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殊推著李蘇荷從別院側門出了宮,這是李蘇荷自雙腿不能行走以來第一次踏出宮門,宮外熱鬧的街道,叫賣的小販,鱗次櫛比的攤鋪讓她停不下眼睛。
陳殊就這麼安靜的推著李蘇荷在街道上行走著,兩人一路無話,卻又彼此親近了許多。
待走到春江碼頭邊,錢萬金和陳邊定及九兒早已在此等候,見陳殊推著李蘇荷頓時明白過來,忙上前行禮。
陳殊一一介紹了三人,九兒上前接過輪椅的推手,道:
「公主殿下,我來陪您!」
公主見九兒長得清秀可人熱情洋溢,不覺又望向陳殊,陳殊道:
「九兒懂事的得很,有她陪著你也不無聊!」
錢萬金早已安排好了遊船,幾人登了船,遊船緩緩往江中划去。
春江穿京都城而過,夜色降臨,春江兩岸燭火通明,岸邊街道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舉著燈籠的,吆喝著賣小吃的,好一番熱鬧的景象。
李蘇荷左瞧瞧右看看,只覺得好不真實,再望向陳殊,只見他背著手站在一側,昏黃的燈火映襯著稜角分明的下頜線,李蘇荷一時間看得痴了,在九兒的兩聲呼喚下這才回過神來。
九兒端著一碗吃食跪下身來,雙手呈遞給李蘇荷,李蘇荷接了過來,只覺碗底冰涼,再看碗中,紅糖水中還有淮山、蓮子、茨實、薏米、百合、紅棗等諸多食材。
李蘇荷雖生長在宮中,一向錦衣玉食,卻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吃食,有些疑惑的望向九兒,九兒見狀解釋道:
「公主,這是我家少爺特地為您提前準備的清補涼,您試一下,可好喝了!」
「清補涼?」
李蘇荷有些訝異的望向陳殊,陳殊轉身蹲下身來,對李蘇荷道:
「這是我們那邊的叫法,只是在京都里沒有找到椰汁,否則味道會更好一些,天氣熱,喝這個可以健脾去濕、潤肺去燥,你試試!」
李蘇荷用勺子輕輕攪動了一下,見碗底還有冰塊,有些稀奇的望著陳殊道:
「冰?這個季節,冰在宮裡都是稀罕之物,你是如何得來的?」
陳殊指了指一旁的冰桶,道:
「昨晚我自己做了些!」
「自己做的?冰還能自己做?」
陳殊笑了笑,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道:
「我會做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李蘇荷舀起一勺清補涼放進嘴裡,頓感冰甜清爽,連連點頭,道:
「真好吃!」
見李蘇荷開心的模樣,陳殊也笑了起來。
這番帶李蘇荷出宮,其實是因為上次見到她後,總覺得這長樂公主鬱鬱寡歡,交談之後也不知是同情可憐還是共情心疼,她貴為公主,卻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那種深陷人群卻內心孤獨的感覺,想必也只有自己能體會得到。
船行了一段時間後,陳殊示意錢萬金可以開始了,錢萬金便衝著陳邊定使了個眼色,陳邊定縱身一躍飛上弦頭,雙指緊扣放入嘴中,一聲口哨想起,只見提前安排在兩岸的人按照指示點燃了引線。
霎那間,兩岸的煙花轟然而上,在夜空中閃耀開來,璀璨絢爛的的煙花噼里啪啦的綻放著,兩岸的路人百姓見狀紛紛抬頭驚呼,繼而掌聲和叫好聲不絕於耳。
李蘇荷哪裡見過這麼絕美的煙花,她昂起頭,一瞬間也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與九兒一起歡快的呼喊著,陳殊望著這一幕,內心也止不住的開心,現代社會最簡單的物件,放在這大焱,卻是他們終其一生也難得一見的美好。
錢萬金和陳邊定兩個糙老爺們兒這時看得出神,錢萬金甚至還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陳殊看在眼裡,知道老錢或許這個時候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吧,如果她們還在世,也能一起看這煙花該多好!
煙花放完之後,陳殊回過頭來望向李蘇荷,此時的李蘇荷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喜悅,眼中噙著淚珠將落未落,陳殊忙俯下身來,問道:
「怎麼了?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九兒也關切的問道:
「公主殿下,是不是九兒哪裡沒做好,惹殿下不高興了?」
李蘇荷一把抓著九兒的手,道:
「沒有沒有,我沒有不高興,我是太高興了!」
「那您?」
她輕嘆一口氣道:
「繁花易逝,再美好的東西,也不過區區一瞬,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陳殊安慰她道:
「所以不要去看結果,過程美好就足夠了,人生短短几十年,最重要的是要活得開心過得精彩!」
李蘇荷點了點頭,心裡對陳殊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陳邊定見錢萬金也在抹淚,便站到他身旁,用肩膀撞了他的肩頭,道:
「我還從沒見你哭過!」
錢萬金清了清嗓子,故作無礙道:
「放屁,我這是哭嗎,明明是被這煙花迷了眼睛!」
見錢萬金嘴硬,陳邊定笑了笑道:
「敢哭不敢認!」
幾人正聊著,突然錢萬金被旁邊的一艘遊船吸引了目光,只見那遊船上船頭坐著幾人罵罵咧咧的,其中一人還扇了一個姑娘一耳光,聲音之大連錢萬金都聽見了。
錢萬金眯著眼睛望著那船上的動靜,只覺得那人很是眼熟,想了想之後才喃喃道:
「是他們?」
陳邊定見狀問道:
「你認識?」
錢萬金並不搭理陳邊定,而是走到陳殊邊上,輕聲說道:
「少爺,那條船上的人是北掾二王子!」
陳殊聞言站起身來望向那條船,果然看到了北掾二王子元戍,副使康納及侍衛總領康巴幾人。
見幾人都望向那條船,李蘇荷也抬眼望了過去。
「北掾使團?」
陳殊點了點頭,道:
「想必也是來遊春江的,沒事兒,他們游他們的,我們游我們的!」
錢萬金看了看趕忙又低聲對陳殊道:
「少爺,那姑娘好像也有點兒眼熟!」
陳殊聞言又仔細看了看,只見在元戍的船上,的確是站著一個姑娘,這姑娘穿著艷麗,倒像是個舞女,先前就是她挨了元戍一耳光,錢萬金才被吸引了目光。
這時九兒指著那姑娘道:
「少爺,這不是仙兒姐姐嗎?」
「什麼?仙兒?胡仙兒?」
陳殊難以置信的又仔細望了過去,錢萬金道:
「沒錯啊少爺,這就是胡仙兒!」
陳殊快步走到船頭,這回瞧得真切,那姑娘的確是胡仙兒,可這胡仙兒不是在鳳來城嗎?她還沒脫籍,如何到了京城?
陳殊再一思忖,反應了過來,這應該不是胡仙兒,而是她的孿生姐姐胡靈兒。
在鳳來城時,胡仙兒曾拜託她幫忙尋找自己的姐姐,可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沒顧得上,沒想到居然在這兒遇上了。
李蘇荷被幾人的反應弄得有點懵,便低聲問九兒道:
「九兒,你們認識這姑娘?」
九兒點了點頭道:
「我們和少爺之前在鳳來城救過她!」
李蘇荷望向那姑娘,雖然隔得遠,卻也能看得出這姑娘身姿曼妙,頗有幾分姿色,再看陳殊那副關切驚喜的模樣,心裡頓時生起了一股莫名的醋意。
此時陳殊也意識到了不妥,忙轉身走回來對李蘇荷解釋道:
「那姑娘可能是故人的姐姐,之前她有拜託我幫忙尋找,沒想到這麼巧,在這兒遇上了!」
李蘇荷心裡一悶,道:
「都說陳世子風流倜儻,有幾個故人也是正常的。」
陳殊聽出了她這話里的味道,忙道:
「沒有沒有,公主別誤會,我沒什麼故人,這純粹是受人之託!」
見他焦急的解釋,李蘇荷不免笑出聲來,道:
「好了,我開玩笑的!既然是受人之託,這會兒又正好碰見了,何不打個招呼?」
見李蘇荷這般善解人意,陳殊哪能真的就坡下驢,既然在這裡遇見了,下回就好找了,於是道:
「沒關係,回頭我讓老錢打聽一下,然後給她妹妹去封信告知她找到了就是了!」
就在此時卻隱隱聽到隔壁船上又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陳殊眉頭一皺循聲望去,只見胡靈兒又挨了一巴掌,已被扇倒在地。
錢萬金見狀就要出聲阻止,卻被陳殊喝退,道:
「老錢!」
錢萬金著急道:
「少爺,他們擺明了是在欺負仙兒小姐啊!這咱不管嗎?」
陳殊道:
「她應該是胡仙兒的姐姐胡靈兒!」
「胡靈兒?」
錢萬金想了想,又道:
「仙兒小姐在鳳來城拜託我們幫忙找她姐姐,咱們這番找到了,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換做平時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可這會兒有李蘇荷在,陳殊擔心的不是她吃不吃醋的事,而是對面是北掾使團,萬一有什麼衝突波及到李蘇荷那可不得了。
於是便道:
「晚些時候你去打聽打聽就是,這會兒公主殿下在船上,不可驚了殿下!」
錢萬金這才反應過來,忙道:
「對對對,是我欠考慮了!」
沒想到李蘇荷卻道:
「北掾人一向蠻橫無理,到了我大焱也不知收斂,且不說那姑娘是不是你們故人的姐姐,就是我大焱普通的百姓被北掾人欺辱,又怎能置之不理?」
一旁的陳邊定聞言握緊了手裡的刀,他是行伍出身,一直想著保家衛國,聽到李蘇荷說北掾人欺辱大焱百姓,立馬站出來道:
「世子,讓我去..」
「你去什麼去!」
陳邊定話未說完就被陳殊打斷。
陳殊自然知道陳邊定的脾氣,這要讓他去非得和北掾人打起來不可。
陳殊站起身來道:
「當下交勒城和談在即,在處理北掾的關係上需要慎之又慎,誰也不許魯莽!」
說罷又道:
「待會兒看我眼色行事!」
於是他讓人把遊船慢慢往元戍的船邊靠,而元戍幾人也注意到有船靠了過來,便停下手往這邊看來。
船慢慢靠近之後,元戍也看清了站著船頭的是陳殊。
在先前太后壽宴上,因北掾大儒岑自高抄詩一事吃了虧,元戍就對這陳殊厭惡之至,見他往這邊靠,自然臉上不悅。
他的護衛總領康巴握刀上前,目露凶光的盯著陳殊,隨時準備拔刀。
陳殊看在眼裡卻絲毫不畏懼,大聲打著招呼道:
「喲,這不是北掾二王子殿下嗎,怎麼這麼有閒情逸緻,也來夜遊春江?岑先生呢,怎麼不見他啊?今晚景色如此好,我正想跟他論論詩呢!」
見陳殊提到岑自高,元戍自覺又被戳了痛處,便悶哼一聲不予理會。
倒是副使康納笑著上前行禮道:
「原來是陳世子!岑先生在太后壽宴之後便回北掾去了,世子想與岑先生論詩怕是不行了!」
陳殊故作惋惜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望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胡靈兒,話鋒一轉又道:
「不知這位姑娘是如何得罪了二王子,惹得二王子這般動怒?」
康納道:
「噢,你是說這舞姬?方才她只顧著看天上的煙火,竟然把酒水倒在了我家二王子的身上,區區小事,不勞陳世子掛心!」
聽到是因為自己放的煙花才害得胡靈兒被元戍打了耳光,陳殊心裡頓時有些慚愧,道:
「原來如此!可二王子身為北掾王子,又何必與一舞姬一般計較,既然她不能使二王子滿意,送回岸上就是了!」
元戍看了一眼胡靈兒,又望了一眼陳殊,心知陳殊將遊船靠過來必然是為了這舞姬而來,如此又豈能如了他的意?
「怎麼,我教訓一個舞姬,又礙著你陳殊什麼事了?」
陳殊知道元戍定會刻意刁難,也不避諱,道:
「實不相瞞,這姑娘我認識,二王子可否給個薄面,不要為難於她?」
元戍聞言笑出聲來,將目光放向九兒,道:
「好啊,我可以不為難她,這樣吧,我跟你換一個,這舞姬你帶走,把你身邊那女子送過過來伺候我如何?」
陳邊定聞言拳頭緊握就要上前,卻被錢萬金一把拽住,低聲道:
「這是北掾二王子,切不可魯莽!」
陳邊定哪會怕什麼北掾二王子,只聽他道:
「他就是北掾國主又能如何,豈能容他這般羞辱!」
九兒聽到元戍的話也氣鼓鼓的嘟起了嘴巴。
陳殊回頭望了幾人一眼,示意不要輕舉妄動,又轉對元戍說道:
「二王子,我叫你一聲二王子是尊重你,但你要這般說話,那可就沒意思了!」
元戍輕蔑的一笑,道:
「你們大焱皇帝尚且要禮讓我三分,你一個區區世子,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