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

2024-08-25 02:42:33 作者: 喬家小橋
  這案子的脈絡基本已經清晰,官商勾結做了某件事,給「兇手」造成了傷害,兇手是來報仇的。閱讀

  但楚謠有兩點想不通。

  第一,兇手既是報仇,為何要假借天影名義。

  第二,冤有頭債有主,殺他們無辜的兒女做什麼?

  她瞧瞧上座寇凜的神態,再看看對面客座上柳言白的神情,感覺此事應另有深意。

  這楚謠就無能為力了。

  方才在書局她能看穿兇案,是因為她在兇案現場各種混雜氣味兒之中,嗅出了磷粉的味道——類似蒜味。

  她不怎麼愛吃蒜,故而從前柳言白在課堂上做過實驗之後,她對磷粉的印象十分深刻。

  在這個基礎上,只需依據常識稍加推導,就能推導出過程。

  與解考試課題差不多。

  但將具體案件放入大背景中,從若干零散的線索里歸納總結出真相,她是辦不到的。

  至少現在的她還辦不到,如同寇凜先前說的,這需要長時間積累來的「經驗」和「敏感」。

  袁少謹見幾人忽然都沉默不語,納悶道:「大人,既然已知這七個木偶代表何人,還不趕緊通知他們?」

  已死三個,還有四個,須得防範於未然啊。

  寇凜只給自己倒了杯茶,覷一眼阮霽:「阮少卿,這案子你還查不查?」

  阮霽顯露出幾分為難,試探著詢問寇凜:「寇指揮使給個意見?」

  寇凜垂著眼慢慢喝了幾口茶,才淡淡道:「先等消息吧。」

  阮霽點頭:「聽您的。」

  柳言白也開始倒茶喝。

  約莫一刻鐘後,暗衛送來第二條消息:神都衛指揮同知范揚在家中徹查小女兒落水之事,查到了一個女婢身上,女婢同樣是留下一句「善惡到頭終有報」,便拿剪刀扎了心,自盡了。

  再過半個時辰,暗衛送來第三條消息:范揚去了河南府戶房,調出了三起命案兇手的戶籍。昨夜殺死魏公子的錦衣衛百戶祖籍山東,但今日殺害陶公子和他女兒的兩個兇手,祖籍分別為松縣石安鎮和岳安鎮——這兩個鎮子,都與天水鎮相鄰。

  出了府衙,范揚去見了自己的頂頭上司,神都衛總指揮使裴志坤,不知密談了什麼。

  裴指揮使見過范揚之後,前往了洛王府。

  隨後,洛王明朔召見了賀蘭家家主賀蘭哲。

  ……

  隨著一條條消息傳回來,寇凜和柳言白皆是面無表情,阮霽背後則被冷汗給浸濕透了。

  他還沒有寇凜和柳言白的道行,但他知道,這次他們捅了馬蜂窩。

  寇凜看向柳言白:「柳博士,十年前松縣天水鎮大地動時,本官尚在抵抗北元的戰場上,而你祖籍開封,不知你對此了解多少?「

  柳言白搖搖頭:「那時下官已經身在京城,所知不多。不過今日擺攤算命打探消息,倒是知道了不少……」

  楚謠默默聽著,她從錦衣衛的監察手札中也看到這件事。

  洛陽一貫崇尚佛教,從北魏孝文帝開始,就開始在洛陽城外山水相依的峭壁間開鑿佛像,歷經數朝,如今已是遍地佛窟。

  而這些佛像,似乎也真護佑著神都洛陽。

  先帝沉迷修道不理朝政、北元入侵、淮王謀反,閹黨禍國,大梁朝政崩壞最亂的三十幾年裡,相較於其他地方百姓流離失所,揭竿起義,洛陽這座城算是較為平穩的。

  這得益於上一代洛陽王的英明,以及賀蘭老家主在錢財上的鼎力支持。

  故而洛王和賀蘭世家,在本地聲望及高。

  亂世逐漸結束之後,十二年前,新一代洛王明朔決定再鑿一些佛像。地點定在了山脈較多的松縣天水鎮附近。

  前期準備了兩年,尚未動工,天水鎮就發生了大地動,工程也就擱置了。

  如今成了神都衛千戶所練兵之地。

  柳言白道:「當年天災過後,朝廷撥下來賑災款,並派來了時任戶部侍郎的賀璋與工部侍郎王懷。

  阮霽看向寇凜:「下官若是沒記錯,這兩位侍郎七、八年前就被寇指揮使給……抄家了。」

  寇凜微微頷首:「戶部侍郎髒了賑災款,但並不是洛陽的。至於工部侍郎,是牽扯進閹黨。」


  這工部侍郎王懷,正是陸千機的父親。

  袁少謹恍然大悟:「洛王他們是不是貪了十年前大地動的賑災款?」

  「應該不會。」楚謠在腦海里回憶著監察手札,搖頭道,「說起來,天水鎮這場地動屬於地方性小災,當時戶部只撥了區區一萬兩。賀蘭家豈會看得上這一點兒小銀子,去做這種足以掉腦袋的蠢事兒?」

  一萬兩相當於一千金,從前在楚謠眼裡,的確是筆巨款,值得任何人為之鋌而走險。

  自從認識寇凜,她才發現貧窮限制了她的想像力。

  一千金,不夠寇凜一年茶水錢。

  「恩。」柳言白點頭,「從洛陽百姓口中可以得知,當年賑災是極為到位的。洛王和賀蘭世家紛紛出錢出力。」

  楚謠實在是想不通了。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寇凜。

  寇凜依然淡淡喝茶,但他的表情,已經逐漸凝重起來:「再等等。」

  柳言白盯著他:「等什麼?」

  寇凜道:「等一個消息,來證實本官的猜想。」

  ……

  廳內再度安靜下來,安靜的令人心慌。

  足足又過去一個多時辰,天將欲晚,原本晴朗的天際,隱隱有烏雲在上空凝聚,仿佛一切都在預示著洛陽城風雨欲來。

  待殘陽逐漸隱於黑暗,側窗終於再次被叩響。

  寇凜放下茶盞,大步走到窗邊,接過一張捲紙——這是陸千機派人送來的,他要查的這件事,天下間唯有陸千機能夠輕易辦到,因為他能易容偽裝,進入任何被嚴密檢視之地。

  寇凜就站在窗下看完,他的表情歷經了一個奇怪的變化。起初徐徐勾起唇角,似乎是「我果然沒有猜錯」。

  隨後笑容消失,眸似深淵寒潭,冷厲中泛著暴戾。

  可當他闔上資料,看了楚謠一眼以後,所有神情歸於平靜。

  他走回來,將捲紙扔給柳言白。

  柳言白看的時候,楚謠瞧見他戴著手套的手在微微顫抖。

  阮霽急得不行:「柳兄?」

  柳言白一言不發將捲紙遞給他。他起初沒看明白,看懂之後,冷汗更是汩汩往外冒。

  楚謠和袁少謹坐立不安,當阮霽扔給他們時,兩人一起看。

  捲紙上一共寫了三條消息。

  第一條:「天水鎮神都衛千戶所下方,有一金礦,已盡挖空。」

  楚謠一驚。

  金礦在本朝乃歸朝廷所有,任何人不得私自冶金。

  所以十年前天水鎮大地動後,將這金礦給震了出來,被洛王發現後,夥同神都衛私藏起來開採冶煉,再通過賀蘭世家銷贓?

  再看第二條:「神都衛軍火庫內存貨,皆為五年內新貨。五年前河南水患,並未殃及洛陽,神都衛以軍火受潮為由,大量更換庫存軍火……另,賀蘭世家私下有火/藥生意。」

  而第三條只有兩個字:「速撤!」

  楚謠想了很久,待想通這第一條與第二條之間的聯繫,她渾身寒毛根根豎起。

  她懂了!

  並非大地動將金礦震了出來,十年前那場地動,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起初是洛王要在天水鎮鑿佛像,卻在勘測的過程中,無意發現了金礦。

  他與神都衛想要私吞金礦,可開採需要時間不說,又如何能瞞得住天水鎮以及周圍幾個鎮子的百姓。

  於是他們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秘密取出軍火庫內的全部炸/藥,可能還通過賀蘭世家購買了更多……

  總之,在十年前一個夜晚的四更,天水鎮整個被炸了。

  之後的瘟疫怕也是「人禍」,令天水鎮正大光明的被神都衛圈了起來。

  袁少謹想通之後,久久無言,難以置信:「火/藥可以造成這麼巨大的威力?」

  楚謠心寒不已:「你忘了史書中天德年間京城兵工廠大爆炸了麼?那裡是為神機營生產軍火的地方,京城內死了兩萬多人……這洛王一伙人,怕是受了此事啟發。」

  袁少謹依然不敢相信,訥訥道:「可京城會派官員來查看……」


  話說半茬,他突然想起當年派來查看的工部侍郎是王懷,早被抄家了。

  寇凜冷笑一聲:「都明白了麼,這『兇手』為何要假借天影,送七個木偶來?是知道本官正與天影開戰,想引本官來洛陽。他殺害這些官員的孩子,並不以報仇為目的,因為魏縣令和陶知府兩人都是三年內才從外省調任來的,與金礦一點關係也沒有,這魏公子和陶公子死的可憐,不過是棋子罷了。」

  幾人不說話。

  寇凜繼續道:「兇手搞出這麼多事情,搞的這般複雜,無非是想迷惑本官,同時迷惑洛王這一派人,讓我們兩幫人都以為木偶與六省商會巨賈們有關,洛王也怕商會大佬們在洛陽地盤上被殺,才答應賀蘭家進京去請阮少卿過來協助,爾後由著我們在這查案。」

  楚謠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腔:「賀蘭老爺估摸著都沒告訴洛王您也來了,從范揚的態度上,可見洛王和神都衛根本不知您的身份。但今兒下午,兇手通過這兩個行兇自盡之人,透露出『天水鎮』這一重要線索,您查出真相的同時,洛王他們也知道了七個木偶是衝著他們來的,召賀蘭老爺過去商議……他們這夥人,現在怕是不只忌憚兇手,更忌憚大人您……」

  寇凜冷冷道:「這就是兇手的目的,將本官攪進這灘渾水裡。」

  柳言白鶴氅下的手捏了捏:「那寇指揮使準備怎麼做?」

  寇凜起身,面無表情:「咱們現在走還來得及。等回京城,稟告聖上……」

  柳言白嘴角划過一絲譏諷:「待您京城一個來回,您覺得天水鎮下還會有證據留下?搞不好再來個什麼『天災』也說不定,反正天高皇帝遠。」

  寇凜給他一個「你行你上」的眼神兒,嗤笑道:「那你告訴本官,本官該怎麼辦?這方圓多少城池,全是洛王和神都衛的地盤。本官一共才從京中召來三十來個貼身暗衛,洛王有多少護衛和死士你可清楚?天水鎮千戶所,足有一千九百人,洛陽南大營里,神都衛一萬多人!他們隨便找個『江湖人士』的藉口,便將本官給殺了!」

  爾後指了指阮霽,「你敢惹他們?神都衛指揮使裴志坤,是你頂頭上司裴頌之的親叔叔!再說,此事可不只牽扯洛陽所有地頭蛇,京城內各種亂七八糟的勢力,占了這金礦便宜的怕是不少……」

  旋即指向袁少謹,厲聲道,「指不定其中就有你那當首輔的爹!」

  袁少謹顫抖了一下。

  阮霽也悶不吭聲,表情極是痛苦。

  他當年為何要放棄六部,進入大理寺,正是懷揣著一顆為民洗冤的心。

  可現在……

  可沒有寇凜,這些人他根本惹不起,甚至還會連累到家人……

  「大人。」楚謠往後廳里走,「您過來一下。」

  寇凜聽話的隨她走過去,背過人之後,先壓低聲音沉沉道:「謠謠,咱們必須走。」

  楚謠垂了垂眼,問道:「倘若我沒有跟來,讓你放心不下,你會不會置之不理?」

  寇凜微微沉默片刻,道:「當然,我能混到今日,全因識時務。」頓了頓,勾唇一笑,「若不是阮霽和柳言白都在,還被陸千機知道了,我怕是也要來分一杯羹。」

  楚謠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真的麼?」

  寇凜堅定的與她對視:「當然了,這是金礦,我可是個愛金子的權貪……」

  「這是沾著血的金子,你不愛,你連宋家賠你的金子都不要。」楚謠凝視他,「我知道,若沒我這個累贅,你心裡也是矛盾的。你一直想成為一個奸臣佞臣,想做個徹頭徹尾的錦衣狗賊,可你始終過不了良心這一關,無論你走還是留,你都會後悔,心裡總會難受……」

  寇凜動了動唇,心跳驟然加快。

  他竟不知,她將他看的這般透徹。

  他一時不知做出何種反應,慌亂的錯開視線,語氣低沉壓抑:「你實在想的太多了。」

  楚謠也不執著於此,問道:「我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若你留下,可有辦法將這伙地頭蛇繩之於法?」

  寇凜張口想說「沒有」,但看著她認真的目光,他說不出口,沉默了片刻:「有。」

  楚謠又問:「那我們全身而退的機會,大不大?」

  寇凜再是一陣沉默,鄭重點頭:「大。」

  楚謠本想伸手抹平他皺著的眉心,但想起這是哥哥的身體,只道:「那你不要做選擇了,我來替你選擇,這樣你就不會再後悔難過,怪我任性就好。」


  寇凜又動了動嘴唇,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即使擺平了這裡,回京……」

  楚謠打斷他:「你或許忘了,京中還有我父親。」

  寇凜失笑:「你父親……」

  「他也是你父親,莫說我覺得他會贊同我們的做法,即使不贊同,他也會幫我們。」楚謠稍稍猶豫,道,「我們離京前夜,父親讓你跪祠堂,看著是罰你,實則是承認了你是我楚家的人,是他半個兒子。」

  寇凜緩緩睜開眼睛,回望著她。

  楚謠露出一抹溫暖笑意:「就像我和我哥在外猖狂,從不想太多,反正鬧大了還有爹出來收拾……你不信的話,不妨藉此機會試一試……」

  斟酌著,她又補了一句煽情的話:「夫君,你得記著,你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

  寇凜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楚謠點到即止,不再說話,留著給他做決定。

  足足過了一刻鐘,寇凜步伐穩健的走到窗邊,中氣十足:「小江!」

  他喊得這麼大聲,段小江明白是讓他現身,不再藏在暗處:「大人請吩咐!」

  「以本官令,京中調來的所有暗衛回來賀蘭府保護夫人安全,夫人若有損傷,提頭來見!」

  「是!」

  「另外,速調當地百戶所眾人過來賀蘭府外。」

  「是!」

  「去將本官的官服、繡春刀和兵器匣取來。」

  「是!」

  ……

  廳內一片死氣沉沉。

  聽見寇凜回來,幾人抬頭的一瞬,目光皆是一凝。

  寇凜官服在身,繡春刀在手,官威懾人。

  身後跟著的楚謠亦是飛魚服。

  寇凜掃了柳言白、阮霽和袁少謹幾眼:「你們不想摻合就快走,這伙地頭蛇正在商量對策,神都衛已開始調動,洛陽城即將封鎖。」

  阮霽愣愣道:「寇指揮使要去哪裡?」

  寇凜朝著一個方向一指:「洛王府。」

  阮霽驚訝:「去做什麼?」

  寇凜微抬下巴,神情傲慢:「先發制人。」

  撂下這四個字,他大步往外走去。楚謠當真如個誓死效忠的侍衛,眼裡只有寇凜的背影,提著繡春刀快步跟上。

  柳言白坐著不動,看向寇凜和楚謠的目光顯露出幾分驚詫,隨後他一身道士裝扮跟了上去。

  阮霽又喊道:「柳兄,你幹什麼去?」

  柳言白道:「去給洛王卜卦。」

  阮霽欲言又止,他看向了袁少謹。見他攥了攥拳頭,卻往後廳走去。

  阮霽有些失望也鬆了口氣:「袁公子,我們……」

  袁少謹卻打斷他:「我是回房裡換官服。」

  阮霽一愣:「你不怕你父親……」

  袁少謹道:「袁首輔的事情他自會處理,而我身為錦衣衛百戶,領朝廷俸祿,自然得追隨我們的指揮使大人!」

  這一次,他不是為了和楚簫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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