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兩個驕傲的少年了,就算街上來往的行人聽了這話,也感到這黑衣人有點過分。
街對面有一家飯館,唐逍就坐在飯館門前的桌子旁。他本打算直接走進武館去的,卻沒曾想看到了這一幕。他覺得那黑衣人有點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他,於是乾脆在飯館要了兩個菜一壺酒,打算先看看熱鬧再說,也好看看武館中人有沒有長進。
他旁邊有人便指點著嘆息道:「這家武館也是可憐,聽說館主不在,三天兩頭有人來找麻煩!這才安靜了幾天哪,又有踢館的來了!唉,這就是流年不利啊!」
另一人搖搖頭道:「也不知道他們的館主到哪兒去了,怎麼就一直不出頭呢?難道真如傳言所說,那館主是個女的,不敢出來見客?這也太扯淡了吧?」
「他們還曾到我家招生呢,想我家三小子送進去,說是可以免食宿,連學費都不要。幸好我沒同意,這麼畏縮的做事風格,能夠教出什麼好弟子來?」
「可是我看那兩個門衛,他們好像挺有自信的呢!」
「什麼自信啊,你看著吧,不出兩分鐘,他們的大門又得破了!」
果然,那黑衣人與兩個少年說了幾句,話不投機,便大步朝大門走去。
兩個少年雙刀齊劈,卻連黑衣人的影子都沒看到,他已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背後,正朝大門走去。兩個少年連忙提刀就追,可是黑衣人步子很平穩,他們卻怎麼都追不上。
眼看黑衣人已走到大門前,伸手就朝大門推去,卻聽「吱呀」一聲,大門自己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飛出來,一隻糯米糰一般粉嫩的小拳頭,徑直打在了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居然被一拳頭撞退了幾步,那兩個少年則一齊停步、收刀、躬身:「小師姐!」
唐逍眉頭一剔,饒有趣味地看著。
那小身影落下地來,是個不到四尺高的小女孩,看樣子只有五六歲,頭挽一對哪咤髻,身披一件小紅襖,兩隻胖乎乎的小手叉在腰間,聲音稚嫩,說的話卻有些老氣橫秋。
「不知是哪路朋友前來賜教?還請賜下尊姓大名,萬一是道上朋友呢?」
唐逍身邊有人笑道:「這傢伙也是運氣不大好,怎麼把這位小煞星惹出來了?」
有人問道:「這小姑娘才幾歲,怎麼就有了個『小煞星』的稱號了?」
「你知道什麼?這位雖然年紀小,卻是天賦異稟!聽說她是整個武館重點栽培的,修煉才半年,已然是武徒境巔峰了,一干小學徒里,就數她最為厲害!」
唐逍已經端到嘴邊的酒杯又停了下來:武徒巔峰?這速度是不是過於快了一點?
那黑衣人倒是吃了一驚:「小小年紀,修為也不高,這拳頭倒有點重呢。小姑娘,你又是什麼人?是你家大人叫你出來歡迎我的嗎?」
「歡迎,歡迎!」小女孩拍著小手笑道,「接我幾拳頭,就是歡迎了!」
她架勢一拉,左一拳右一拳地打了起來,雖然拳法稚嫩,身法也不算快,卻招招不離黑衣人的要害。那黑衣人倒也配合,左閃右躲,剎那間就和小姑娘過了好幾招。
以她的實力,自然對他沒有半點威脅,卻不知怎麼回事,他好像並沒有想要還手的想法,只是像在逗小孩子玩似的,打著打著臉上甚至還浮現起了一絲笑容。
又打了兩拳,那小女孩卻不樂意了,一收拳頭,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黑衣人愣了一下,笑問道:「怎麼了,打著不過癮嗎?」
小女孩嘟起小嘴:「以為我不知道啊,你一直讓著我,打著還有什麼意思?」
黑衣人和唐逍都是微微一怔,唐逍境界高,自然看得出來,那黑衣人自己更是心知肚明。他雖在讓著小女孩,但外表上卻是一拳一式架子拉滿,恐怕就算武師都看不出他在讓她。
這小女孩不但拳力重,就連眼光也似不俗,天賦當真有點不得了啊。
小女孩看著黑衣人,歪著腦袋問道:「我打輸了,說吧,你有什麼要求?」
黑衣人笑道:「我今天來不是想打架的,而是想借一樣東西!」
小女孩拍拍手笑道:「借?我知道,就是借了不用還那種。你要借什麼?錢嗎?」
她回頭招招手,一個少年立即跑過去,只聽她吩咐道:「叫鄭大娘準備一百兩黃金!」
雖說黃金算是最低級的錢財了,但一個小女孩開口就是一百兩,卻也足以讓人震驚了。
黑衣人怔了一下,問道:「怎麼,你能做得了一百兩黃金的主?」
小女孩兩手又叉在了腰上:「你小瞧我?一百兩黃金罷了,有什麼不能做主的?」
「一百兩黃金還罷了?」門裡又傳來一個聲音,頓時讓小女孩像是矮了半截,「小茹,你這口氣,好像比雷叔叔還要大了不少,要不先送給雷叔叔幾百兩黃金用用?」
小茹立即嘟起了嘴:「雷叔叔,這兒有人欺負茹兒,你不幫忙也算了,還埋汰我!」
大門一開,一個布衣長褲的青年人走出來,正是雷少淵。
他看向那黑衣人,問道:「不知你要借什麼東西,打算文借還是武借?」
黑衣人毫不避諱地笑道:「實不相瞞,其實我是聽說這兒有我師尊的一件東西,特意來看看。若是有,我就要拿回來,自然是武借了。我知道你實力深不可測,我不是你的對手,但關係師尊,我卻是萬萬不能退縮的,冒犯之處,還請原諒!」
雷少淵打量了他一眼,點頭道:「剛入聚氣境?的確不是我對手。看你還算誠實,這次就到此為止吧。本館並不認識你,你師尊自然也不會有東西在我們這兒,你回去吧!」
黑衣人的聲音立即就冷了下來:「閣下不讓我進去看看嗎?」
雷少淵眉頭一皺,頓時有一股殺意暗暗升起:「不讓,你想硬闖嗎?」
黑衣人似乎經不起激,立即揚起聲音:「接我一拳!」
呼的一拳轟出,又快又狠,竟連雷少淵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倉促中橫起胳膊一攔,竟然被轟退一步,雖然黑衣人也被反震之力推下了台階,卻也讓雷少淵一張臉都紫脹起來。
他臉色一沉,冷聲道:「看樣子,你是打算來挑館的?」
卻聽一個聲音笑道:「挑館倒談不上,一拳把你轟退,倒是可以的!」
雷少淵猛然轉頭,驚喜交集地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有人踢你的館,你還在看大戲?」
唐逍站起身,手裡還端著酒杯,緩緩走到武館門口。那黑衣人一見了他,便渾身一震,雙腿微屈,唐逍一擺手,他又立即站直了身子,後退半步,卻像是侍立在他身後。
唐逍微笑道:「看來都很閒啊,站在門口打給這麼多人看?」
雷少淵赧然笑道:「那就進去再說吧!」
唐逍當先走進大門。那兩個門衛見雷少淵也沒有阻攔,便很有眼力見地沒有多事。黑衣人遲疑了一瞬,也跟著走進去。茹兒卻是讚賞地拍拍兩個少年的肩膀,這才跟了進去。
大門關了,唐逍站在院子正中,淡淡地道:「茹兒,你和這位哥哥再對一拳!」
茹兒一愣,轉頭看向雷少淵。
雷少淵笑道:「這是救你們姐妹性命的唐逍公子,也是我們館主,他的話,你聽!」
於是茹兒回過頭,抱了抱拳,便見黑衣人兩腿一分,馬步紮緊,一拳轟了過來。
漆黑的拳頭與茹兒粉嫩的小拳頭碰在一起,兩人同時一震,黑衣人上身一晃,茹兒噔噔退了幾步,腳下還有些虛浮,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忍不住小嘴癟了起來。
那黑衣人一驚,正要手足無措,卻見她又自己站了起來,滾到眼角的淚花又憋了回去,只是輕輕揉著小拳頭。黑衣人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唐逍什麼也沒說,只是又吩咐道:「少淵,你和他對一拳試試?」
雷少淵笑笑,也沒反對,等那黑衣人馬步紮好,也吐氣開聲,一拳轟了過去。
這時大概是聽到了院裡的響動,陸續有人走了出來,正見到雷少淵被轟退半步,那黑衣人卻是退了三步,頓時眾人都有些驚訝,有人便問道:「副館主,這兩位是……」
一個女子一眼見了唐逍,頓時吃了一驚,連忙招呼道:「館主,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人驚問道:「館主?我看他一點修為也沒有,像個文秀書生,怎麼可能是館主?」
唐逍已是嬰境強者,而說話的人只是聚氣境,差距過大,那人自然看不出唐逍的修為。
雷少淵雙眉一豎,唐逍卻擺了擺手,笑道:「先進屋再說吧。這院子完全被你們改變了,我是完全認不出來,若不是感知到你們的氣息,我還以為走錯路了呢。」
原來這院子是里外三進,臨街幾間大屋,前後兩個院子,有花園有假山。現在卻被一道圍牆圈出一個方形,中間一大塊院壩,擺著兵器架、設著梅花樁、吊著沙袋木人;正前方與左右兩邊都是房屋,粗略一看不下百間,倒也顯得有幾分氣派。
雷少淵笑道:「人多了,原本的布局就住不下,這也是沒辦法。」
唐逍點了點頭,卻又問道:「那幾個呢,怎麼都沒人來迎接我一下?」
雷少淵哈哈一笑:「都有事。孔姑娘上街去了,要給新入館的幾位弟子買點東西;方姑娘還在修煉,她說要抓緊恢復,好去找你;鄭姑娘她們都在後院呢!」
說話間,眾人來到正廳堂上,只見大廳靠牆正中擺了一張鋪著虎皮的太師椅,左右兩邊各有一排椅子;太師椅背後的牆壁上掛了一幅畫,一個少年握著長劍騎在一頭黑虎背上。
唐逍忍不住失笑:「你們掛了這幅畫,不怕明珠找你們麻煩?」
那黑衣人卻道:「他們說這兒有師傅的畫像,原來真的有啊!」
雷少淵一愣,便聽唐逍笑道:「對了,還沒介紹,這人一直說是我弟子,不過我沒承認!」
那人立馬揭開斗笠,撲通一聲跪在唐逍面前:「師尊,胡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您!我一直不敢來,就因為我實力太弱,怕丟了師尊的臉——可是現在看來,師尊不要我,也是對的。胡高一直以為自己達到了聚氣境,就已經不得了了,誰知還是一樣的弱……」
幾年前,唐逍在南澤湖附近遇到過一個馬夫,把自己的青梨駒交給他保管,作為交換,給了他幾枚丹藥和一部功法。胡高從此自認為是他的徒弟,現在,找上門來了。
雷少淵笑著看向這兩師徒:「我還說給你多培養幾個好徒弟,像孔茹、左玢、刁青石几個都不錯,誰想你已經收了大弟子,看來不需要我操心了吧?」
唐逍定定地看著他,雷少淵雖然也才二十多歲,但天賦有限,連丹境似乎也是硬生生提上去的,雙眸之中已經有了滄桑感,下巴上的鬍子也開始冒出來了。
修士的相貌,與其突破境界的年齡有關。後天武士,也就是普通人,只有百年壽命;當他突破到先天層次,他的相貌會停留在突破時的樣子,要等到年齡漸漸增長,達到一定的比例時,才會漸漸又開始變化,直到最終無法繼續突破,壽盡而亡。
比如唐逍是在十七歲時突破的悟氣境,他的相貌就會一直停留在十七歲少年模樣。他現在已經是嬰境了,理論壽命一千年,就要等到一百七十歲以後,相貌才會再次變化。
比如方柔的師傅禹興,她有差不多兩千年壽命,現在已經六百來歲了,看上去才三十歲。
所以討論修士的相貌是沒什麼意義的。
但雷少淵現在只有二十多歲,按道理他也是二十來歲突破到先天層次,現在更是達到了丹境,卻不知為何,相貌卻居然已經再次開始變化了。
唐逍忍不住皺起眉頭,微微地嘆了口氣,看來,得幫他想個辦法才行。
正說著,門外突然飄進來一股香風:「唐逍哥,你回來了,不先來看我嗎?」
唐逍微笑著站起來,方余來了。
這次回來與上次不一樣,五鸞宗沒有主動來找麻煩,唐記武館就得到了和平發展。當然踢館的人不少,雷少淵在幾經磨鍊之後,也變得有些保守,他的相貌變化與心境也有關係。
唐逍讓胡高也留在唐記武館,並明確了由雷少淵任館主,胡高和孔燕葦當副館主。雷少淵一直說唐逍才是真正的館主,這只是他對唐逍的尊重,唐逍是不大想當這個館主的。
他又收了孔茹姐妹、左玢姐妹和刁青石五個徒弟,還讓孔茹姐妹改姓左,她們是左蘭的女兒,卻不一定要認孔非良這個父親。那刁青石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特別喜歡用刀。
然後用烅斷溫泉里的精血之氣煉製了幾瓶丹藥,給了雷少淵、方余、孔燕葦、明珠各一瓶,六個弟子共用一瓶,再分出半顆來投進水井裡,讓武館的所有人都能喝一些。
這種丹藥能極大地提升他們的身體素質、基礎、潛質,應該能讓他們在修煉之路上走遠一些;就算那十幾個從阿豹村來的婦人,不會修煉,至少也能讓她們沒病沒災,健康長壽。
他又留下了一些修煉資源,並且告訴雷少淵,叫他大膽行事,不要畏首畏尾。武館現在有四十多名弟子,完全可以把周圍幾個宅子買過來,把弟子擴充到上百之眾。
雷少淵的管理才能是不錯的,就是做事不夠膽大,不然,當初他也許早就把方柔擄上探龍山去了,也許整件事會就此改寫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有了唐逍撐腰,他已是摩拳擦掌,興致勃勃要做一番「事業」了。
一切安排妥當,唐逍也就放了心,打算要離開了。
方余恢復得差不多了,就想跟著唐逍走。不過她沒明說,而是打算悄悄跟在唐逍身後。可是很不幸,唐逍早就料到了,她剛跟出武館,就被唐逍「押」了回去。
不過唐逍答應她,等他處理完太室山的事情,就會回來帶著她一起離開的。
哦,還有一個明珠,唐逍可沒把她忘了,還給了她一些指點。
離開丹郡城後,他先去城西南的陰湮洞,察看了一下左大勇的情況,見他雖然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卻也沒有繼續惡化,於是又加了一層陣法,然後才離開了。
一路向東,橫跨萬里,過了淮城、廬城之後轉而向北。在離彭城還有三百餘里的地方,有一個名為「垓坡」的小村子,只有幾十戶人家,這兒就是古稱的「垓下」了。
垓坡村往東兩百餘里有條河,名叫「烏江」,江邊有個淺灘,叫做「烏騅渡」。
唐逍就在烏騅渡停了下來,望著只有十來丈寬的滿面,發了一會兒呆。
似乎有一股悽慘而剛烈的陰風,正從江底緩緩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