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439.蘭德雷斯醫生,有點不太妙啊
骨折的治療歷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數百年,但真正能應對開放性骨折的技能樹卻要等到一戰之後才能慢慢點滿展現出來。
閉合性骨折因為沒有感染危險,醫生需要考慮的只有復位和固定。
而當患者出現了開放性骨折,醫生要面對的除了骨折本身外,還有創面污染、失血、血供破壞,即使做了復位固定+創面縫合,這些影響也會轉化為嚴重感染、休克、組織大範圍壞死伴隨整個術後恢復期。
所以在19世紀,開放性骨折一般的處理就是截肢。
在沒有麻醉的時候,這種做法可能還有一定的危險性,患者會因為劇烈疼痛影響手術的正常進行,或者引起神經源性休克最終導致死亡。但當麻醉出現後,截肢就變得簡單多了,只要技法沒那麼不堪,這是最安全最高效的做法。
「等?還有什麼可等的?」
蘭德雷斯心裡打鼓,但卡維的要求他又不能不聽。萬一真的有接回去的可能性,這要一刀下去了就真的徹徹底底的斷了.
要是來的都是普通民眾,他倒能自作主張直接截掉,可兩位開放性骨折可都不是一般人。
一位是第一任阿爾及利亞總督埃爾隆伯爵的後代,讓-巴蒂斯·瓦朗特將軍的妻子。將軍是巴黎世博會期間帝國委員的重要成員,現在兼任美術部長。他的妻子自然也是常人無法企及的貴婦,和梅拉妮、瑪蒂爾德都往來密切,一直是上流社交圈的重要人物。
另一位則是巧克力製造商弗朗索瓦·德文克,雖然沒有爵位,但因為龐大的食品加工產業和雄厚的資金,也在帝國委員會內占得一席之地。世博會和他有關的展品就有50多件,更是奧斯曼公債的重要購買人之一。
只不過現在,他們完全沒了平時該有的樣子。
「蘭德雷斯!你是蘭德雷斯吧,福蒙家的小兒子?我告訴你!你一定要,一定要保住我的胳膊!!!它比你父親名下那艘破船都要珍貴得多!」
將軍夫人的淡金色的袖子被炸開的粉塵蒙成了灰色,上面還沾著發黑的血跡。她的右手已經徹底變形,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側過身用左手去緊緊拉住蘭德雷斯的領結,嘶吼道:
「我不是那些垃圾工人,我是瓦朗特將軍的夫人,是老公爵的女兒!我聽卡維醫生說了,他會有辦法的!!!」
辦法?能有什麼辦法?
蘭德雷斯又想到了霍姆斯剛才提到的手術圖譜
要是手裡真有那本記錄了脊柱手術的圖譜,或許能想到些辦法吧。但現在兩手空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因為這超出了他的認知。
退一步講,卡維即使真能保住她的手,功能也不可能恢復如初。與其拖著一條變了形的胳膊讓人恥笑,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截了它,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從戰場回來的老兵那樣勇敢無畏。
然而女人的想法永遠無法和這種男人並軌,就算真的失去了手臂功能,那也總比沒手強!!!
而另一邊的德文克,坐擁上千萬法郎的資產,有著成千上萬名工人為他辛勤工作,現在也成了個哭爹喊娘的傢伙。
他的左腿被飛出的車輪砸了個正著,脛骨斷開從前方穿出,小腿向側後方彎曲,乍一看像是多了個膝蓋的怪胎。卡維在急救時撕掉了整條褲腿,也做好了簡易包紮,但血還是不爭氣地從皮膚下滲出,沿著手術台邊緣,吧嗒吧嗒地滴在木質地板上。
作為男人,德文克要比將軍夫人謝莉絲冷靜得多。
在如此時刻,過分吵鬧只會消耗體力,保持沉默,靜靜地等待醫生治療才是最該做的事。不過藏在冷靜外表之下的卻是顆躁動的大腦,無時無刻不在暢享未來。
萬一卡維騙人沒保住我的腿怎麼辦?截肢後是不是每天都要拄著拐杖?老婆會不會嫌棄我?沒了腿之後氣勢上壓不住底下這些人又該怎麼辦?我的財產會不會被人偷偷瓜分掉?
啊,那群待在我身後吃殘羹的同行一定會這麼幹的!一定!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可萬一我死了呢?那麼大的加工廠和零售渠道怎麼辦?兒子還太小被人欺負了又怎麼辦??
短短十分鐘,他就腦補了一出「人生贏家因意外失去所有,最後淪為底層廢物」的悲情劇,就連連歌詞和編曲的作者都想好了。
蘭德雷斯剛安撫好將軍夫人,身後忽然一沉,感覺褲腰的位置猛地下降了5公分。緊接著便是德文克撕心裂肺的歡呼聲:「啊,一定是威爾第!朱塞佩·威爾第!悲劇的首選作曲家!!!」
「德文克先生」
「那麼編劇和作詞也就無可爭議了!必然是他的老搭檔弗蘭切斯科·瑪利亞·皮亞維!!!」
「喂,德文克先生,醒醒!」
「只有皮亞維,只有皮亞維創造的詞句才能在威爾第噴涌而出的感情的渲染下徹底詮釋出我如今的痛苦」
「德文克先生,我們在醫院呢,不是劇院,卡維醫生馬上就會幫你治療的!」
德文克似乎聽不見周圍的叫喚,只是扭動著肥胖的身子對著天花板上閃爍的燭燈放肆呼喊:「啊~~~卡維醫生,是我錯了!我不該在貴賓席邀請名單上投您的反對票,是我錯了!!!您一定要接上我的腿!我不想當瘸子,我不想拄著拐杖和別人簽合同的時候還被人暗地裡嘲笑!!!」
「趕緊給他來一針,再灌點ya片酊!別管量多少了,先灌進去再說!」蘭德雷斯按住他,讓人給他鎮痛:「看上去有點休克,生命體徵怎麼樣?」
旁邊的護士頂著德文克的嗓門,大聲喊道:「他血壓有點低,73/41,心率挺快的。」
「輸液條呢?趕緊拿輸液條和針頭過來!」蘭德雷斯指著不斷拉扯自己褲子的那條胳膊,「再來個人把他手綁起來,趕緊給他輸液!!!瑪德,卡維人呢?跑哪兒去了?」
相比這兩位,受傷最重的反倒成了背景板。
費舍爾是位私人馬車車夫,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很普通的襯衣馬甲衫。暗殺開始後,他立刻跳下車,迎著人潮想儘快接走馬車的主人。結果飛來橫禍,爆炸吹飛了一大塊帶著鐵皮的木板直接砸到了他的腦門上,緊跟著一根尖銳木片戳中了他的左眼。
他現在很清醒,雖然在被砸到腦袋後就暈了過去,但進了醫院後費舍爾就醒了。
他能聞到醫院裡的怪味兒,能聽到不遠處漸入瘋狂的喊叫聲,也能清晰地看到視野里那根木頭和白花花的天花板,以及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費舍爾和馬車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親眼見過不少老朋友摔下馬車後慘遭截肢的下場。受限於那兩位傷勢的嚴重性,想要不做截肢就只能讓卡維醫生來手術。卡維又不是來自未來的手術機器,沒可能同時搞定三個人,所以只能一個個來。
而他,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車夫,即使是為經濟部大臣達奈·加比亞迪尼的姐姐駕駛馬車,終究只是個車夫而已,又怎麼比得上將軍夫人和巧克力加工廠的大老闆呢。說實話,能和這兩位躺進同一輛公共馬車,送進同一間病房就已經是抬舉自己了。
他順著下巴慢慢往上摸,從鼻子到眼睛上那根木片,再到有些腫脹的額頭。他感覺頭痛、頭暈,還有一點點噁心,鼻子似乎還在滴血。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誰被那麼砸一下都活不久,何況眼睛還受了傷,就算活下來也很難再謀到那麼好的工作了.
「蘭德雷斯醫生,有點不太妙。」
「啊?能不能說話乾脆點!」
「那,那傢伙想把木頭拔出來!!!」
蘭德雷斯快抓狂了,看著負責照看車夫的霍姆斯,連忙罵道:「那你還等什麼?趕緊把人綁起來啊!難道要等他問你要一杯白蘭地去泡他那顆眼珠子的時候才動手?
怎麼現在美國人都那麼紳士的麼?!我記得打仗時候挺狠的啊.唉對了,卡維人呢?誰能告訴我這小子死哪兒去了?把個爛攤子丟我手裡算什麼意思???」
就在蘭德雷斯被三個重傷員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時候,卡維正在向醫院趕。
原本跟著三名重傷患一起上公共馬車的應該是他,而不是伯蒂和利頓子爵。但為了那兩人的開放性骨折和車夫的性命,他不得不去一次酒店把自己的兩個手提箱帶來。
自從給路德維希老元帥治好了嚴重的椎間盤凸出,他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年代的骨折治療方法。曾經也想過在前線,嘗試給那些受了嚴重外傷的傷兵用現代的內固定術,可當時時間緊任務重,一直都找不到機會。
離開戰場後,這件事就被擱置了。
想在一個沒汽車和重機械的19世紀大城市裡,找到一個開放性骨折病人並不容易。這裡沒有合格的急救系統,也就很難在滿足有效清創時間和保證患者生命體徵穩定的情況下,第一時間再把卡維請過去。
今天倒是個機會,而且就在他想要馬車趕路的時候「正巧」就有一輛來到了他的面前,可惜有的「正巧」算不上什麼好事。
「卡維醫生,真巧啊!」
卡維見過卡士柏幾次,這人說話時總是擺著一副微笑的假臉,很好認。但今天不一樣,他的笑容消失了。想到米克的死,再想想他為什麼出現在這兒,卡維變得謹慎起來:「你怎麼沒去火車站?」
「去了,又過來了。」卡士柏露出胳膊拍了拍馬車車門,「我知道你趕路,上來吧,我正巧要去和皇帝陛下會合,能捎你一段。」
卡維並沒有答應,而是前後張望了下,想要找找其他辦法:「不耽誤你工作了,我找別的馬車就行。」
「別找了。」卡士柏讓人打開了車門,「出租馬車聽到風聲後全跑去了火車站接客,公共馬車這條線本來就經過火車站,今天早上就停運了。巧是真的巧,本來倒是快到恢復的時間了,你卻一連送了三車傷員離開現場,把原本要經過這裡的馬車又全給調走了。」
「.」
卡維有些鬱悶,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他實在沒別的辦法,手裡這兩箱子東西太重,沒那麼好搬,主宮醫院離這裡也有相當一段距離。考慮再三後,不得不接受邀請上了車,然後馬上就後悔了,連跳車的機會都沒有。
卡維看著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阿耶莎忍不住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卡士柏根本沒想回答任何問題,只是單純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跟我回去,我要問點情況。」
「卡士柏先生,我真的很急。」卡維看著眼前另一位黑衣人和阿耶莎,指向腳邊的兩個行李箱,鄭重地說道,「受傷的都是大人物,一個是瓦朗特將軍夫人,一個是食品大亨,都等著我治療呢」
「你是奧地利的伯爵,哦不,現在得叫奧匈帝國了。你是奧匈帝國的伯爵,又何嘗不是個大人物呢?」卡士柏眼睛只看著身邊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阿耶莎,「只是去我們那兒好好聊聊當時的情況,畢竟你離弗朗茨陛下最近,應該最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
卡維除了聽到了槍聲和爆炸聲,其實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說,當時.」
「別!別說!!!」卡士柏舉起槍,用槍管代替了他的腦袋搖了搖,「在這裡說不算數,因為地點不對。就我和他兩個人聽也不算數,因為人不夠。」
卡維太了解圖書館了,那裡的人就和瘋狗一樣咬住就不會鬆口。要是現在跟他過去了,恐怕今晚就得睡在那兒:「那等我手術結束了再過去吧,手術很重要,去晚了真的會很麻煩。」
「唉,事情已經很麻煩了.」
卡士柏早就想過卡維會是這種反應,按照原本的作風是根本不可能讓他下車的。不過今天他改主意了:「行,我讓你走,還會把你送去主宮醫院。」
「真的?」
「是真的,我從來不騙人。」
卡士柏又擺出了那張笑臉,輕輕拍了拍阿耶莎的臉蛋:「等你到了醫院下車後,我就會去卡拉里奇酒店找到莫拉索伯爵住的地方,好好翻閱一下他們的東西。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們奧匈帝國的伯爵會僱傭一位匈牙利自由派殺手來自己家裡做女僕。當然了,如果你有可以證明這位伯爵的證據,那我倒是可以先省去這個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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