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待眾人皆睡下之後,陳殊與錢萬金悄摸出了房間,快步走出殿外,但因殿外有禁軍駐守,兩人又從殿旁的側窗翻窗而出。
明月當空,將東來觀照耀如白天,兩人雖少了因不熟路的煩惱,但也因極易暴露行蹤而分外小心。
兩人朝著西進方向一路摸索,不多時就被一處偏殿攔住去路,從地形上看,穿過這偏殿之後,就可以從燕子峰的西側山峰下山,再翻過一道山嶺,山嶺下應該就是竹山鎮了。
這處偏殿顯得分外冷清,似乎很久不曾有人踏足,店外的空地上雜草叢生,就連偏殿的屋檐也殘破不堪。
錢萬金瞧著這偏殿,突然心裡不安起來,低聲對陳殊說道:
「少爺,這地兒怎麼看起來如此的詭異?」
陳殊瞧著這毫無生氣的殘破偏殿,又回頭望了一眼身後修繕頗好的東來觀其他殿宇,淡淡的道:
「老錢,你那貪生怕死的性格什麼時候能改改,一處破殿,有什麼詭異的?」
陳殊說著就大步上前,錢萬金見狀只能小心的緊跟其後。
兩人踏步至這偏殿正門,這偏殿將身後的下山之路堵得死死的,想要從這裡下山,必須得進入偏殿後再尋路徑。
正當兩人準備步入殿內,卻覺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灰塵與霉變的腐爛氣息,兩人下意識的捂住口鼻。
錢萬金又道:
「少爺,這怎麼還陰風陣陣的!這破地方不會鬧鬼吧!」
陳殊不由得白了錢萬金一眼,心說這老小子其實武功不低,可偏就對這鬼神之事頗為心懼,於是便對錢萬金道:
「這裡是道觀,哪來什麼鬼啊怪啊的,再說什麼鬼怪敢棲身於道觀之中?」
錢萬金一想也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兩人一前一後步入殿中,推開吱呀作響的殿門,殿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錢萬金本想打燃火摺子,卻被陳殊一把攔住,他低聲道:
「亮光容易被人瞧見,咱們趕緊摸到後面去找下山的路!」
錢萬金這才收起火摺子,陳殊並排往前摸索著走著,因擔心撞到門牆,於是邊走邊摸,走的很慢。
錢萬金突然摸到一樣東西,只覺這東西似乎是個人,軟軟的手感讓他心裡一驚,忙將手縮了回來,不由得停下腳步站著不動,低聲呼喊著:
「少爺...少爺,我...我摸著東西了!」
陳殊一驚,忙轉頭看向錢萬金,可屋內沒有一點燭火,任憑他瞪大了眼睛也沒能瞧見錢萬金身處何處,只得低聲回應道:
「怎麼了?摸著什麼了?」
錢萬金吞了一口唾沫,低聲喊道:
「好像...好像....是個人!」
「人?」
陳殊只當是錢萬金膽小,定是摸著帷幔之類的東西,錯把它當作了人的衣裳,便道:
「說什麼呢?這荒廢的殿宇里怎麼會有人!」
見陳殊不信,錢萬金也懷疑是不是自己摸錯了,於是又往前走了兩步,再次伸出手來,可這一摸差點將錢萬金的膽兒給嚇出來,他這次摸到的分明是一張人臉。
錢萬金大吃一驚,忙往後退了好幾步,大聲對陳殊喊道:
「少爺,真有人!」
聽得錢萬金這一聲驚呼,陳殊也慌忙後撤,兩人一路撤到大殿門口,錢萬金驚魂未定,一臉恐懼的望向陳殊。
借著門外的月光,陳殊瞧見錢萬金一腦門子的汗,這才相信他說的真的摸到了人。
但陳殊並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他直直的往身前看去,這會兒借著月光的映襯,的確像是看到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前面一動不動。
陳殊上前一步,喝道:
「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這一聲喝去,半晌之後,才幽幽的聽到殿內有人回應道:
「既進我殿,因何不拜?」
這一聲嚇得兩人同時退出了殿外,錢萬金更是嚇得直接躲在了陳殊身後,陳殊回過神來突然反應過來,這聲音就是個人的聲音,既然能說話,那定然不是什麼鬼神!
可錢萬金卻不這麼想,他低聲在陳殊背後說道:
「少爺,這鬼地方邪門的很,咱們還是回去吧,明天白天再想辦法算了!」
見錢萬金打了退堂鼓,可陳殊卻來了興趣,這處荒廢的殿宇中,莫非還藏著東來觀的什麼高人?
陳殊循聲望去,並未再退卻,反而回應道:
「你爺爺陳殊在此還不現身?」
那殿內之人見陳殊毫不畏懼,又道:
「大膽小兒,竟敢無禮!」
這一聲勢如洪鐘,將殿宇上的灰塵都給抖落了下來,這也讓陳殊更加確定了殿內就是個人,於是他便打著了火摺子徑直進了殿去。
見陳殊進殿,錢萬金即便再膽小害怕也不能不緊跟其後,兩人進了殿來,借著火摺子的火光,這才看清殿內的供桌上坐著一個正在剔牙的老頭兒。
見對方真的是人,錢萬金這才放下心來,剛剛被這人一嚇唬,錢萬金自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便責備道:
「原來真的是個人,我說你這個老頭兒,好端端嚇唬人幹嘛!」
那老頭兒見兩人打著火摺子進來,頓覺沒了意思,道:
「不好玩兒不好玩兒,你們怎麼不害怕,怎麼能點著燭火進來呢?」
陳殊走近那老頭兒,這才發現他是被鎖在這貢台前的,四條粗壯的鐵鎖鏈扣住了他的四肢,老頭兒看起來只怕有上百歲了,鬚髮皆白,正嘟著嘴瞧著陳殊二人。
陳殊見狀心裡一驚,這老頭不是別人,正是進京路時救過自己的樓玄清!
錢萬金此時也認出了樓玄清,驚呼道:
「哎,這不是...樓老前輩,您怎麼被鎖在這破殿之中?」
那老頭兒掃了一眼錢萬金,並沒有搭理他,反而將目光放在了陳殊身上,他眯著眼瞧著陳殊,問道:
「嘿?你怎麼在這兒?身上的傷好了?」
陳殊忙上前行禮道:
「陳殊見過師伯!」
樓玄清擺了擺手,嘿嘿一笑道:
「什麼師伯不師伯的,我和陸乘風關係沒那麼好!」
陳殊望著綁在他身上的鐵鏈,也是不解道:
「師伯,您這是?」
樓玄清動了動身上的鐵鏈,這鐵鏈極為粗壯,可掛在樓玄清身上卻如無物一般,他往貢台上一趟,道:
「沒意思沒意思,你們也沒什麼意思,快些出去吧,別打擾我睡覺!」
陳殊與錢萬金面面相覷,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這偏殿之中傳出動靜,很快就驚動了東來觀的其他道眾,不多時殿外就來了不少人將偏殿圍住,眼看來了人,陳殊與錢萬金二人也無法再穿過這偏殿下山,只能呆愣在原地。
東來觀觀主丘方遠,陳邊定及祝同九兒等人推著李蘇荷也一道過來了。
他們走進殿內見此情景都是一驚,祝同率先開口道:
「陳世子,你們怎麼在這兒?方才那一聲,我們在房中都覺心頭一震,究竟是什麼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丘方遠道:
「陳世子,你們怎麼在此處?」
陳殊與錢萬金對視一眼,道:
「噢,師兄,我和老錢晚上睡不著,閒來無事四處走走,不成想就走到了此處!」
丘方遠並未細究,而是對著躺在貢台上的樓玄清行禮道:
「方遠見過師叔!」
見一下來了這麼多人,樓玄清沒好氣的坐了起來,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怎麼都來了?大晚上不用睡覺嘛?」
丘方遠有些尷尬的回道:
「擾了師叔清修,是方遠的不是!」
那丘方遠看起來也是耄耋老者,可面對樓玄清卻是畢恭畢敬,祝同見狀便道:
「莫非,這位就是臨仙境樓玄清?」
見有人直呼自己名號,樓玄清怒視了他一眼,這一眼將祝同嚇退了幾步,要知道祝同在成為禁軍統領之前,那也是從戰場上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可樓玄清的眼神卻讓他這樣的漢子也不寒而慄。
祝同意識到言語有失,忙又道:
「是樓老前輩!」
樓玄清這才將目光投到了九兒身上,道:
「喲,這個可以為陳殊赴死的小姑娘也來了!」
九兒見樓玄清認出了自己,高興的說道:
「九兒見過樓爺爺!」
樓玄清被九兒這一聲樓爺爺叫得極為歡喜,便道:
「好好好,還是你這小姑娘說話中聽!怎麼,你們這麼多人大晚上不睡覺,都跑這裡來作甚?」
樓玄清說罷又瞧見九兒推著的李蘇荷,便從貢台上跳了下來走到李蘇荷身前,他身上綁著的鐵鏈摩擦在殿內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瞧了瞧李蘇荷,道:
「這姑娘我倒是沒見過!」
陳殊忙接話道:
「師伯,實不相瞞,我這次從京都來,就是要求師伯幫忙給這姑娘醫治腿傷!」
樓玄清轉頭望了一眼陳殊,又望了一眼李蘇荷,晃著腦袋坐回了貢台上,往台上一趟,道:
「我又不是大夫!你找錯人了!」
李蘇荷還未反應過來,有些發懵的望向陳殊,陳殊又望向丘方遠,丘方遠道:
「師叔,這位姑娘是大焱長樂公主,陳世子帶著她從京都遠道而來,如師叔方便,還望能出手相助!」
樓玄清沒好氣的道:
「都滾都滾,你們不睡我還要睡呢!」
見樓玄清如此不給面子,丘方遠卻不好說什麼,只得對陳殊等人道:
「諸位,今晚確實是晚了些,不如諸位先回房歇息,明日再來如何?」
陳殊之前接觸過這樓玄清,也大概知道他的脾氣秉性,只得對李蘇荷道:
「那我們先回去歇息,不打擾師伯!」
說罷使了個眼色,眾人這才齊齊退出了殿中。
出了這偏殿,錢萬金等人走在前面,陳殊與丘方遠走在最後,陳殊回頭瞧了一眼這偏殿,這殿宇實在是殘破,他沒想到一個天下唯二的臨仙境樓玄清竟然被鎖在東來觀這破殿之中。
丘方遠顯然也看出了陳殊的疑慮,便道:
「今日早前,我與師弟說樓師叔不在觀中,並非欺騙!樓師叔與常人不同,他一向來無影去無蹤,武功也已至化境,若非今晚這偏殿鬧出動靜,我也不知道他今晚就在觀中!」
陳殊道:
「師伯是世外高人,不怪師兄不知他的行蹤。只是不知為何他會被鎖在這殿中?」
丘方遠淡淡的道:
「以樓師叔的武功,誰又能鎖得住他呢!」
陳殊皺眉道:
「那這是?」
丘方遠無奈搖了搖頭道:
「那是他自己鎖住的!」
「自己鎖住自己?」
陳殊一愣,他沒想到竟然還有將自己鎖起來的人。
見陳殊不解,丘方遠又道:
「師弟有所不知,樓師叔雖已臨仙境,但多年來仍未再有突破,皆因塵念難斷,故而他常將自己鎖起來,以求清修。可樓師叔的性情卻又難以清修得住,一旦塵念起便掙斷枷鎖而去,一旦塵念落又束鏈而來!」
陳殊這才點了點頭,心說還真是個怪老頭兒!
丘方遠又道:
「不過他既在觀中,師弟也無需擔心,明日我與你一道,再來求他便是!」
陳殊道謝道:
「如此多謝師兄了!」
次日一早,擔心樓玄清塵念落了又掙開鎖鏈而去,陳殊便推著李蘇荷前往這偏殿而去,剛到偏殿門口,就瞧見丘方遠站在門口。
看到陳殊推著李蘇荷來了,丘方遠致歉道:
「師弟,樓師叔已經走了!」
「走了?」
陳殊不敢相信的快步走進殿中,果然這殿中空無一人,昨晚束縛住樓玄清的幾條粗壯的鐵鎖鏈都已被掙斷,他失望了走出殿來,李蘇荷忙開口安慰道:
「沒事沒事!樓老前輩恣意瀟灑,就由他去吧!」
陳殊輕嘆一口氣,道:
「好不容易碰著他,他這一走不知又要到何日才能遇上!」
丘方遠道:
「一切皆是緣分,樓師叔雖然不在,但其他師叔尚在觀中,師弟倒也勿需過於擔心!」
「其他師叔?」
陳殊眉間又有了希望,丘方遠淡淡的道:
「師弟,公主殿下,請隨我來!」
陳殊點了點頭,推著李蘇荷便跟著丘方遠一道前往東來觀的其他偏殿,去拜會所謂的其他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