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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中國所傳的印度尼西亞諸國

2024-08-24 20:12:23 作者: 王任叔
  印度勢力之侵入印度尼西亞,佔計可能早在公元前三世紀阿育王征服羯陵伽時候,我們已在前面講到。巴塔人稱「氏族」為「馬爾加」,正是一例。Marga梵文原意是為動物和野獸。而印度人則以它作為巴塔人的氏族組織,這或者是從北方來的雅利安人把南印度的達羅毗荼人也名其氏族為「馬爾加」,也未可知,但這是一種賤稱。正如印度人名斯里蘭卡人為羅剎,即魔鬼一樣。「馬爾加」制度還流行於南蘇門答臘,但在巴塔地區這種證跡更為顯明。巴塔的卡羅人有一個氏族名辛比林,這是同南印度的一個氏族名稱完全相同的。還有以珠利耶和般荼名氏族的,那是泰米爾人的兩個古代國名。另一氏族名梅利耶拉,無疑是同印度馬拉耶蘭(在馬拉巴爾)相同的;伯拉韋氏族似可同拔拉婆相聯繫;或者可與梅拉韋相聯繫。而德康氏族也可同德干相聯繫。這些氏族名稱的相同和相似,看來不是無緣無故的,除被解釋那些氏族居民有印度人混血雜居外,似乎很難作出其他的解釋。而這種事件的出現時間,也應該與遊牧生活的巴塔人開始改變為定居生活結成氏族部落的時間相一致。從字源學中也可以看出印度人很早到過印度尼西亞。豆蔻名pala,早見之於梵文里,而且說是來自大海之角。檀香木的名稱也一樣。這就可見印度人大約在二世紀已航行到馬魯古群島和帝汶島一帶。

  從一些古文物來看也證實這一點。在暹羅、柬埔寨和越南,都發現一些印度的阿摩羅跋胝的佛陀銅像。人們考證它是三世紀以前的作品。在印度尼西亞有各種不同的佛陀像。在爪哇的任抹發現一銅像,大於爪哇的其他銅像,有42厘米高。但還有個更大的佛陀銅像(從頭部到大腿有75厘米,在越南則有1.10米),我們在蘇拉威西的西海岸惕肯登地方發現。還有一個佛陀石像,則發現在巨港附近的西貢唐山上。那些銅像我們或者可以說是三世紀以後帶來的。但那巨大的石像要從印度運來,在古代的航運條件下看來是不大可能的。而它的藝術風格肯定是屬於阿摩羅跋胝派的,這就是說是二世紀到三世紀的作品。這就證明佛教和精於佛教藝術的印度人是早已來到印度尼西亞,並且居住下來,宣傳佛教教義了。

  三世紀以前中國古籍中關於印度尼西亞諸國的記載,主要的有葉調國、吡竅國,加營國、諸薄國和斯調國。

  毗騫國的情況,我們見之於《梁書·扶南傳》及竺芝的《扶南記》。據稱兩書的記載是同出於朱應的著錄的。《梁書》記載稍詳,茲抄錄於後:「頓遜之外,大海洲中,又有毗騫國,去扶南八千里。傳其王身長丈二,頸長三尺,自古來不死,莫知其年。王神聖,國中人善惡及將來事,王皆知之,是以無敢欺者。南方號曰長頸王。國俗,有室屋、衣服,啖粳米。其人言語,小異扶南。有山出金,金露生石上,無所限也。國法刑罪人,並於王前啖其肉。國內不受估客,有往者亦殺而啖之,是以商旅不敢至。王常樓居,不血食,不事鬼神。其子孫生死如常人,唯王不死。扶南王數遣使與書相報答,常遺扶南王純金五十人食器,形如圓盤,又如尾坯,名為多羅,受五升。又如椀者,受一升。王亦能作天竺書,書可三千言,說其宿命所由,與佛經相似,並論善事。

  毗窈國在「頓遜之外,大海洲中」,則在蘇門答臘無疑。其所稱長頸王似系神話。但核之巴塔人關於辛加孟加羅圈(即大獅王)的傳說,似有相同之處。辛加孟加羅閣住在帕帕族區域,為雜巴塔人所崇拜的活神,但沒有政治實權。「據稱他是母親懷孕七年才出世的,任何人如果著到他的寶劍便會死亡。他閉著嘴講話,用文字發布命令。他能夠七個月不進食物,睡一個長覺,由神靈保護他。他管理天氣的晴雨,人民祈禱他賜給豐年。最後一代的辛加孟加羅閣是在1907年同荷蘭作戰幾十年在戰鬥中死去的。所以毗蹇國很可能就是蘇門答臘東海岸的巴塔人的國家。正如我們前面談到的巴塔人的氏族組織以及氏族名稱受印度影響十分之深。

  我們從巴塔人的神話中也可以看出受印度影響極深。巴塔人最高的神為「自生之神」,即Mula jadi na bolon,「起源於自己」。略同於「梵天」。它是萬物的創造者,住在最高的天上,是個無為而無所不為的。居住於第二層天上的是管理三界的神祗,即婆多羅古魯、索里帕塔、孟加拉布朗。第一、第二位神都是出自梵語。婆多羅古魯,意即是人類的教師。印度尼西亞人是把它看作為濕婆神的。索里帕塔是毗濕奴的另一名稱。只是孟加拉布朗來源不明。但Manga「大」Bulan為「月」,是否同印度人的月種姓有關不得而知。它們也是三位一體的。這一神話無疑是有很濃厚的印度的影響。

  而已塔人有「食人風習」,凡非本氏族之外來人商入其地者往往被捕而食之,對待戰俘也如此。則與所記情況又相合。看來眥騫國雖很印度化了,但還保留原始公社的遺風。

  毗騫國為巴塔人國家,大致是可以肯定的。巴塔人現在居住於巴塔高原,但最初是散布在蘇門答臘東北海岸的。毗騫之為名,有人擬之於北蘇門答臘的Pasai,但更可能是Pesisir的對音,即「海岸地帶」的泛稱。


  有關加營國的記載,雜見於類書中,極為零碎。《太平御覽》,卷七九○載《南州異物志》曰:「歌營在句稚(按系利之誤)南,可一月行到。其南大灣中,有洲名蒲類。上有居人,皆黑如漆,齒正白,眼赤。男女皆裸形。」《太平御覽》卷七九○引康泰《扶南土俗》曰:「大載而去,常望海,過則遮舡,將雞豬山果易鐵器。」《太平御覽》卷三五九載《吳時外國傳》云:「加營國工好馬,月支(應為「月氏」即貴霜王朝部落聯盟的統治氏族)賈人常以舶載馬到加營國,國王悉為售之。若於路羈絆,但將頭皮示王,王亦售其半價。」《通典》卷一八八《扶南土俗傳》則謂「加營國在諸薄國西,山周三百里,從四月火生,正月火滅;火燃則草木落,如中國寒時,人以三月至此,取木皮績為火浣布。」其後,六世紀問世的後魏楊衍之《洛陽伽藍記》卷四,亦有記及歌營國,云:「南中有歌營國,在京師甚遠,風土隔絕,世不與中國交通。雖二漢及魏,亦未曾至也。今始有沙門菩提拔陀至焉。自云:『北行一月至句稚國,北行十二月至環典(典孫)國。從孫典(典孫)國北行三十日,至扶南國,方五千里,南夷之國,最為強大。民戶殷多。出明珠金玉及水精珍異,饒檳榔。從扶南國北行一月,至林邑國。出林邑,入蕭衍國。』」

  就上述地形及其航程考察,歌營國決不在爪哇,更難與後來的訶陵國並論。而是在蘇門答臘今日之甘巴河和關丹河(又名英德臘其利河,Indragiri)一帶。「其南大灣中有洲名蒲類,上有居人,皆黑如漆,齒正白,眼赤」,所謂蒲類,即島嶼之泛稱。似指今日之新及島和林加島,它們就在關丹河出海的大灣之外。該島原始居民為伯奴亞(Benua)人,即原始馬來人,誠如其描述:臉黑、齒白、眼赤。其地一月至拘利(句離),即克拉地峽,再十二日至典孫(頓遜,即丹那沙林),著來也同當時的航行的速度相合。而所謂周圍山三百里,即在其地之提加波羅山脈,是沿西海岸的巴里散山脈的一個分支,向東南伸延的。關丹河之南,另有一恆薩河,其上流在提加波羅山脈之陽,有Keritang故地。或即為後來出現於中國史書中之訶羅單。

  這個國家在三世紀時已很富庶了。它和西印度的月氏人有了貿易往來。國王買馬的慷慨情況,就是證明。我們知道,關丹河是有金沙的。直到二十世紀初,德國人伏爾茲在旅行考察時,還看到當地居民淘洗金沙的情況。其國的富庶或由於此。這個國家大概是信佛教的;因為沙門菩提拔陀就是來自歌營國。但我們不知道國王是印度人還是印度尼西亞人。從佛教同當地國家的關係看來,一般不象印度教人熱衷於奪取政權;而是用傳教的方式來改變當地國家的政治生活和風俗習慣的。歌營國或者是印度化的國家。但所謂「關丹河」,另名英德臘其利河,為梵文「因陀羅大山」之意,則又顯然是印度人給予的名稱。所以也很有可能在這裡是由印度人的商業居留地而後衍變為國家的。

  加營或歌營的國名的由來不得而知,在印度尼西亞語中以Kayangan為「天國」或「天堂」,是否國王自視以為天國而得名,而中譯則名之為「加營國」或「歌營國」。但也很有可能即為後來的訶羅單的音訛。

  諸薄國的材料更為瑣碎,但《通典》所記較詳。《通典》為唐時所編纂,未知取材於何書。《太平御覽》卷七八七載康秦的《吳時外國傳》曰:「諸薄國女子作白疊華布」。又同卷康泰《扶南土俗》曰:「諸薄之東有(馬)五洲,出雞舌香,樹水多華少實」。「諸薄之東南,有北捷淵,出錫,轉賣與外徼。」「諸薄之東北有巨延洲,人民無田,種芋。浮船海中,截大蛀螺杯往扶南。」「諸薄之西北,有薄嘆洲,土地出金,常以採金為業,車賣與請賈人,易糧米雜物。」「諸薄之西北,有耽蘭之洲,出鐵。」

  《梁書·扶南傳》云:「又傳扶南東界即大漲海,海中有大洲,洲上有諸薄國」。

  《通典》卷一八八,所記較詳。所記有云:「杜薄國,隋時聞焉。在扶南東漲海中,直海渡數十日而至。其國人貌白皙,皆有衣服。國有稻田,女子作白疊華布,出金、銀、鐵。以金為錢。出雞舌香,可含,以香不入衣服。雞舌,其為木也,氣辛而性歷,禽獸不能至,故未有識其樹者。華熟自零,隨水而出,方得之。杜薄洲有十餘國城,皆稱王。」

  康泰所記,幾乎以諸薄定地理方位。足見當時諸薄國已為一交通輻湊之地。有人以諸薄與圈婆相連繫,認為是在爪哇,但古代閣婆也不僅指爪哇,並蘇門答臘而合稱為閣婆。《通典》認為自扶南至語薄可直渡,則其地很可能是在今日之占碑和巨港一帶。在占碑的哈里河中流有地名Muara Tebo,即「德博」河口之意,故亦有人認為諸薄國之名或由此而來。「德博」河口地在提加波羅山脈之陰,成為今口占碑和英德臘其利兩地自然分界線。此說似可參證。《梁書》所謂「火(大)洲上有諸薄國」,火洲或即指區港內陸的定波火山。以占碑一巨港一諸薄國為中心,而辨別其他各浙之方位,則東有「馬五洲」,或即邦加島。東南之北撼洲,或即勿里漏島。勿里洞正是出錫的。東北回延洲,或即為加里曼丹。按《太平御覽》卷七九〇,記竺芝《扶南記》文,有云:「林部國蠻,其延國來多,曰黎,與眥病同。大洲放二萬里,法俗是同」。文多訛字,難索其意。但如將「未多」改為「越多」,其義可通。意謂「林那國」的蠻族,在其延國也甚多,是同黎族一樣的,毗騫國的居民也是同種的,其延洲方圍二萬多里,法俗也和其他兩國相同的。加里曼丹人據稱為原始馬來種族,正和巴塔人為同一種族。海南島(儋耳、珠匡)的黎族據稱也為同一種族。其延國或亦即巨延國。

  西北之薄嘆洲,在印度尼西亞稱河或江,有不同名稱,馬來語一般稱Sungai,爪哇語稱Kali;亞齊語稱Kreung,而在哈里河、關丹河等上游的支流則均稱Batang,所謂薄嘆洲,即其對音。米南加保地區正是出產金子的。

  諸薄國或在占碑和巨港之某一港口,當時是船舶輻湊之地。在這個港口上或者有印度人的商業居留地。「其國人貌白暫」或指印度人亦未可知,故在巨港的西貢唐山上有阿摩羅跋胝藝術風格的石佛像出現。

  諸薄或杜薄國出金、銀、鐵。據稱巨港(淳淋邦)這個名稱,其義即為淘金者,即由Limbang(淘洗)加接頭語Pe(Pa)而成,在奧甘河口,有沙可淘金。而由於港口繁榮,貿易往來必須有交換手段,於是乃「以金為錢」。所謂女子作白疊華布,亦即batik,蠟染印花布。在中國的隋時(581—618),「杜薄洲有十餘國城,皆稱王」。則在三世紀的諸薄更不用說,並未建成為一個統一的大國。核之於帕西馬高原的巨石文化遺址(如果也以三世紀為下限),則所謂諸薄國者,還不過是部落聯盟式的國家,而以諸薄部落為首而已。

  在三世紀的中國記載中尚未出現閣婆或爪哇的名稱,二世紀的葉調國,已被考證為在爪哇的一國,其國或即在西爪哇。但在三世紀有斯調與火黑之名出現。《梁書·扶南傳》有云:「又傳扶南東界即大漲海,海中有火(大)洲,洲上有諸薄國,國東有馬五洲。復東行漲海千餘里。至自然(大)火洲。其上有樹生火中,洲左近人剝取其皮,紡織作布,極得數尺以為手巾,與焦麻無異而色微青黑;若小垢污,則投火中,復更精潔。或作燈炷,用之不知盡。」《南州異物志》云:「斯調國又有火洲焉。」則所謂「自然火洲」,亦即為斯調國。按其方位,在諸薄(即占碑=巨港)之東,過馬五洲(邦加)東行,則斯調國即為爪哇。

  據《太平御覽》卷七八七引《南州異物志》曰:「斯調,海中洲名也。在歌營東南可三千里,上有王國、城市、街巷、土地優美。」同卷《扶南土俗》曰:「斯調洲灣中有自然監(鹽),累如細石子,國人取之,一車輸王,余自入。」又證《類本草》卷二三引《異物志》云:「木有摩廚,生自斯調國,厥汁肥潤,其澤如膏,馨香稷射可以煎熬。彼州之人,仰以為儲。斯調,國名也。」

  又,《北堂書鈔》卷一三二,引有「應志云:斯調國王作白珠交織帳,遣天簽之佛神。」

  斯調國有人考證為斯里蘭卡。但不論其地理方位以及其出產摩廚,即Maja果而言,必在南海,而唯有爪哇足以當之。有人認斯調為葉調之誤,但也可能為「耶調」之誤。

  但這裡的斯調國在爪哇何地?就其「斯調洲灣中有自然監(鹽)」而言,則可能在中爪哇。不僅其地有「洲灣」,據《新唐書》卷二二二下訶陵傳有云:「國最富。有穴自涌鹽」,證之,頗相吻合。而訶陵國所在地則為中爪哇無疑。

  就上述片鱗只爪的記載而言,當時中爪哇的斯調國,不僅城市、街巷、土地優美,而且法制已設;取鹽需一車納王作稅,余可自入。核之銅鼓的發現地亦以三寶壠和北加浪岸為最多。看來三世紀時,中爪哇已由部落聯盟的部落制度進入於國家的建立了。

  就上述中國所傳印度尼西亞的各國情況而言,除毗騫國外,印度化是並不太深的。但與印度的交往則已很密切了。歌營之購馬,斯調之遺白珠交織帳,即其明證。而當時之所謂國家,大概還是建立於部落聯盟之上的,即如諸薄國有十餘國城皆自稱王的一種聯合組織。這可能是一世紀以後、三世紀以前印度尼西亞群島上的普遍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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