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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形意有大道

2024-09-20 18:39:43 作者: 江諸漁樵
  本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天,可對宣化府的人們來講,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從昨天後半夜裡到黎明,家家被搜,戶戶被搶,人人驚恐萬狀。被打傷的、被抓走的、被搶了東西財物的,整個宣化府,到處都是哭喊聲,完全被一片令人心驚恐怖的烏雲籠罩住了。

  總兵署,此時成了直隸總督劉長佑的臨時帥府。大堂里,一片沉悶。滿臉怒氣的劉長佑坐在大案後,眼睛如殺人的刀子,在堂下宣化府文武官員們的臉上一遍又一遍的掃來掃去。

  查了整整一夜,近千人地毯式、挨家挨戶的搜查,別說抓人,就連個刺客的影子都沒見到。

  「大人,我有個主意。」

  坐在堂下左首首位的知府蘇仙洪,看了堂下其他官員一眼,然後又看向劉長佑,率先打破沉悶,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說!」劉長佑冷著眼,看向蘇仙洪。

  蘇仙洪被劉長佑看的雖然有點心慌,可畢竟是一府長官,心裡素質還是有的。略平復了一下心態,眼神不再躲閃,抬頭直視劉長佑,說道:「大人,既然判定刺客就隱匿在谷王府一帶,要是再動用軍隊搜查,動靜太大,而且還容易引起地方騷亂。咱們不如放出話去,重金召一些武林高手,在由本府的捕快配合,對這些殺手以殺止殺,以武林對武林,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嗯……」

  劉長佑沉吟片刻,隨即環顧堂下眾人,問道:「烏大人,你覺得此計如何?。

  「好計!大人,我建議我們軍隊也不要完全放手不管,與蘇大人組織的武林高手配合起來,由軍隊派人在明面上繼續嚴查,使刺客不敢隨意出入,武林高手和捕快們在暗中搜查埋伏,一明一暗,我就不信抓不住這些刺客。」

  「嗯,好,不錯,不錯!」

  「好計!」

  堂下眾人,也紛紛點頭稱是。

  「好!就這麼辦,這件事,本督就交與你二人去辦。本督再報請朝廷和請恭親王,派幾名大內侍衛過來,協助你二人。另外,再給本督放出話去,就說不抓住刺客,本督絕不離開宣化府。」

  劉長佑神色凜然,馬上拍版定了下來。

  亂了一天一晚的宣化府,突然變得安靜了許多。除了四條主街道還不時的有兵勇們在巡邏外,小街小巷子裡,也已看不到搜查的官兵了,大小七座城門又恢復了正常的通行。儘管如此,經過一天一夜浩劫的宣化府本地人,還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隨意出門,生怕再被殃及魚池、禍起蕭牆。

  宣化府城東,一彪人馬正肆無忌憚的飛馬奔馳在大東街上,路兩側的行人們紛紛慌不擇路的逃避躲閃。這彪人馬呼嘯著衝過鼓樓,轉過鎮朔樓,直奔宣化府衙。

  當為首之人衝出鎮朔樓門洞時,刻意收韁,放慢了腳步,仰頭看向樓頂,在鎮朔樓下停了片刻後,才飛馬而過。跟隨其身後的所有人,也都學著此人,放慢腳步,抬頭仰望樓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恭敬、虔誠的神色。

  馬踏過後,鎮朔樓下塵土飛揚。在樓頂上,掛著一副巨大的黑底金字的匾額,匾額上,「神京屏翰」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正閃著熠熠的光。

  「西風烈,又起狼煙,斜陽醉雲間;孤影遠,金戈鐵馬,英雄知幾何!……」

  一道略帶穿透力的聲音,在雷鳴般的馬蹄聲中響了起來。

  「西園,好詞!」

  「王爺,過獎了。」

  白西園隨恭親王一行,也從雞鳴驛急馳到了宣化府。

  自恭親王坐鎮雞鳴驛後,經過多天的偵查,發現在雞鳴驛事件中,不單單是普通老百姓的暴亂,裡面,竟然有多種內外勢力在推波助瀾。而且這些線索就像一張錯綜複雜的網,不僅撲朔迷離,而且網的節點都指向宣化府和張家口。特別是通過胡來旺對艮家三煞的跟蹤,也證實了這一點。這三人在擺脫了胡來旺的跟蹤後,竟然也悄悄潛出雞鳴驛,奔向了宣化府。

  雞鳴驛位於京城與宣化府之間,是關外入京師的最後一道驛站。而宣化府則是進入京師的最後一道關口,在距宣化府西六十里的張家口,就是萬里長城中與嘉峪關、山海關、雁門關齊名的關口大境門。宣化府鎮朔樓上掛著的「神京屏翰」匾額,就是乾隆皇帝西巡時親筆題寫的。由此,也可見其地里位置的重要。

  從張家口到塞外,有一條大道,被人們叫做張庫大道。這條大道是從張家口大境門外西溝出發,至外蒙烏蘭巴托並一直延伸到俄羅斯恰克圖的一條商道。這條商道是自鴉片戰爭後,大清朝被迫對外開通的一條國際商道。張家口和宣化府,也成了大清朝對外貿易集散地。自此後,這兩個地方也成了東望京、津,南通中原,北接蒙古大草原和俄羅斯,西連晉、甘、陝的塞外重鎮和戰略屏翰,其戰略地位和交通位置十分重要。

  故而劉長佑一上任直隸總督,就在第一時間來到了宣化府,但沒想到在這裡差一點被刺。恭親王的到來,二人也顧不上過多的寒暄,立即就劉長佑被刺與雞鳴驛的亂局展開詳細的分析,在府衙召開軍情分析會,做出了一系列的應對安排。

  宣化府,又迎來一個燜熱的黃昏。

  「要下大雨了!」

  在靠近皇城橋附近的一處大院裡,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站在窗戶前,瞅著滿院落地如金的夕陽,自言自語道。在其身後,靜靜的站著三、四個壯碩的漢子。幾個漢子隨著老者的話語,也紛紛向窗外看去。

  「師父,咱們什麼時候出城?」一個精瘦的漢子低聲問道。

  老者沒有回頭,淡然說道:「不急,等等西園……」

  咔嚓!

  老者的話音未落,一道刺眼的閃電破開雲層,狠狠的劈向大地。不知何時出現的烏雲,開始翻滾著,在半空中蔓延。天地間,在這一瞬間也變得黑了下來。

  咔嚓!咔嚓嚓……!

  緊接著,又是數道閃電在烏雲中炸響。

  轟隆隆……天際的盡頭,雷聲轟鳴著,由遠及近,來到了眾人的頭頂。

  嘩!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宣化府,轉瞬間就被大雨和黑暗淹沒了。滿城的悶熱,也一下子就被如倒而下的大雨澆的無影無蹤。

  在谷王府的殘殿裡,二十幾個人正聚集在一起,個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隨著一聲「走」的低喝,魚貫而出,都悄無聲息的沒入進大雨中了。

  在宣化府的大街上,早已人跡全無。密集的雨滴打落在黃土道上,濺起了朵朵拳頭大的水花。平地起水,宣化府本就坑窪不平的土街,在頃刻間,就變成了一條條泥河。

  在夜色籠罩的大雨中,二十幾道黑影不再刻意尋小道行進了,開始順著大西街向西直奔大新門方向。


  大雨滂沱,街道的積水已快沒過人的小腿肚子了,轉眼間,一行人就來到了玉皇閣樓下。望著黑乎乎的門洞,帶頭的人卻突然止住了腳步,如標槍一般,定在了雨中。

  怎麼回事?眾人突然感覺到,有一種如芒刺背的危險就隱藏在那暗處。雨水倒如伏覆盆,眾人就那麼靜靜的站立在半腿深的泥水中,腰間的刀已緊緊的攥在手中,身躬如伏虎,雙眼透過斗笠前的雨簾,死死的盯著前面的黑洞。

  「無量壽佛!」

  一聲佛號穿透轟鳴的雨聲,在空曠的街里響了起來。四個人影如鬼魅般,突然出現在了眾人的前面。

  透過雨霧細看,四人都微低著頭,一手結印,一手禪杖。瓢潑的雨水,雖然順著四人光禿的頭頂,直流而下,但四人卻絲毫不為所動。

  眾人心頭先是猛的一緊,隨即略松。因為在這四個黑影人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的殺意。

  「彌勒寺的四菩薩,呵呵,大師,你們不在廟中清修,這是要堵我去路嗎?」

  一行人中,為首的人一聲冷笑,沉聲問道。同時,腳下已暗站丁八步,身體雖然放鬆,心裡卻是百倍的戒意。

  「我佛慈悲!劉施主,你們天地會擅殺朝廷大員,為亂地方,實在是有違天和,我四人在此等你,已經多時了。無量壽佛!」

  四人中的一個略胖和尚邊說邊向前跨出半步,手中的禪杖重重的插在了泥水中。巨大的力道,濺起了一朵大大的水花,向四周飛射而去。

  「既然不能善了,那咱們就動手吧!」

  這些人正是刺殺劉長佑未遂後,隱匿在谷王府的劉麗川等人。這次本想借大雨之際潛出城去,沒成想又被堵住了。眼見再無退路,劉麗川也不再囉嗦了,向身後的眾人一揮手,所有的人呈扇形圍向四個和尚。

  「無量壽佛!」雨聲中,又響起一聲佛號,隨後,四個和尚的人已消失在雨中。

  劉麗川等人剛一愣神,在自己的隊伍中,已響起了兩聲慘叫聲。四個和尚如同四道黑色的旋風,帶著一股殺氣已遊走在天地會的人群中,血水伴著滂沱大雨,隨著慘叫聲四處飛濺。

  「快,隨我突圍!」

  倉促應戰中的劉麗川殺退胖和尚,大喝一聲,揮刀衝進了黑乎乎的門洞。

  「哈哈!想走,這裡沒門!」

  隨著一聲獰笑,又有十幾道人影穿破雨霧,從玉皇閣四周及樓上沖了出來。不僅如此,在兩側的街口處,也有無數的人影開始破雨而出。眨眼間,玉皇閣的四周,殺氣沖天。而在場中的天地會眾人,在四個密宗和尚的截殺下,還沒來的急跟隨劉麗川進入門洞,就已被死死的壓制在了門樓下,進退不得了。

  此時,沖入玉皇閣門洞的劉麗川也從門洞裡暴退而出,在其身後,兩個帶著殺氣的人緊隨而出,一個持槍,一個持棍,一步一步的逼了上來。

  雷聲轟鳴,閃電如金蛇,在黑漆漆的天空中亂竄,雨水依舊如匹練而下。

  退出門洞的劉麗川臉色略顯蒼白,剛才在進門洞的一剎那,就被隱在暗處的槍手刺中了腹部,雖躲過了要害,但受的傷依然不輕。強忍疼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環顧四周,心猛的沉到了海底。

  被圍了!

  就在剛才片刻的功夫,自己這邊已經有五六個死傷的人了。這四個和尚不僅身高力大,密宗功夫更是高強絕倫,手中的禪杖又是重兵器,揮舞起來兇猛異常,自己這幫人只要被挨上,不是死就是傷,手中的刀更是不敢與和尚們的禪杖相碰,只好不斷的遊走躲閃,打的已經異常艱辛了。如今又殺出這麼多武林高手,這要是再拖下去,自己這幫兄弟都的死在這兒。


  「掌旗,怎麼辦?」

  天地會眾人見劉麗川受傷退出,也都圍了過來,在不少人的眼裡,已露出了些許驚慌。剛才一戰,一下子死了七八個人,剩下的,也都好不到哪兒去,個個都帶著輕重不一的傷。如今被四五十人圍在鐵桶一般的玉皇閣樓下,進退無路,大傢伙的心中,都不免產生了慌亂。

  「他奶奶的,還能怎麼辦,拼了吧!拼一個夠本,拼兩個賺一個。」大和尚了因晃動著手中的禪杖,滿臉的猙獰。

  「都怪我,害了大家了!」一旁的瑤妹滿臉的悔恨,喃喃自語著。

  「瑤妹,別這麼說,沅發是我們的兄弟,給他報仇是我們大傢伙兒事。別灰心,咱們想辦法衝出去。」

  劉麗川輕輕的拍了拍瑤妹的肩,安慰著瑤妹,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玉皇閣,低聲對眾人說道:「置死地而後生,繼續出城是不可能了。這玉皇閣距那縣衙不遠,而且哪裡人稠地窄,現在又天黑雨急,去哪裡,也容易隱身。」說著,透過雨幕,劉麗川又掃視了一下越來越近武林殺手們,也不再聽眾人的意見了,決然說道:「就這麼定了,我們從永善庵殺出去,先去縣衙路。」

  眾人也沒再說話,但眼神里透著一股決絕,看著劉麗川。

  「沖!」

  劉麗川低喝一聲,一跺腳,人已突破雨幕,轟然而出。與此同時,手中的刀如天空中的閃電,在雨水中一閃,向那持棍的武林高手劈了出去。

  「殺!」

  天地會眾人也緊隨其後,個個眼裡都帶著一抹視死如歸的戾氣,怒吼著,沖向陰面殺來的武林殺手們。

  大戰再起!

  「白兄,要不咱兩比比,看誰殺的反賊多!」持棍的高手一棍崩開劉麗川的刀,然後衝著另一個持槍的高手喊道。

  「哈哈,好,劉兄弟,咱們就比一比。」持槍的高手哈哈一笑,人如出籠的猛虎,槍尖抖動,在瓢潑大雨中形成了一道有質感上氣勁,直奔天地會的了因和尚。

  彌勒寺的四個和尚和其他的武林高手們也已蜂擁而上,各揮刀槍劍戟,如人海一般,把劉麗川一眾人團團圍住,開始混戰起來。

  雷聲如鼓,雨聲如泣,刀槍撞擊聲和人們的慘叫聲,完全被淹沒在這片風雨中了。

  咔嚓!又是一道閃電刺破夜空,把黑漆漆的玉皇閣照的雪亮。玉皇閣的樓頂上,三個如標槍一般的人站在風雨中,正冷冷的注視著樓下的廝殺。這三人一身戎裝打扮,頭戴盔甲,身披雨服,面色冷峻。中間一人突然開口道:「蘇大人,咱在北面留個口子,先放他們出去!」

  「烏大人,北面是縣衙方向,會不會?」

  「放!」

  聽烏什阿如此堅決的語氣,其身側的蘇仙洪和另外一個人本來還想質疑,便不再說話了,其中一個急匆匆的下樓傳令去了。隨後,烏什阿和蘇仙洪也消失在風雨中了。

  樓下的大戰依舊,天地會眾人面對這些武林高手,單兵刺殺的武力優勢根本不值得一提。眨眼間,死傷已過半數。

  雨急,風大,槍更急,刀更利。廝殺的雙方都拼了命。一方是為了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方是為了義,結義情甘願魂斷不歸路。

  劉麗川被使棍的江湖客死死的絆住了手腳,此人棍法兇狠,大開大合,在一丈方圓內,幾乎形成了一個不透氣的真空。飛濺的雨水打在人身上,如遭彈擊。要不是劉麗川功力深厚,恐怕早已魂斷其棍下了。眼看著天地會眾人死傷不斷,劉麗川的心中早已大急。此時,江湖客的鐵棍又向下三路橫掃而來,劉麗川腳下用力,身子拔地而起,江湖客的棍子擦著劉麗川的腳底橫掃而過,劉麗川刀交左手,左手刀掩肘向上反撩,右手變拳,一拳轟向江湖客的面門。


  江湖客拖棍後撤,急躲劉麗川的拳頭和刀鋒。劉麗川馬步變弓步,步步緊逼,左手刀從上而下繼續劈向江湖客。江湖客原本想使用拖棍計反擊劉麗川,可沒等其起棍,劉麗川的刀鋒又到了頭頂,無奈之際,將劈棍改為二郎擔山,打算硬抗劉麗川的刀。

  就在刀鋒與棍身即將接近之時,劉麗川手中的刀突然又交右手,劈刀變直刺,從江湖客的棍下刺向其咽喉。

  完了!江湖客的招式已經用老,再變招已經來不及了。雙眼一閉,只能等死。

  當!一聲輕響,江湖客只覺得自己脖子上的皮肉微微一疼,便再沒了感覺。急忙睜眼,一桿大槍的槍頭橫在了自己與劉麗川的刀尖的中間。

  咦,自己沒死!

  「劉兄弟,此人交給我,你去對付其他人。」

  「白兄,謝了!」江湖客也沒在客氣,自己不是劉麗川的對手,再打下去,自己非死即傷不可。

  劉麗川沒有攔截姓劉的江湖客,只是死死的盯著眼前持槍的人,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的戒意。自己的刀剛才被此人一槍點上,差一點脫了手,此人功力絕對高于姓劉的江湖客,而且絕不低於自己。再環視在雨中激戰的眾人,心中的擔憂更甚了。就這麼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自己這邊的人又死傷了五六個,看來要想突出去,難了!

  「劉掌旗,別發愣,快打我!」

  「你認識我?」

  劉麗川一愣,後退一步,雨霧中,視線雖然模糊不清,但還是能夠看清一些眼前之人的大體輪廓,這不就是在門洞裡一槍刺傷自己的那個人嗎。

  「形意門白西園!別停!剛才傷你是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你見諒。」持槍人邊說,又是一槍刺向劉麗川。

  「真是你!那個小御醫。」劉麗川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十幾年前在雉河集與賽尚阿血戰時,在賽尚阿的身邊,就有一個御醫叫白西園。

  「是的,劉掌旗,我師父也來宣化府了。」

  白西園一邊低聲說著,手中的槍撲稜稜一抖,一朵碗大的槍花打碎雨霧,已直奔劉麗川的咽喉。

  劉麗川的心中此時雖然驚疑不定,但又感覺此人刺來的槍雖然犀利,卻又似乎留了餘地。一邊揮刀應對,一邊不住的打量著眼前的人。

  「劉掌旗,我對你們沒有加害之心,劉長佑在縣衙附近已設下陷阱,你們千萬不要往那邊突圍!」二人交錯之際,白西園又急急說道。

  劉麗川一時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對於這個白西園,真不知道自己是信還是不信。這人明明就是朝廷爪牙,還是一個御醫,但聽其所說,又似乎不像作假,特別是這身法和槍法,明顯就是形意門的路數。

  見劉麗川一直沒有回應,白西園心中雖然著急,但也無可奈何。自己一是出於江湖道義,二也知道這劉麗川與師父有很深的交清,這才冒險相告,仁至義盡,自己已心中無愧。

  罷了,想到這裡,正好劉麗川一腳踢了過來,白西園便不再閃避,「嘭」的一聲,胸口已被劉麗川踢中。於是口中「哎呀」大叫一聲,人借勢往後一倒,已跌出仗遠。

  雨急霧大,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劉麗川心中雖然疑惑,但身處險境,自己一時也難以做出判斷,而且混戰之中,自己也沒法通知大家改變計劃了,到時真如白西園所講,陷入埋伏,那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想通了,劉麗川便不再糾結此事,提精神猛的大吼一聲:「兄弟們,隨我衝出去!」


  人已如猛虎出山,衝破雨霧,往永善庵旁邊的一條小道殺去。在其身後,剩下的天地會殺手也吶喊著,拼了命的向外殺去。此時,天地會一干人雖然在人數上已經大大少與圍殺他們的這群武林高手,但在整體氣勢上,卻磅礴如虹。人就怕玩命,一玩命,天王老子都敢殺。就連這群人里武力最高的白西園和彌勒寺的四位和尚,也都不敢硬攔。

  轉眼間,劉麗川帶著剩下的十幾名天地會殺手消失在了永善庵旁的細巷子裡。

  雨急,風大,在天地會眾人身後,幾十道人影緊隨其後,也沖入那細巷子。

  咔嚓!一道閃電又從黑沉沉的夜空劈落下來,半個天空突然變成了青灰色。在永善庵附近的各條街口,又有無數的人影一閃而沒。

  皇城橋西的一處大院牆外,一個黑影略一蹲身,腳下使勁,飛身上了院牆,雖然雨大,牆面濕滑,但黑影依然穩穩噹噹的站在了牆上,略向院內一打量,便從牆上向院內落下。

  哄!

  水花四濺,黑影也沒有刻意隱藏,直接落在了院子中央。

  「誰?」

  隨著一聲低喝,大院正屋禁閉的門突然被推開,三個人從裡面沖了出來。同時,從院子四周暗處,又閃出七八個人了,把黑影圍在了中間。

  「我,白西園,找師父!」跳入院子裡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

  「西園,進來吧!」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從屋子裡傳了出來。

  「三位師兄,我先進去了!」白西園與圍在自己身邊的幾個人打了個招呼,急匆匆的進了正屋。

  望著進了屋的白西園,院子裡的八九個人沒有說話,又悄悄的隱在了暗處。

  屋內,燈光略有點微暗,在昏黃的燈影處,一清瘦矍鑠的老者正端坐在椅子上,五縷長髯隨著白西園開門帶進來的微風,在頜下微飄。

  「師父!」一進屋的白西園「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老者膝下,聲音激動,還略有點哽咽。

  老者先是看了跪在膝下的白西園數秒,然後微微一笑,說道:「西園,你的功夫看來沒有擱下,又長進了不少。起來吧,說說具體情況。」

  「師父,劉掌旗他們不信我,還是去了縣衙街。」

  「他們還是去了……」老者低語了一句,起身推開房門,風雨頓時席捲而入,老者身上的衣服頓時被風吹的獵獵作響,但沒有一滴雨落在老者身上。夜空依然是黑漆漆,雨還在下著,只不過比剛才小了些。

  「師父!」

  屋檐下,閃出三個人,看著老者。

  「你們也進來吧!」

  老者看了三人一眼,轉身又回到了屋子裡,三人也緊隨其後。

  看著眼前四人,老者半晌沒有說話,四人也目不斜視,微低著頭,靜靜的站在老者身前。

  「我形意門的宗旨是什麼?」老者突然問道。

  「除暴安良!」

  「扶危濟困!」

  「匡扶正義!」

  「……! 」

  聽著四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回答,老者沒有說話,微微抬起頭,從眼底深處閃出一道深邃的光,透過昏暗的光暈,眼神似乎穿過了被風雨怕打的發出噼噼啪啪的窗戶,沖向風雨交加的黑漆漆的夜空,老者的念頭也在這一時間與天地融在了一起。


  屋子裡,除了從油燈的火苗上偶爾發出的「啪啪」炸響外,徹底的安靜了下來。站著的四人忐忑的看著老者,也都不敢繼續咱往下說了。

  大概有數秒鐘的功夫,老者的身子突然微微一動,臉色也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眼睛看向四人,緩緩說道:「你們四人說的,基本沒錯,但我形意門的宗旨卻不止這些。你們所說,皆為小道。我創形意拳於世,其根本在於強種強國。如今的大清國,不僅國弱民窮,而且內憂外患,狼煙四起,百姓早已深受其害。不管是南方的太平國還是捻軍、天地會這些勢力,只要與大清朝動刀兵,最終受害的,還是眾多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老百姓。在如此亂世,弱智要想生存,非有自強之力不行。我教你們拳法,是希望你們能將形意拳廣傳於世,遍教於人。救人急難與水火沒錯,但這裡的人既指個人,更指天下百姓。憂天下之憂而憂,方為大道。」

  「哪就像劉掌旗他們……?」

  白西園有點疑惑了,忍不住問道,其他三人也都同時看向老者。

  老者端起桌子上的水杯,輕輕呷了一口水,繼續說道:「他們要是為民請命,那就是大道,要是為一己私慾,則為害民亂國。天地會原出洪門,明為反清復明,但實為謀一家私利罷了。無論漢人還是滿人,皆為我中華之民眾,何必再有滿漢之分。當下,我中華有外敵當前,倘若我們內部再動亂一起,於民有百害而無一利,故而我不贊成他們再起刀兵。又如南方的太平天國和香兒他們的捻軍,在他們與大清國爭鋒天下時,受害最深的,還是普通的百姓。到如今,這個國家的民眾,再也經受不起如此的動亂了。」說道這裡,老者幽幽一嘆,眉頭緊蹙,眼神里露出了悲憫之色。

  「師父,那我們該怎麼辦?劉掌旗他們救不救?」

  老者神情一肅,抬眼看向四人,說道:「人當然要救!無論是鏢師,還是會眾,說到底,我們都是江湖中人,做人要講小道,做事要尊大道。如今外寇犯我華夏,當聚全民之力而御之。麗川在這個時候行刺劉長佑,雖事出有因,卻也有自亂陣腳之嫌。這樣做,恰好給外敵有了可乘之機。我們國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耗在內鬥上了。如今麗川等人身陷絕境,從江湖道義、做人的根本來講,救之雖是小道,但我們不能不救。在外敵入侵之際,多一個人,就能多一份力量,至於天地會與朝廷之間的爭鬥,我們最好不要參與太多!你們以後都要記住,以武傳道,強種強國,才是我形意門的根本!」

  四人默默的站著,在心裡咀嚼著老者的話。油燈捻子突然暴漲,現出了一道耀眼的光,緊接著,又「啪」的一聲爆響,昏暗沉悶的屋子裡,一道異樣的亮一閃而沒。

  「走吧,咱們去縣衙街!」

  老者看了四人一眼,從椅子上長身而起,人已到了門口。四人倏然一驚,從沉思中醒了過來。再環顧四周,老者已消失在夜色中。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夜卻更黑了。在冷嗖嗖的夜風中,竟然夾帶了一絲的寒意,四人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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