞虎咽往肚子裡填。這時,蔣靜麗跑了進來。
「你慢點講。」江平凡道。
她附在他耳邊:「我去查了,就是你說的,那個新卡就是昨天上午才辦的。」
江平凡一口饅頭停在嘴裡。
「判斷沒錯,秦芳珍說了假話。」江平凡站著,嘴裡慢慢嚼動著冷饅頭,「那天晚上打電話的就是她。」江平凡長嘆道,「我們的對手太強大了!」
「你是說秦芳珍……」
「走,到樓上隊部去。」
2
江平凡和蔣靜麗走進辦公室,汪槿妍已在辦公室里,郭志興隨後到來,一見汪槿妍便說:「槿妍,真把人急死了。」
「郭隊,沒事。」汪槿妍說,「我嚴陣以待,還準備和他們進行第二次、第三次交鋒呢。」
「沒事就好。我們的對手不簡單啊!同志們,我們要有所準備!」
江平凡道:「郭隊,秦芳珍昨晚沒有回招待所,手機關機……」
「你是說秦芳珍有危險?」
「是的,凶多吉少!」
「不會吧?」
「等著瞧吧!」
正在這時,值班的小劉闖了進來:「報告隊長,城關派出所打來電話,說在喬家溝的仙女廟發現一名女屍,是一個放羊的發現的。李所長說要你們去一下。」
汪槿妍呆住了:「秦芳珍?」
「去了就知道了!」江平凡道。
郭志興說:「槿妍,別呆了,帶好工具,去現場。靜麗,你在家守著。」
3
喬家堡在城南,是個小鎮,位於國道線上,距離縣城三十公里。喬家堡的西面是大山,右手有一條深溝,叫喬家溝,半溝里有一座仙女廟,也叫娘娘廟,據說求子看病祛災祈福都很靈驗,經常有人前來焚香求拜。
十點半左右,獵豹車鑽進這條溝里,在小廟前停下。鎮派出所所長李來天跑到車跟前打開車門。
「是個女的,二十四五歲。」 李來天說。
汪槿妍沒有下車,坐在後排座位上,神情肅然,一字一頓道:「是秦、芳、珍!」
江平凡回頭看著她。
這是一個新修起沒多少年的小廟。兩間房子,三面圍牆。院子裡有個燒滿香灰的石頭香爐。死者就趴在小廟神像門前的台階上,李所長已派人保護好現場,用白灰線劃好界限。
他們進了院裡,一眼就看見死者身上穿著的淡紅色縐裙。
郭志興道:「是了,縣招待所那個女服務員。」
又一個人被害了——死者正是秦芳珍。
4
秦芳珍,女,二十四歲,未婚,生前系永靖縣招待所服務員,死亡時間大約在五月七日晚上八點鐘左右,服毒死亡。死者生前喝過本縣產的老農牌胡蘿蔔飲料,在死者身邊扔著的飲料瓶中和死者的胃裡都發現有大劑量的毒鼠強殘留。更為重要是的,死者腹內有三個月的胎兒。死亡鑑定,初步鑑定為服毒自殺。
在不到十天的時間內,永靖縣城內連續有三個女人非正常死亡,她們的身份都與旅館招待所有關。縣城裡謠言四起,有風水先生易理學家們分析,本年份流年與服務業女人不利;更有流言說,從外地來了一夥惡人,專殺漂亮女人,旅館飯店旅館招待所是主要對象。一時間,人心惶惶,城裡飯店旅館酒店的服務員們,衣服上都系了紅布條辟邪。縣長翁煜甲不得不於五月九日晚上黃金時段發表電視講話,進行闢謠。翁縣長說,三件事在很短時間內發生,純屬偶然,性質不同。除第一件屬於刑事案件外,第二件是交通事故,第三件自殺,不要扯在一起,瞎聯繫,謠言止於智者等。
在刑偵科,汪槿妍情緒低落道:「秦芳珍為我而死。」
郭志興說:「我們一個小縣城,接連幾天死了三個。」
「四個!」江平凡說。
「對,還有那個南梁子被車撞死的男人,至今沒有人來認屍!半個月期限很快就到了,」郭志興搖頭,「真想不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秦芳珍真的是自殺嗎?」
「明擺著,她是知情者,」汪槿妍激動地說,「她知道了他們要把我弄到什麼地方,就打了那個電話,他們知道,公安局會找到她,就對她下手了。」
江平凡說:「即使不打那個電話,她也會死。」
汪槿妍說:「不是的,她不打那個電話,就不會遇害。」
「遲早的事,」江平凡說,「她是知情者,還有,她肚裡有個嬰兒。」
「這條線又被掐斷了!」 郭志興道。
江平凡說:「放心,線索他們是掐不斷的,只會越掐越多。」
「是這個道理,小江,說說,下一步,咋辦?」
「還是,找到六指人,查那個叫呂維存的單身住客,查秦芳珍的背景。」
5
五月九日中午,胡大慶從淶源回來了,他說調查沒有結果。
他於六日晚上到達河北淶源,當晚即與該地公安局聯繫要求他們協助查找那個名叫呂維存的人。呂維存是河北省的淶源縣一個小村子裡的人,這裡屬於太行山北端,是一個很偏遠的山區小村子。胡大慶找到了那個村子,也找到了那個名叫呂維存的人,結果大失所望。
呂維存,男,五十九歲,身患嚴重的肺氣腫,常年臥病在床,早已喪失勞動能力。今年春天,又突然中風變癱。胡大慶找到他時,他甚至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而且,旁人都能證明,呂維存已經有一年多臥床不起,根本不可能離開村子到別的地方去。當胡大慶問到他的身份證時,呂維存說他根本就沒有那個玩意兒,開始辦身份證的那個時候辦了一個,後來丟了。胡大慶問他什麼時候丟的,他說丟了好幾個年頭了。問他怎麼丟的,他怎麼也說不清是怎麼丟的,他說他已是廢人一個,用不著那東西了,所以也就不關心它的去向了。又問他去過什麼地方,出過遠門沒有。呂維存說前些年曾經去過張家口,還去過沽源、康保,去那裡販過皮貨。問他帶沒帶身份證,他說帶了,但沒多大用處,估計就是在那段時間丟的。
胡大慶匯報完之後,很有些掃興。 「小江,你說,這條線是不是斷了?」
江平凡說:「這麼重要的線索,怎麼能說斷了呢?」
「你是說我沒有白跑?」 胡大慶興奮道。
「這說明那個單身房客,不是呂維存本人,他用了呂維存丟失的身份證。這就是我要你去證明的,太重要了。他為什麼要用假的身份證呢?只能說明,旅館殺人的真兇是這個假冒呂維存的人。你能說這是白跑嗎?」
「對呀,是這個道理!」
「也不知海子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我問問他!」郭志興便打電話和李海聯繫,回說電話暫時無法接通,他搖著手機道:「在盲區,打不通!」
「那就等著。」江平凡說。
「咱們幹啥?」
「去秦家垴秦芳珍家!」
6
秦家垴是個小村子,村裡有三十來戶人家。這裡是山區,交通也不大方便,有一條新修不久的土路通向村子。
郭志興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死去的女孩子秦芳珍的家。但是,秦芳珍家裡的人好像並不歡迎他們的到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顯然是秦芳珍的母親,她懷裡抱著女兒的照相哀哀慟哭,聲音里充滿絕望和徹骨的傷痛。
秦芳珍的哥哥接待了他們,臉上很少熱情,嫂子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在一邊冷坐。
經了解,秦芳珍父親在她十四歲時就去世了。五年前,秦芳珍高中畢業,跟人到太原打工,後來就到一家名叫「水上人家」的旅館當招待員,收入不錯,每年能給家裡郵寄幾千塊回來。所以,哥哥也能在一年前娶了媳婦又生了兒子。本來這家人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小康人家了,不料卻出了這麼大的事。秦芳珍的哥哥蹲在地上抱著腦袋悶悶地說:「在太原做得好好的,硬要回來!」
江平凡問他:「她是什麼時候從太原回來的?」
那當哥哥的男人用手背揩了一下眼淚道:「去冬臘月唄!她說,回縣招待所來,工資雖說沒有太原高,但能轉成城市戶,是正式工作吃財政工資。兩天前我還到城裡看她,她說領導已經答應了,馬上就能轉正了,誰知道她卻走了這條路。」
江平凡又問:「她有沒有對象?」
哥哥道:「是她高中時的同學,離我們村三里路,彩禮也送了,帖也下了,準備秋天結婚的,可她半個月前卻又說不願意了,那可是她自己找的呀,誰知道他們倆是怎麼了,現在是說什麼也沒用了呀。」
從秦家垴村里出來,汪槿妍戚戚然道:「也不知埋哪了,我想去墳上看看。」
問村前一個人,那人指了指前面說:「就在那條溝里,進去就望見了。」
他們開車向所指的那條溝進去。不多時,便望見了土溝里一塊長條地堰上有一堆新攏起的黃土堆,上面披著白白的紙幡,他們斷定是掩埋秦芳珍的新墳。按當地風俗,女兒死了不能進村,不能進祖墳,又是屈死的,抬回來當天就埋在這村口路旁的土溝里了。
他們把車停在溝底,從車裡出來,忽然望見新墳處有個人影,並看見有一縷青煙從墳頭冉冉上升。
「看見了吧,有個人在那裡。」汪槿妍說。
「和秦芳珍訂婚的那個人。走吧,上去看看。」江平凡說。
三人登上那條土堰,向那個掩埋著漂亮女服務員芳魂的墓地走去。墓堆旁邊一個年輕後生局促不安地看著他們走過來。
江平凡問他道:「你就是和秦芳珍訂婚的那位?」
「可以這樣說吧!」後生嘆了一聲道。
「這句話另有意思吧?」汪槿妍也問道。
「怎麼說呢,婚都訂了,可她又說不了,說我倆不合適。其實我清楚,人家馬上是城裡人了,看不起農村人了,這是很自然的事,我不怨她。畢竟相好過,她現在走了,我送送她,給她燒張紙。」後生很無奈地說道。
「你們相好了幾年?怎麼說斷就斷了?」汪槿妍似有點好奇。
「也不能說是相好,我和她是同學,高中三年就在一塊,高考都沒考上,後來,我們倆訂了婚,一直相處,一個月前她說不了。」
「你是不是給人家肚子裡懷上孩子了?」汪槿妍半認真問。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那後生一聽這話,急忙否認,「我們可是認真的,除了在一起說說話之外,我連她手指都沒拉過一下。」他說著又補充道,「我說得全是真的,不騙你們。」
這時,江平凡問他:「小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老實回答。秦芳珍最近和你有過聯繫沒有,你們對她的死有沒有過懷疑,你要老實回答我。」
後生立即道:「七號上午,她捎話叫我到城裡找她……」
「你去了沒有?」
「去了!就在招待所,我見了她。」
「和你說什麼了?」
「她說,讓我不要再等她了。還說,讓我再找一個,她說她會給我錢讓我蓋房子娶媳婦,娶個比她好的......我說,我不要你的錢,就回來了。」他說著,兩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們,又喃喃說道:「我覺得,她還有沒說出的話,她還是愛我的。對,是的,她肯定還是愛我的,我能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來。」
離開秦家垴的土路,江平凡說:「郭隊,順便去喬家堡村,我想見見那個放羊老漢。」
「那個報案的?」
「是,我好像有點開悟。」
「好吧,走,去喬家堡。」
7
放羊老漢名叫喬根生,女兒出嫁,兒子在外地工作,家裡就他和老婆兩個人。他養著四十多隻羊,自己放牧,直到天黑才回家。
喬老漢回到家中,見公安局的人等他,不禁愣了一下,稍有些不安地說道:「你們肯定還是那個死人的事,我看見人死了,就很快告訴你們了。我就是看見她死了,別的可沒我什麼事。」
「不,你說了假話!」江平凡嚴肅地說,「你可要明白,這事人命關天,說假話你要負法律責任。」
「沒,沒有,我沒有說假話。」老漢連忙否認。
「你什麼時候發現死者的?」
「那天早上的事。對,就是八號那天,早上,我去了娘娘廟,見台階上睡著一位姑娘,我走近一看,她已經死了,我就趕緊出來叫人,有人就替我報警了。」
「那是幾點鐘?準確一點。」
「七點鐘左右吧。因為我出來叫人,折回村里,村里就有人也去看了,就報警了,這時也就快八點鐘了。」
「大家都知道,羊不能吃帶露水的䓍,所以羊群起坡,最早也得到了上午九點多鐘太陽升高。你七點鐘左右到了娘娘廟,娘娘廟距村里不算遠,但也有二三里地,你肯定早上六點鐘就起床了吧,你一個放羊的,這麼早,去娘娘廟幹什麼?能告訴我們理由嗎?」
「這個……」喬老漢語塞了。
「所以,我認為,你應該是頭天晚上就發現或者知道廟裡死人了,是嗎?」江平凡笑著說,「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頭天不報警,而要等到第二天?」
「不是,不是,」老漢連忙否認,「真不是,就是那天早上才看見的,要是頭天看見,我老漢肯定會報警的,畢竟人命關天呀,這點我還是懂得的。」
「大爺,說實話,你是不是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沒有呀?」
「你頭天晚上就發現了死人了,你從死者身邊拿走了一樣東西,起先想偷偷走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家後,越想越不對勁,所以,你第二天一早就出來,後邊的事,就不用說了。」
「真的沒有,不是你說的這樣。」
「手機,你從死者身邊拿走了手機。」
老漢忽然急道:「小同志,是有個手機,可是,我是從一個小車旁邊撿的,不是從死人身邊拿的。你們可不能冤枉我呀!」
「你從死者身邊拿走了手機,受害人本來是可以拿這個手機呼救的,可是你拿走了它,等於是你間接殺死了她,你要負法律責任的。」江平凡陰著臉說。
「不,不,」老漢一下子慌了神,「手機是、是我拿了,可是,小同志,你可別冤枉我呀,」他說著,急忙忙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手機遞過來。郭志興拿過手機,對江平凡道:「是秦芳珍的,那天她讓我們看過。」
「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早死了,血都從嘴裡上來了,人要是活著我能不救嗎。千說萬說老漢我是鬼迷心竅了,可是,手機,我確實是在路上撿的,不是在她身邊撿的。真的,你們千萬別抓我呀。」
「好了,大爺,您別著急,慢慢說,究竟是咋回事?」汪槿妍在旁安慰他道。
「唉,還說什麼,真是鬼迷心竅了,大半輩子的老臉都要丟盡了。」
喬老漢有點沮喪地坐在他家炕邊向他們講述事情的經過。
他說,頭天,也就是五月七號,黃昏時候,他收攏羊群往回走,走到娘娘廟前的溝里,看見一輛紅色小轎車停在小路邊上。因為經常有人到娘娘廟裡來燒香磕頭,只是這麼晚了,還有人來,可不多見。當時他也沒多想,人家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這也沒有什麼好奇的。當他路過小車跟前時,忽然眼前一亮,有個東西閃了一下。他走過一看,有個小盒子,他俯身撿起,是一個手機。他就趕緊裝在衣口袋裡,趕著羊群往家走。
快離開小車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小汽車,玻璃是黑的,看不見裡邊,但可以肯定,裡邊沒有人。又看一眼車牌子,呵,牌子上寫的白字挺有意思,和兒子的手機號碼一個樣,末尾都是248。「看來,今天該我發財。」老漢這樣想著,就趕著羊群回來了。
喬老漢說到這裡的時候,江平凡問他:「車牌子後面是這三個字,那前面呢?」
「沒看前面的,看了也記不住!」
「大爺,你認得那是一輛什麼型號的小轎車嗎?」
「這可不知道,我哪認得。」
「後來呢?」
「後來回家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心裡總是感覺不踏實。」老漢說。
「是啊,是不踏實。人家的東西嘛,」江平凡笑著,「到了夜裡,這個撿來的手機突然間響起來了,是不是?」
老漢驚異道:「小同志,你怎麼知道的?」
「你說是不是?」
「是,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拿起手機,瞎擺弄了一下,不響了。」
「所以,你一夜裡忐忑不安睡不著。」
「是呀,小同志說得沒錯,一早就鬼使神差起來了。」老漢愧疚道,「我走到溝里,那輛小車不見了,我站了一會,心想沒事了。又向前走了幾步,小廟大門開著一條縫,我忽然瞅見門縫裡紅紅的,我就去了進去……」
「以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老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