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半個月,唐逍就想閉關都不能了。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雖是中秋,丹桂相近,深山中卻還沒有絲毫寒意。小鳥站在枝頭,品嘗著葉片上的露珠,沐浴著丹桂的濃香,梳理著柔順的羽毛,一高興,啾啾地唱了起來。
有人在輕輕敲著緊閉的房門:「唐公子,比試就要開始了,您該下去了!」
唐逍用手抹著臉,打開了修煉室的門,問道:「怎麼,時間就到了嗎?」
申屠蘭微微躬下身,領口有點開,鼓鼓囊囊的:「今日巳正,比試就開始了。方柔姑娘已經出關了,您要不要先去她那兒看看,然後一起下去?」
大概整個太室家族都知道,他和方柔是一對相親相愛的眷侶了吧?
唐逍擺擺手:「先洗漱再過去吧,免得她看到我這樣子,就該笑話了!」
兩個女孩抿嘴而笑,洛菊就轉身去打水了,申屠蘭則在幫著唐逍換衣服。不過唐逍不習慣有人服侍,他動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換好了。申屠蘭卻沒有離開,一邊幫他整理領口,一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月氏姑娘叫奴婢告訴您,一定要參加九里大會!」
唐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月氏芸怎麼會叫她帶這麼一句話?他答應了禹興之後,參加烅斷溫泉、苦修一個月,今天還要參加初選,不就是為了參加九里大會嗎?
難道,這句話有別的含義?
但申屠蘭只說了這麼一句,也不管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退了開去。
唐逍把疑惑壓在心底,洗漱過後,便來到方柔的山洞,禹興也在這兒。
「怎麼樣,苦修一個多月,應該收穫不小吧?」
唐逍躬身行了個禮:「多謝禹前輩,晚輩得到烅斷溫泉的相助,進展極快,離嬰境中期也只有一步之遙了;劍道領悟上也大有進展,晚輩感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強大過!」
方柔拉著他左臂,嬌笑道:「你還沒到嬰境中期嗎,我都已經突破了呢!唐逍哥,我終於超過你了,快誇誇我,我是不是很厲害?」
唐逍摸摸她的秀髮,寵溺地道:「那當然,我們家柔兒是最厲害的了!」
方柔笑得有點甜,又有點羞澀。
禹興笑道:「柔兒,你可不要自滿,唐公子的實力可不比你弱。他完全可以現在就突破到嬰境中期的,但他強壓著不突破,就是為了讓基礎更牢固,不貪不躁,前途可期啊!」
唐逍心中一凜,這位禹前輩不愧是地境強者,一眼就看出他壓制了修為。
方柔皺著鼻子笑道:「是,唐公子,你最厲害了!」
唐逍搔搔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禹前輩,您就別叫我公子了,叫我小逍吧!」
禹興大喜:「可以麼?那我就不客氣了。按柔兒來說,倒也的確該這麼叫。」
幾人說笑了幾句,一齊來到家族中。
太室家族居住在太室山中一處山坳里,這山坳三面環山,只有正南一個出口。山坳里是連綿起伏的房屋,占地足有萬頃,居住著太室家族數萬族人,還設置了十幾個演武場。
其中最大的一個演武場設在「太室宮」正大門後面,方圓足有百丈。
此時這演武場上已經搭好了一個擂台,足有三丈高、十丈寬闊,是由一塊堅硬的玄燁石整體雕刻而成的,重量足有數十萬斤,也不知道是哪位天境大能施展大法力製成的。
擂台邊緣擺了一排桌子,鋪著天絲蜀錦桌布;擂台四周都是看台,足以容納數萬人觀看。
幾乎所有的族人,都已坐到了看台上,從擂台腳下看過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頭。
唐逍、方柔都跟在禹興身邊,坐在南邊第一排看台上。這一排坐著的都是即將參加初選的弟子和他們的長輩,申屠琅、月氏芸、申屠子虛等人都在其中。
看台正中的七個座位空著,本應坐在這兒的七個人,此時都坐在擂台上的桌子旁。
方柔在和禹興說著什麼,唐逍在閉著眼睛曬太陽。
耳邊卻突然傳來了月氏芸的聲音:「唐公子你看,我們族長都出來了!」
唐逍驚訝地回頭,便見原本坐在他身邊那個名叫「黃玦」的附屬家族弟子不知跑哪兒去了,月氏芸正坐在他身旁,滿臉笑容,指著台上的七位老者為他介紹。
「那位就是族長了;他左邊是太上長老,右邊是首席貴賓,泰岳家族的族長,太公大人!」
唐逍又往身後看了看,正見到申屠蘭和洛菊朝他笑,內心不由得一動。這月氏芸修為不算太高,地位卻似不低,竟能把兩個丫鬟都帶到這麼近的地方來;而她似乎又對唐逍特別好,這就讓他不得不思考,到底是什麼原因,對他是利是弊了。
難道太室家族想使美人計,離間他和方柔的感情?還是月氏芸自己想插足?
他內心不停轉著念頭,臉上卻半點也沒有表現過來,很有禮貌地朝月氏芸笑了笑,便轉過頭,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方柔,又望向擂台上。
方柔一直在和禹興說話,像沒有注意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月氏芸不滿地嘟了嘟小嘴,卻不知想到什麼,又翹起嘴角笑了笑。
此時擂台上已經是第三個人在講話了。剛才族長致了辭,作為首席貴賓的泰岳家族族長道了賀,又安排了一個弟子作為代表發了言。大家都講得很簡潔,但說話的人越多,時間就耽擱得長了,看台上已經有人不耐煩,竊竊私語中,似有不滿情緒在積攢。
幸好弟子代表很快就講完了,太上長老站起來,道出了大家企盼已久的那句話:「本次比試,乃是九里大會的初選,希望參加者務需重視,拿出你們的真本事,讓大家看看家族精心培養的結果。現在本座宣布,九里初試開始,請大長老介紹規則!」
家族長老院一共有二十多名長老,太上長老雖是長老院之主,卻並不管理庶務,基本上的時間都在修煉之中,真正管事的是大長老。這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婦人,拄著一根比她還高的龍頭拐杖,滿頭白髮,皮膚卻像嬰兒般細嫩,身段也還保持著半老徐娘般的風韻。
她站在擂台邊,大聲宣讀了十二條規則,和入選九里大會的人,所能得到的獎勵。
規則很簡單,通過烅斷溫泉考驗的人,修為達到地境的,全部無條件入選名單,這樣十三個名額就去了十個;剩下的三個名額,就由剩下的三十人來競爭。
而競爭的方式也不複雜,三十人全部站到擂台上,當號令發出之後,就可以互相攻擊,把別人趕下台去。等台上只剩下三個人時,最後的三個名額就決出來了。
聽到這樣的規則,唐逍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明明記得,順利通過烅斷溫泉考驗的,應該不止十個人,怎麼現在卻說只有十個呢?
剛好空出三個名額,又是這樣的規則,他不得不懷疑,這是故意安排好的。
而等站上擂台的時候,他就幾乎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三十個人,三三兩兩組好了隊;大長老一聲令下,頓時滿擂台都是刀光劍影!
雖然主家只有十來個人,附屬家族的弟子卻有一二十個,但大家都知道,真正能獲得名額的,只能是主家的人,他們有三個嬰境巔峰、三個嬰境後期。
而剩下的,便是唐逍這個嬰境初期,和月氏芸、方柔、申屠野萍三個嬰境中期。
但此時唐逍和方柔站在擂台一側,月氏芸也跑到方柔身邊,申屠野萍直接站到他們身前,好像是他們的護衛,就防著有不開眼的跑過來,「打擾」到了他們的「興致」。
而另外的六大弟子,卻是紛紛殺入附屬家族弟子中間,不過眨眼間就有兩個弟子被他們合力「送」下了擂台,倒像是在為唐逍等人清場似的,氣得附屬家族弟子紛紛大罵起來。
當然也有些不開眼的附屬家族弟子,看到唐逍等人實力不是很強,於是紛紛殺過去。申屠野萍立即迎上,但她一個人也攔不住所有,還是有兩三個衝到了唐逍身前,惡狠狠地罵道:「狗崽子,內幕黑手、暗箱操作,簡直丟人現眼,給老子下去吧!」
唐逍被罵得冤天枉地,他可沒有暗箱操作,也沒有請內幕黑手,人家非要上趕著幫他安排這場戲,他又有什麼辦法呢,難道還能自己跳下台去,「壯烈」抗議不成?
而且就這兩個撲過來的附屬家族弟子,實在入不了他的眼,區區兩個嬰境初期而已,難道他們以為沒有暗箱、沒有內幕,就能正大光明戰勝他不成?
同階之中,他深深懷疑,還有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他甚至都不用龍魂劍,只是掄起劍鞘一拍,噼哩叭啦,兩個弟子就摔下擂台去了。
這劍鞘是他請方柔幫他做的,方柔又求了師尊禹興,是由家族中的高手匠人精心打造,材料選用了北海沉精鐵,輕便卻又堅韌,還帶著一股清涼氣息,很是不凡。
至少那兩個掉下台去的弟子,應該不會責怪他小瞧他們了。
這場「鬧劇」只持續了四五分鐘,二十來名附屬家族弟子紛紛下台之後,主家那六大弟子和申屠野萍便自行鬥了起來,於是到了最後,唐逍他們「名正言順」就取得了名額。
滿看台都知道他們在演戲,噓聲大起,坐在南看台第一排的七位大佬卻都看得津津有味,那泰岳家族的族長太公大人甚至豎起拇指稱讚:「太室家族年輕一代,名不虛傳啊!」
這正應了那句話: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好不容易鬧劇結束,大長老又上了擂台,除了宣布唐逍、方能、月氏芸獲得參加九里大會的資格外,又宣布表演賽開始,原來已經獲得名額的十位地境弟子,將會捉對比試。
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也是看台上座無虛席的真正原因。
不過沒有安排唐逍等人上台,看來家族高層也知道,他們是不能上台的。
既然與唐逍無關,他就安安心心吃起了瓜、看起了戲。
不得不說,那十名地境弟子都無愧於天才之名。雖然由於唐逍搗鬼,在烅斷溫泉中,這十大弟子的實力提升都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但他們仍然貢獻出了一場場精彩的戰鬥,直看得附屬家族弟子們目瞪口呆,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
想想看,既然家族願意讓唐逍他們演這場戲,願意讓他們代表家族去參加九里大比,他們又怎麼可能普通呢?一群附屬家族弟子想和他們比,那不是自找沒趣嗎?
十大弟子的比試持續了兩天,然後大會散去,眾弟子又一次進入了閉關之中。
唐逍也閉關了,這兩天的觀戰,他得到了許多東西,從功法、戰技的修煉方式,到真元與靈魂力量的運用,再到戰鬥局勢、時機、技巧的把握,可謂是受益良多。
他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些收穫,也需要把提升的修為真正轉化為自己的實力。
不過這次閉關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九里大會就要開始了。
家族已經傳下話來,垓下九里坡的開啟時間就在一個月後,他們也該動身了。
但唐逍並不想與太室家族弟子一起去九里坡,他想先回丹郡去看看。幾個月了,不知道方余和孔燕葦恢復了沒有,也不知道五鸞宗有沒有再找唐記武館的麻煩。
可是方柔不想回去,她似乎已經真的把太室家族當家了,不但不願隨唐逍走,還反過來勸他:「大家都要一起前往,你怎麼能不顧大局,非要回什麼丹郡呢?」
相反還是月氏芸善解人意:「其實唐公子要先回去一趟也可以,誰還沒有點掛念呢?只要唐公子能在冬月初一前趕到九里坡,不誤了進入的時間就可以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唐公子不會一去不復返,把方柔姐姐一個人扔在這裡吧?真要那樣的話,你可是要後悔的,方柔姐姐在家族裡的追求者可多呢!」
方柔大冏,笑罵著要追打她,一時間山洞裡滿是春天的美好氣息。
唐逍笑道:「怎麼可能?那就麻煩月氏姑娘幫我照顧一下柔兒,我會儘快趕過去的!」
於是他獨自離開了太室山,策馬飛奔,一路直往丹郡城而去。
方柔雖然沒有隨他同行,但對他的關心,卻並不是假的。而月氏芸也很聽話,唐逍讓她照顧方柔,她便每天都會拿著他的行蹤來向她「匯報」。
「他已經到留城了,看來真是心急如焚,想快去快回,早點見到你呢!」
「他正在渡伊水,據說還買了一支並蒂珠釵,看來連禮物都已經給你備好了!」
「他到亂石渡了,還有兩百餘里,大概明天就能到達丹郡了,是不是很盼著他回來啊?」
每當這時,方柔就會微微羞紅,嬌嗔著想要打月氏芸一巴掌。
月氏芸嘻嘻直笑,可是當離開方柔之後,她卻會臉色微微一沉,若有所思。
她們能隨時掌握到唐逍的行蹤,唐逍卻不知道她們的所在。唐逍走後沒兩天,她們就隨著隊伍離開了太室山,偽裝成一個商隊,往東南方向行去。
山後家族的人是極少進入凡俗的,以往參加九里大會、到別的山後家族去,都是通過家族內部的傳送陣,這次卻不知是怎麼回事,家族竟讓他們通過世俗前往。所以不但是這群年輕人,就連承擔護送任務的族中長老,也是一臉好奇,隊伍也就走得極慢。
當然也會和世俗中人起一些爭端,鬧一些笑話,不過在長老的強勢彈壓下,沒出什麼事。
反倒是丹郡城裡的唐記武館,這天卻迎來了一個「挑館」的人。
這是一個怪人,一身黑袍,頭上戴著斗笠,寬闊的帽檐把臉龐遮得死死的;背上背著個大包裹,插著一柄黃銅劍柄的大劍,雖然寬有七寸、長達四尺,卻並不是什麼寶物,大概就是一把普通的銅劍;腳下一雙草鞋,大腳趾頭得意洋洋地朝路人打著招呼。
他大步走到唐記武館門前,速度極快,停得卻更快,毫無跡象就停了下來。
那感覺,卻不像是他猛然停步,而是連時間都被他暫停了一般。
把守在武館門前的是兩個半大少年,只有十五六歲,一臉青澀,卻滿眼自信,站得比青松還要挺直,腰挎著弧月刀,就像兩隻剛出山林的小老虎。
但小老虎還是很有禮貌的,見了那黑衣人走過來,左邊那少年立即迎上前一步,兩手抱拳問道:「此地是私家武館,不知這位大哥來此,有何貴幹?」
「大哥?」黑衣人呢喃了一聲,笑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你們如此有禮貌,見面一頓打就免了吧。我來是想找你們借一樣東西,想來你們不會不同意吧?」
「嗆嗆」兩聲,兩個少年腰間的弧月刀同時出了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