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蒙蒙的天色下,清波園中懸掛的燈籠還未熄滅。
寂靜的院中突兀傳來開門聲,室內暖流衝散屋外的嚴寒,容羨墨發披垂身上搭了件外套,慵懶倚靠在門邊問,「何事?」
他特意壓低了聲音,因睡眠本就低啞的聲音變得更加沉。
站在容老管家身後的康嬤嬤不敢亂看,她匆匆忙忙下跪,焦急道:「自世子妃走後,太后娘娘咳嗽不止,御醫們趕去時娘娘都開始咳血了……」
「小點聲。」話還未說完,容羨就顰眉打斷康嬤嬤的話。
小股冷風吹入屋內,帶出清淺的凝樨薰香。容羨側頭往內室看了眼,層層紗帳遮掩下,他只能隱約看出床榻輪廓。
抬手又闔了闔門,容羨瞥了眼門外的人,百無聊賴用手指勾了縷頭髮,精緻的眉眼低垂還帶著幾分睡意。
「世、世子爺。」
康嬤嬤冷汗都出來了,她知容羨性情難測,更何況是她先來擾人安眠。實在是情況緊急,她只能壓低聲音繼續說:「太后娘娘不准老奴來找世子妃,可太后她已經咳了一夜未眠。李嬤嬤擔心娘娘再這樣咳下去會出事,所以……」
「所以你們就擅作主張,半夜請世子妃進宮看病。」容羨淡淡將康嬤嬤的意思道出。
「對對對。」康嬤嬤忙點頭。
她跪在地上也不敢多看容羨的面容,憑著語氣也判斷不出容羨是什麼態度。
小心翼翼抬頭的時候,她看到容羨的面容被一旁的燈籠罩住,朦朧之間她只看到容羨半張臉。容羨輕扯嘴角悠緩問:「你們還知道顧善善是誰嗎?」
康嬤嬤一懵。
「她是我南安王府的世子妃。」
房中阿善還在安眠,對於屋外的事情毫不知情。門外容羨漆黑沉鬱,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帶著殺氣。
「什麼時候,我南安王府的世子妃成了你們隨傳隨到的御醫?」咳嗽到咳血睡不著又能怎樣,慈孝都沒發話喚阿善進宮,底下一群做奴才的就開始擅作主張。在她們眼中慈孝是主子,難不成阿善就不是主子了嗎?
平白被人擾了清夢,容羨本就情緒不高了,如今聽到康嬤嬤是想喚阿善去宮裡給太后治咳嗽,他眯了眯眸,氣笑道:「宮中養了一群御醫都是廢物對不對?」
「連這麼點小事都要半夜請世子妃入宮,不如我替太后殺光他們換批新人。」御醫院那群老東西的確該好好整治一下了。
不只是御醫院,就連賢禧宮那群奴才……
輕抬眼皮,容羨將目光壓向康嬤嬤,康嬤嬤被嚇得開始哆嗦,背後冷汗濕透了衣服。所有人都沒注意到,內室里阿善輕動朝著身旁靠著,胳膊伸長結果撲了個空。
一下子驚醒,阿善半睡半醒聽到容羨在說話,她揉著眼前從床榻上坐起,大腦還在混沌中,喊著容羨的名字軟軟重複他的話:「你要殺光誰呀。」
雪飄飄落著,清波園忽然陷入安靜。
「……」
這外面的雪就沒停過,踩在地上厚厚一層。
阿善打著哈欠被容羨抱上馬車的時候,容羨臉色並不算好。
「你生氣了嗎?」上了馬車容羨本想將人放在軟塌上,結果小姑娘雙臂環抱著他的脖子不撒手了。
這也就是沒睡醒,要是阿善十足清醒,薄麵皮的姑娘絕做不出這種親昵。軟軟蹭向容羨的側臉,她撒著嬌:「你別生氣,祖母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她待咱們這麼好,咱們不能狼心狗肺呀。」
尊老愛幼的也就阿善一個,容羨還真就是個狼心狗肺的。
縱使有再大的氣,容羨被阿善蹭了這麼兩下也消火了,更何況容羨還沒生她的氣,只是太過心疼寶貝她。
自家捧在心尖兒上的人,連他都捨不得吵她睡覺讓她勞累,那群人怎麼敢把她當奴才使喚。
罷了。
剛從被窩中出來的小姑娘身上還暖烘烘的,容羨勒住她的腰身用力抱了一下,輕親著她的發頂道:「一會兒我還要去上朝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乖乖的,困了就在賢禧宮睡會,等我去接你。」
阿善胡亂點著頭,見容羨語氣溫柔,她閉著眼睛摟緊他的脖子,親昵的一下下蹭著。
容羨感覺自己像是抱了只軟貓,好笑著輕掐她的臉頰,「行了,別撒嬌。」
雖然容羨隱藏的很好,其實他特別喜歡阿善纏著他對他撒嬌,只不過如今時機不對。
「我下去了。」看了眼天色,容羨將懷中人推開。
他下馬車前見阿善昏昏欲睡,就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好一番揉捏。阿善軟軟的臉頰被他蹂.躪成各種形狀,搖頭晃腦中她嘴巴嘟著,總算是徹底清醒。
「儂干審麽……」阿善口齒不清。
容羨突然傾身在她唇上狠親了一口,阿善嘴巴一麻,不等去抓容羨的手腕,容羨就將她放開了。
「不准在車上睡覺。」
清晨天冷,他是擔心自己不在阿善身邊,她睡著會感冒。
「……」
阿善趕到賢禧宮的時候,李嬤嬤正焦急守在寢宮外面。
見到阿善,她迎上來激動道:「娘娘咳嗽一宿了,老奴實在是擔心娘娘她……」
「沒事。」阿善安撫著李嬤嬤,她提著自己的醫箱往寢宮內走,「我馬上就幫祖母看看。」
按理說太醫院的御醫們行醫經驗豐富,不應該連個咳嗽都止不住。阿善來時也擔心慈孝太后出事,想起上一世的場景,她有些心慌,不過好在她幫慈孝把脈沒查出問題。
「那群奴才,咳咳真是越來越不把哀家放在眼裡了。」咳了一夜的慈孝嗓音沙啞的厲害,她見到阿善時有些驚訝,說話都有氣無力。
阿善好不容易才接受容羨,這時候小兩口一定是最親熱的時候,阿善被人從被窩裡喊出來沒半分怨氣,對著慈孝輕聲安撫著:「是善善想祖母了,想清晨跑過來給祖母一個驚喜。」
「那你這驚喜可真不小。」慈孝太后被阿善逗笑了,李嬤嬤趁機給慈孝請了個罪,又被阿善幾句話笑著哄過去。
之後短暫的安靜後,阿善只探出慈孝氣血不足,得知她來前慈孝服用過御醫開的藥,細細詢問過李嬤嬤後,她喊回想要去拿紙筆的宮婢。
李嬤嬤見狀緊張詢問:「怎麼了?」
「沒事。」阿善搖了搖頭,她只是發現自己想用的配藥御醫們都試過了,看來這些藥材止不了慈孝的咳嗽。
慈孝還在咳嗽著,咳得厲害就會吐出幾口血。阿善一看到慈孝吐血就緊張,她想起她上次給慈孝服用過的止咳藥丸,匆匆拿出一顆給慈孝餵下去,接著又小心翼翼幫慈孝扎了幾針。
「好了好了,太后娘娘的咳嗽止住了。」過了一會兒,阿善的藥和針灸起了作用。
被咳嗽折磨一夜的慈孝臉色總算有所好轉,她躺在床榻上先是粗聲喘著氣,接著氣息越來越緩越來越輕,困極的老人家沒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李嬤嬤見太后睡著,總算鬆了口氣。
阿善輕手輕腳收起自己的東西,隨著李嬤嬤出去。
冬季晝短夜長,阿善來時天還是黑的,如今一個時辰過去了,天才泛亮。
「偏殿已經打理乾淨,世子妃要不要過去休息?」李嬤嬤看出阿善的疲憊,有些愧疚。
算了算時間,阿善覺得容羨這個時辰快下朝了,想到容羨說要接她一起回府,就搖了搖頭指向院中的鞦韆架,「我從這兒坐會兒吧。」
其實阿善已經很困了,坐在鞦韆架上她險些睡著。
本以為容羨沒一會兒就能接她出宮,誰知她等了又等都不見容羨過來,趴在鞦韆架上半睡半醒時,她聽到身後兩名清理院子的宮婢小聲說著:「你聽說了沒,嘉王殿下把面具摘了。」
「真的假的,嘉王臉上的面具不是從來不摘嗎,我聽說見到他的人都死了。」另一名宮婢小聲應和著。
大概是覺得阿善睡著了,二人邊掃院子邊聊天,「那誰知道呢,反正我今兒聽說嘉王幾天前就不戴面具了,不過消息都是從嘉王府傳出來的,還沒宮人見過。」
「嘁,我估計又是哪個閒的發慌的人瞎傳的。」
聽著兩個宮女聊天,阿善漸漸清醒了。門外有腳步聲漸近,聊天的宮婢趕緊住了嘴低頭幹活,阿善以為是容羨來了,揉了揉眼睛朝大門看去,結果只看到了修白。
「爺沒來你是不是很失望?」修白挑了挑眉,看出了阿善的沮喪。
別說阿善還真有點,但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修白解釋道:「爺臨時有事被絆住了,他讓我先送你回去。」
至於是什麼事修白很聰明的沒說,阿善知道容羨向來忙,也不愛過問他的行蹤,所以她自然不知道,容羨是去天牢了。剛才他下朝的時有宮人悄悄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容辰異動,盯緊顧惜雙。】
給他傳消息的宮人,好似是大皇子的人。
……
在容羨往天牢而去時,這邊阿善已經坐著馬車出宮了。
她坐的是容羨的專用馬車,溫暖的馬車內處處鋪著厚實毛絨毯,阿善好奇把玩著車內的香爐,等到馬車行至街上,車外很快熱鬧起來。
「算命算命,不准不要錢。」
一開始阿善並沒注意車外的聲音,直到她無聊打開車窗,看到街角熟悉的身影。
「停車!」她匆匆一喊,修白速度極快拉住韁繩。
馬車才停下,修白就見阿善從車內跳下。「你要去哪兒?」
「我去去就回。」
沒來得及和修白解釋,阿善只讓他在原地守著。提起裙擺朝著街角跑去,等到她跑到那人攤前時有些喘:「道長,咱們又見面了。」
也幸好她開了車窗,不然若是再晚些,她就要和老道長錯過了。
老道長眯著眼睛笑:「自然記得。」
二人再次相遇,阿善不知道老道長是什麼心情,總之阿善自己十分激動,甚至還帶著幾分親切。
「是不是這次也不用我多說什麼,道長就已知曉我全部的事情。」有一肚子的話想同老道長講,阿善一屁股坐到他的攤位前。
老道長摸著鬍鬚點了點頭,他細看著阿善的面容,夸道:「姑娘近日面色紅潤,看來過的不錯。」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如此,他也算為上一世的罪孽贖了罪。
阿善不知道老道長的心思,得知老道長的確對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她開門見山:「道長可否再為我解幾惑?」
雖然恢復了上一世的記憶,但阿善仍有很多問題想不通,她最想不通的,還是這老道長究竟是何許人也,隱約中,阿善總覺得自己穿書和這人脫不了干係。
還不等阿善開口,老道長好似是知道阿善要問什麼,先她一步拋出問題:「姑娘難道不疑惑,冷心冷情的容羨是如何愛上你的嗎?」
阿善成功被老道長轉移話題,看到阿善愣住,他搖著頭笑:「傻姑娘,他將感情都給了你,一個冷心冷情的人怎麼可能再輕易生出情根。」
這一世容羨過分冷情,阿善過分有情,不是沒有原因的。
「實話告訴你,上一世老道決定幫容羨的時候,就沒想過你們還有可能。」
「怎麼會……」阿善手腳開始發涼,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是她把問題想簡單了,她竟然忘了這一世的容羨不比上一世,他天生要比正常人冷情。
老道士看出了阿善的慌張,他就像是故意的,說話大喘氣:「姑娘不用擔心,現在容羨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常言千算萬算終有漏,老道那時也沒想到,機緣巧合下你竟給容羨服用了獨情蠱,是獨情蠱讓容羨重獲七情六慾。」所以容羨會再愛上阿善是必然,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正如容羨最初說的那般,若是沒有這獨情蠱,阿善早就死在了錦州城的小院中。
老道長沒說的是,他上一世決定助阿善重生的時候,算到的就是開場死局。只是誰能想到呢?用老道長師弟的話來講就是:
這世間唯情難測,冥冥中早已註定,註定中自有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