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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玄都驛內

2024-08-24 15:16:57 作者: 小鴿哥
  李狸兒回到護城河邊的驛館時,已日薄西山,驛長知道這位是沈鶴衣的隨身童子,熱情地上去問他要什麼餅食粥飯,李狸兒心裡還想著白天的事,隨手一指,示意驛長一邊兒待著去,驛長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臉上賠著笑,心裡暗罵狗仗人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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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驛館是多年前大名鼎鼎的玄都驛,先帝在位時,玄都是大庸皇城,那時候,玄都驛可了不得,光馬廄就有數百間,飼馬一千五百匹,氣象驚人。

  到了如今,玄都驛雖沒落了許多,規模依舊不小。當年的馬廄、驛館和庫房大半被拆了,改成假山池和花園,走過馬神祠後,就是公館所在之處,檐牆掩映,廊腰縵回,雖然失了當年的氣象,卻清幽了不少。

  快走到沈公居住的公館時,李狸兒整了整衣領,又把襯尖巾子的襥頭扶正了,才到門外喚了聲沈公。

  這位沈公的官途一直很坎坷,麟功八年做了起居郎,沒兩年就被貶到邊州,當了四年通判,後來回京了,也只當上個翰林待詔,一當五年都沒挪窩。

  但李狸兒對沈公的尊敬不會因此減少。

  大庸國內,兩教超然世外,儒門輔佐人主治理江山社稷,如今的儒門,大抵可分作兩派。

  大庸儒門的理學發源自一百五十多年前,那時儒門勢頹,舉世無一聖人,儒門五位大儒以讖緯之法,融合兩教理念,秉孔聖文聖正宗,化「仁義」為「天理」,創立理學,才不至於讓儒門衰微下去。又有朱聖出世,從「格物致知」之中悟出「格物窮理」之法,窮盡天理之極,得理學大成,證得聖位,儒門地位再度穩固。

  九十年前,又有一大儒秉朱聖之學欲窮天理,雲遊天下後,卻覺得天理無窮,人力有時窮。自覺看盡了眾生相,獨未嘗死味,鑿石為棺,自封石棺內半月,勘破生死,明悟「心即天地」之理,被尊為王聖。

  王聖棺中頓悟後,向身邊七位學生傳道,便是後來的王門七大儒,七大儒又廣收門徒,遂有心學七派。

  沈公諱秩,字青藤,是王門七大儒中,大儒吳時隱的關門弟子。

  如今的儒門兩大派,一個「理向外求」,一個「心無外物」,當然聊不到一塊兒去。

  朝中形勢是理學勢大,心學在野,沈公作為吳時隱的弟子,在官場中便屢屢碰壁,但當李狸兒的老師綽綽有餘。

  門裡的沈公回應後,李狸兒便推門進了屋子。

  屋子裡頭布置典雅簡約,牆上裱了桑皮紙,窗前有一方簡案,上面放著喝了半碗的白粥和兩碟素菜,是春筍兩吃,裹面衣油炸和水煮,雅稱叫煿金煮玉。

  沈青藤正開著窗,冷不丁的,一隻黃紙鶴出現在窗外,沒半點徵兆。紙鶴迅如勁矢,臨近了窗戶,勢頭又一下緩了,輕飄飄地飛進來,落在桌案上。

  沈青藤展開紙鶴看罷隨手一拋,那信紙上燃起青火,霎時間就把信紙燒成了灰。

  李狸兒沒有好奇那上面寫了什麼,類似的鶴信,多的時候一日會來十多封。

  「案子查的如何了?」沈公拂開鶴氅下襟,「坐下說。」

  二人在席上跪坐,李狸兒答道:「逛了一天,看了些風景。」

  沈青藤把竹筍夾進白粥里吃了一口,點頭說:「是要多走走,多看看。你沒出過玉京,一直練著養氣功夫,功夫和學問一樣,不是關著門能練好的,養氣,養精氣,心氣也不能落下,若氣都養不好,就更不必想神通了。」

  李狸兒靜坐著想了想,回答道:「謝沈公教誨。」

  沈青藤吃了兩口白粥,停下筷子問道:「我考考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去監察這案子嗎?」

  「我想過了。」李狸兒道,「神咤司調用左道妖人,那孫司丞不願授人以柄,有鶴衣使者監察,便不怕被對手攻訐。以沈公的身份,不便親自監察,讓我代持腰牌更加合適。」

  沈青藤讚賞地點點頭,推開碗道:「說得不錯,的確有這麼一層考慮,這是官道,你日後雖不會與官道有多少接觸,但天下道理莫不相通,為官者多工於心術,知人心方能知人,人即是紅塵,不知紅塵焉能出紅塵,你不要怕道心染垢,在這方面,可以不吝琢磨。」

  李狸兒苦笑道:「再琢磨下去,就琢磨不出什麼了。」

  沈青藤道:「你我入神咤司前,此案為何懸而未決?」

  李狸兒道:「聽那都尉說話,是法曹延誤了時機,神咤司中緝妖吏又業務不精,敵不過那妖魔。」

  他想了想,「沈公的意思是,神咤司說了假話?」


  沈青藤道:「不必管我,你不妨如此推演下去。」

  李狸兒纖細的眉毛一凝,斟酌著說:「玄都曾是六朝帝所,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形勢複雜,沈公是玉京來的鶴衣直指,神咤司當然不會一見面就對你托底,看來那司丞和都尉說的話有真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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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藤道:「孰真孰假?」

  李狸兒推測道:「我起先以為那孫司丞請沈公幹涉此案,是為了拉沈公下水,做他的護身符。但換個思路想,若孫司丞本就不想把這案子查下去,沈公突然到來,才給了他壓力,讓他不得不有所行動。」

  李狸兒忖度了一會,恍然道:「不然,他也不至於聽那都尉一句話,就調用了左道妖人。他調用左道妖人查案,就算不被對手攻訐,也失了神咤司的威嚴,怎麼都討不著好,這舉措荒唐至極,可他存的其實是置身事外的心思,難怪,難怪,我就說神咤司有三十六般降妖伏魔法,幹嘛把希望放到一個左道妖人身上,難怪,那李蟬想用神咤司的靈應法,姓孫的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絕了。」

  沈青藤欣慰道:「不錯,我只點了一句,你就把到了脈絡。」

  李狸兒眼中閃過興奮的神采,很快又被疑惑取代,「想必姓孫的知道一些線索,篤定那左道妖人只會旁門,便無法降服那妖魔。但不管怎麼說,他調用左道妖人都丟了臉面,究竟是為了什麼,讓他不顧臉面也想置身事外?」

  沈青藤呵呵一笑,「這就得查清因果後才能知道了。」

  李狸兒明白,這將是沈公給他上的第一課。

  他正色道:「我會查清這案子。」

  沈青藤搖搖頭,「你對地方形勢還很陌生,玄都與玉京不同,二十年前那場禍亂天下的妖患雖被聖人平定,但也留下了很多很多暗傷,為彌補後患,地方冊封了諸多野神,清河坊就是濮水府君的地盤,我聽說濮水府君廟旁,還有一間神女祠。」

  「神女祠?」李狸兒輕呼。

  沈青藤點頭道:「既然是濮水府君的地盤出了事,濮水府君和神女難辭其咎,你去那廟祠之中,說不定呢能找到端倪。」

  卻見李狸兒神色有異,沈青藤問道:「想到了什麼?」

  李狸兒道:「那李蟬也盯上了神女祠。」

  沈青藤眉梢一抖。

  李狸兒又自語道:「但按沈公說的,只要是了解清河坊的人,就能想到濮水府君廟和神女祠。」

  沈青藤問道:「他去神女祠查到了什麼?」

  李狸兒答道:「沒查到什麼,只是跟祠中靈祝說了幾句閒話。」

  「不要輕慢對待。」沈青藤道,「可記得我教你的?庶人非下,王侯非高。」

  「我明白。」李狸兒謙遜地低下頭,眉眼卻有鋒芒。

  形勢已變,他不再只是冷眼旁觀的監察,而是破局者。

  白天的經歷在腦中閃過,李狸兒確定,那左道妖人沒有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但回憶掠過,卻定格在李蟬最後安排除妖時那幅故作謙卑卻胸有成竹的笑容上。

  李狸兒不禁蹙了一下眉毛。

  沈青藤看著眼前的少年,眼中有憐愛,又有擔憂,他知道少年的自信源自何處,也知道少年為何厭憎左道妖人。但情緒總會影響一個人的判斷。

  莫名的,他心底竟隱隱期待李蟬能發揮一些出人意料的作用,那或許將是少年的一場歷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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