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計

2024-08-25 02:42:36 作者: 喬家小橋
  賀蘭家的船距離洛河橋並不遠,寇璇站在甲板上,遠遠看著橋上兩個模糊的人影。

  賀蘭哲拿著件大氅從艙內走出來,為她披上:「阿璇,外面冷,你小心身子。」

  寇璇依然目不斜視的看著橋上。

  賀蘭哲也隨她看了一眼:「瞧見了麼,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對你言聽計從的小孩子了。」

  寇璇無所謂地道:「我將他給氣著了,他也只能以這種途徑抗爭一下,連在我面前說聲重話都不敢,足見我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他不是不敢,是重情重義。」賀蘭哲勸她,「見好就收吧,念著你從前養他的恩情,他往後定會幫扶咱們家,沒必要非得將阿茵……」

  「你懂什麼?」寇璇睨他一眼,「我不能明著與他相認,不結個親,找個理由,你往後怎麼打著他的旗號?他不是別的官兒,他可是惡名震天下的錦衣衛指揮使,這親一結,北六省商會往後還不是你說的算?」

  「阿璇,我們賀蘭家用不著幫扶,偏居一隅安穩做個小生意足夠了。若遇大事,再求他幫忙就行。」賀蘭哲不懂她哪來那麼大野心,「而且,我怕還沒得好處,先得罪了楚尚書。」

  寇璇冷笑道:「我弟弟又不是真的入贅,以他的權勢,除了聖上誰不得看他臉色?洛王身為皇室中人,不也一樣說殺就殺?楚尚書再厲害,還能管得了女婿納妾?」

  「那我心疼我女兒……」

  「放心,他娶的那位夫人常年養在深閨里,不是阿茵的對手。」

  *

  放完祈天燈,寇凜攬著楚謠臨橋賞景,說起明日出發前往福建的事兒:「咱們下揚州,再經浙江入福建吧?」

  楚謠被他哄的開心,自然他說什麼都好:「你想去一趟台州?」

  寇凜感慨道:「雖說英雄不問出身,但也想嘗試問一問自己的來處,不然總覺得這人生缺了點什麼。」

  楚謠不想潑他冷水:「可你也說了,姐姐似乎有意瞞你,說你們祖籍台州指不定是假的。甚至連你姐弟的姓都是假的。」

  「姓寇絕對假不了。」這一處,寇凜極為篤定,「先帝在位時天災人禍不斷,大梁已有崩壞之兆,但真正天下大亂,是以先帝駕崩、淮王謀反開始拉開序幕,在此之前,往來出入某些城市,依然是需要路引的。而淮王謀反時,我已兩三歲,姐姐有路引,我看不懂路引里寫了些什麼,但名字那處寫的是『寇』字。」

  後來世道越來越亂,路引逐漸沒用,百姓大量遷移,也不入戶籍,到處是失蹤人口。

  又說了會兒話,段小江上來小聲道:「大人,賀蘭夫人想請夫人上船一見。」

  寇凜直接拒絕:「就說夫人吹風久了身體不適,我們準備回去了。」

  楚謠朝著河面上的船樓掃了幾眼,看樣子小江也知道此事,便沒有遮掩:「她是你姐姐,躲得了一時,總不能一輩子不見。」

  寇凜沉著臉,楚謠這性子,即使受委屈也都憋在心裡。何況還是他姐姐,為了不使他為難,一定會無底線的忍耐。

  楚謠笑著道:「沒事的,說些我不愛聽的,我不聽就是,還能吃了我不成?」

  「可你總會聽進心裡去,我雖不想承認,但我姐姐她現在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覺,仗著有我這個靠山,誰都不放在眼裡去了。」寇凜見她拿定了主意,也不再攔她,攬著她下橋,低聲道,「只記著一點,欠她之人是我,不是你。」

  「恩。」楚謠點頭。

  ……

  寇凜陪著她先上了條小船,等小船至河中央時,棄小船上了賀蘭府的大船。

  賀蘭哲在正廳里招待寇凜,楚謠則隨寇璇去了花廳。

  寇璇讓出主位來給楚謠,但楚謠卻坐去了左側。

  寇璇也沒去主位,只在她身邊坐下。

  離得近了些,楚謠嗅到她身上有著濃郁的蘇和香味兒。蘇和香有提神醒腦的作用,一般只混在其他香料中,單獨拿來當薰香的貴婦人極少。

  這味道,令她忍不住想起了另一個人……

  屏退了侍女之後,寇璇笑著道:「我弟弟雖是入贅,但聽他之意,這入贅不過是個儀式,弟妹還是我寇家的媳婦。」

  楚謠乖巧頷首:「那是自然。」

  「我們姐弟倆父母雙亡,人說長姐如母,我得替我寇家送個禮物給新婦。」寇璇摘下手腕上的鐲子遞給楚謠,「弟妹乃是尚書千金,莫要嫌棄才是。」


  楚謠並不推辭,直接將這鐲子收下。

  她對珠寶首飾之類了解並不多,但見這鐲子種水飽滿,顏色鮮艷亮麗,必定價值連城。寇璇肯拿出來送給自己,肯定也不是因為看重自己。

  戴在手腕上之後,垂目欣賞了許久,楚謠笑著道:「哪裡會嫌棄,姐姐贈的是份大禮,即使在京城,我也沒見幾家夫人戴過。」

  寇璇謙虛道:「弟妹說笑了,京中遍地權貴,怕是看不上這類凡品才不戴。」

  「哪裡會。」楚謠坐姿優雅,輕聲細語,「明年開春去參加瓊花琳琅宴,戴著姐姐送的鐲子,定會出盡風頭。」

  寇璇隨口道:「弟妹雖不曾從家中嫁出去,但也是出閣,這相親的瓊花宴是去不了了。」

  楚謠稍稍一怔,若有所思:「我險些忘記了。」

  靜了一瞬,寇璇打量著她:「瞧瞧,哪怕穿著男子的寬鬆長衫,依然遮不住這好身段,弟妹果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難怪將這麼多男人勾的連魂都沒了。」

  這話聽著是誇讚,但入了楚謠耳中,別是一番滋味。

  寇璇見她不語,自顧自地道:「我也聽說,弟妹幼年喪母,因為左腿殘疾,平素都不怎麼出門。令尊沒續弦也沒妾室,你連個姐妹也沒有?」

  楚謠終於點頭:「是的。」

  寇璇惋惜:「似弟妹這般蜜罐里泡大的世家小姐,多半不諳世事,天真懵懂,阿凜選擇入贅,怕也是認為你這朵嬌貴的牡丹,離了家會水土不服吧。」

  楚謠微微垂眼,她能感覺到,寇璇似乎對她頗有敵意。

  她在心裡估揣著,寇璇年長寇凜將近二十歲,說是姐姐,其實和母親差不多,見「兒子」竟然入贅,所以才敵視她?

  楚謠忍著,不與她計較。

  彩雲易散,人心易變,可不管她如今變成什麼模樣,沒有她就沒有寇凜,這是不能抹殺的事實。

  楚謠想,寇璇央著賀蘭哲尋人,若尋回來的弟弟是個落魄之人,她一定對他疼愛有加,但誰也想不到……

  寇凜念著她的恩情,楚謠同樣念著。先前就一直想著,若是找到她,一定要好生報答。

  豈料寇璇得寸進尺:「咱們都是女人,說起來,我那弟弟正值壯年,又是悍將,體格非尋常人可比,弟妹這嬌弱的身子骨,可受得住?」

  楚謠何曾與人直接討論這些,硬著頭皮道:「還好。」

  寇璇又嘆了口氣:「弟妹,姐姐是過來人,這女人啊,只憑美貌是留不住男人的……」

  她後面說的一長串,楚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無非是說她若長久令丈夫得不到滿足,夫妻失和是遲早的事兒,不如早作打算。

  這個打算,自然是為夫納妾來減輕「負擔」。

  楚謠微微皺眉,寇凜說的沒錯,寇璇的確有些「小人得志」,這樣下去,賀蘭家在外做事將不知節制,遲早連累寇凜。

  「險些忘記,姐姐送了禮,我卻尚未敬茶。」楚謠打斷了她,順手倒了杯茶。

  撐著椅子起身時,她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上,茶水潑了自己一身。

  「弟妹小心些。」寇璇忙去攙扶。

  楚謠不理會她,並不起身,低頭清理著身上的茶葉:「姐姐,你說我若是現在叫喊一聲,夫君進來瞧見這一幕,他會怎麼想?」

  寇璇微愕,收起笑容,冷笑道:「這種小手段,阿凜豈會看不出來?」

  楚謠倏然抬頭,收起先前的軟弱,笑容更冷:「手段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時地利人和。」

  這就變臉了?寇璇有意思的看她一眼:「你想說什麼?」

  楚謠慢慢道:「我想說一隻兔子受傷,旁邊站著的狼即使什麼也沒做,一樣會被扣上惡人的帽子。如今我在夫君眼裡,就是這樣一隻小白兔,姐姐從前也是,但現在不是了。你看,夫君一直不願帶我來見你,不就是怕你會欺負我麼?」

  寇璇眯起眼睛,她倒是小瞧了這千金小姐:「好啊,那你將他喊進來,我倒看看他能怎麼著。吃著我的奶長大,我也想看他會不會忘恩負義。」

  楚謠卻自己站起身來,撫掉身上的茶葉,重新落座,端的是一派高貴,好笑道:「我和姐姐斗什麼,我指的是賀蘭茵,若給我夫君做妾,我保證她在我手下活不到明年今日。」

  「你憑什麼?」寇璇忽地笑了,「就憑你這點陰謀詭計?」

  「唯有勢均力敵,或是敵強我弱時,才會使用到陰謀算計,你們……也配?」楚謠學著寇凜平素取笑敵手時嘖嘖嘴的模樣,「你何時見過虎狼與狡兔斗計?即使狡兔三窟,也無非是在虎狼爪下戰戰兢兢求個生存罷了。」

  寇璇轉頭冷冷看她:「虧我弟弟說你溫柔嫻靜,世間少有,他從沒見過你這般盛氣凌人的模樣吧?」

  「盛氣凌人?」楚謠微勾唇角,「那是姐姐在商戶之家待久了,見識淺了,我不過實話實說。」

  「你……!」

  「我山東楚氏歷經幾朝數百年,聲名顯赫。我父親貴為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清流之表率,門生遍朝野。我舅舅戰時曾任山西總兵,如今掌管著京畿重地三大營,是聖上心中下一任中軍大都督的不二人選。再說我二叔父任職陝西布政使,三叔父則是湖廣左參政,還有族中其他一些叔伯父、堂表兄、姑丈姨丈的,全散在各省各部身居要職,混的最差的也是個從五品的知州。」

  楚謠摩挲著手腕上的鐲子,語氣淡淡若清風,「我楚家是買不起這麼昂貴的鐲子,可想讓人跪著獻上自己的家傳寶易如反掌。你區區一個商戶婦人,哪裡來的膽子,竟敢來得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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