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米

2024-08-25 02:42:40 作者: 喬家小橋
  楚謠回過神來,露出抹狐疑:「這位小姐認錯人了吧?」

  孟筠筠微微怔:「認錯人?」

  怎麼可能認錯呢,她見過楚謠的畫像,世間從來不缺美人,但這般出眾的容貌足以令人過目不忘,即使喬裝改扮一樣瞧著眼熟。閱讀

  何況還跛了腿,不是她是誰?

  只不過聽說她才剛嫁給錦衣衛指揮使,為何會出現在浙江?

  楚謠堅決否認:「在下並不姓楚。」

  孟筠筠的嬤嬤不滿道:「那我家小姐叫一聲楚公子,你回頭作甚?」

  楚謠略顯尷尬的拱手:「這角落唯我們兩桌人,小姐發出聲音,在下不過是下意識回頭而已。」

  孟筠筠見她不願承認,遂不再勉強,微微福身致歉:「那是小女子一時眼花,認錯人了,還望公子多多見諒。」

  「小姐不必在意。」楚謠頷首示意過罷,轉身繼續往外走。

  段小江撐著油紙傘,她趁著暴雨聲的掩蓋,與披蓑坐在前頭的姜行說道:「姜公子,咱們先不出城,去附近客棧住下來。」

  姜行皺起眉:「夫人,我認為咱們還是離開的好,這兩伙人都不是善茬,殃及到您,我沒法兒向寇大人交代。」

  段小江呵斥道:「夫人的吩咐你照做就行,少廢話。」

  奴性,這是妥妥的奴性,姜行張了半天的嘴,投降道:「行行行,出錢是大爺,愛咋咋地。」

  段小江陪著楚謠坐在馬車裡,試探著問:「夫人,您認識那位小姐?」

  「孟筠筠,虞清親舅舅的女兒。」楚謠與虞清前陣子聊天時,還曾聊到她這位表妹。

  孟家和虞家一樣世代軍戶,並非世家大族,孟振邦與虞康安,都是憑著本事賺來軍功,坐上浙福兩地軍事一把手的位置。

  孟筠筠今年十九,歲數也不小了。從前一門心思的非虞清不嫁,虞夫人實在沒辦法,將「表哥」其實是「表姐」的真相告訴了她,才算死心。

  十七歲時,許配給了福建總督之子,不過這親才定下不久,她母親去世,如今正在孝期。

  「看樣子,這麻煩不想惹也得惹了。」段小江頭疼。虧得楚謠腦筋轉的快,不與她相認,藏在暗處更容易行事。

  「聽她的意思,虞清似乎正在趕來接她的路上,咱們還不知虞家究竟出了什麼亂子,她去福建估摸著與此事有關係,豈能不管?」楚謠聽著暴雨拍打在車窗上的聲音,胡亂捏著手。

  面對這樣的局面,寇凜不在身邊她心裡實在沒譜。

  馬車沒走多遠,停在對街一間稍小的些的客棧門前。要了間臨街的客房,楚謠佇立窗前,推開些窗縫,透過雨幕遠遠可以瞧見孟筠筠歇腳的客棧。

  這暴雨瞧著短時間內不會停下來,她們估計會在客棧中住下,也不知夜間時那兩幫人會不會動手。

  段小江守著她,姜行又出去查探,回來之後道:「兩撥各有十來個人,瞧著像是江湖黑道勢力,武功都不弱。」指指段小江,又指指自己,「我倆肯定打不過。」

  楚謠沉吟道:「姜公子,你能在不被他們發覺的情況下,潛入孟小姐的房間麼?」

  「懸。」姜行琢磨著,「小江應該可以。」

  「夫人想讓屬下去提醒孟小姐?」段小江問。

  楚謠道:「順便問一問情況。」

  段小江道了聲「可以」:「但是夫人,屬下有句話不得不說。」

  楚謠理解:「你想說若是情況危險,你不會插手。」

  段小江訕訕道:「因為屬下必須以夫人的安全為主。」

  「我知道的。」楚謠囑咐道,「盡力而為,無需勉強。」

  能救則救,不能救總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虞清會諒解的。

  留下姜行保護楚謠,段小江離開客棧。

  姜行撩著額前濕漉漉的頭髮,笑著道:「夫人,寇大人給我金子,只讓我背著您,保護您,這些事兒按規矩不歸我管。」

  楚謠也不多說,她斗篷下有個夾層,裡頭裝著一沓金票和銀票,是寇凜出發前塞進去的,讓她路上有需要時拿出來用。

  他一直也沒拿出來過,這會兒取出來,姜行一雙眼睛都看直了。她輕若無骨,背著並不吃力,現在才知道,自己這一路竟背了座金山。


  楚謠抽出一張面額最小的銀票:「這是剛才探聽消息的酬勞。」

  「夫人真是爽快人。」姜行連忙將這一百兩銀票收下,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稍後再做事的話還有酬勞,「不過,您就不怕我順手把您給打劫了?」

  楚謠將一沓票據重新收回去,笑道:「姜公子極是厭惡朝廷中人,肯賺我夫君的錢,也是因為在詔獄裡被打怕了,我是很放心的。」

  姜行嘴角一抽,將身子轉去一邊不說話了。

  兩刻鐘過後,天色逐漸轉入傍晚,暴雨依舊傾盆,段小江歸來。

  楚謠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

  段小江沉沉道:「夫人,虞家這次是攤上大麻煩了。」

  楚謠蹙起眉,段小江常年跟在寇凜身邊做事,能被他稱之為「大麻煩」,這麻煩程度可想而知。

  段小江道:「這孟小姐在金華府愛慕者眾多,其中就有浙江布政使司內的一個經歷姚沖,這姚沖在知府酒席上與人說起孟小姐,言語輕浮了些,恰好孟小姐還未滿十六歲的弟弟在場,與姚沖發生爭執,那小子武將世家出身,兼之年輕氣盛,失手將姚沖打死了,隨後打傷官府衙役逃走,不知所蹤。如今孟指揮使已被浙江巡撫停職軟禁,各類彈劾的摺子正往京中送去,孟指揮使怕稍後局勢難以掌控,才將女兒送去福建。」

  楚謠稍稍有些不解,先前楚簫被冤枉謀害永平伯世子,她父親也被彈劾教子無方,縱子行兇。

  但尚未彈劾,就將一省都指揮使停職軟禁?

  「夫人,您別看姚沖只是個從六品的經歷。」段小江解釋道,「他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姚耿的親侄子。」

  楚謠微驚,經過閹黨禍亂之後,東廠被廢除,聖上打壓宦官打壓的厲害,但總有那麼幾個宦官深得聖心,就比如說這位姚公公。陪著聖上走過了四十幾年歲月,平素里安分守己,不摻合任何爭鬥。

  她又問:「孟小姐可知虞總兵出了什麼事?」

  段小江道:「她也不清楚。」

  楚謠幾乎不用多想,孟小公子打死姚公公侄子這事兒,不可能是意外,背後定有人設計。

  先前虞清就說有人私下裡彈劾她父親擁兵自重,惹得聖上忌憚,才會進京給袁首輔送禮的。

  現在這股勢力正式朝虞家下手了,八成是想拿下沿海的軍政控制權。不是袁首輔,也不是她父親,不知是否和天影有關係。

  「還有件事情。」段小江道,「又來了一撥人,現在是三撥,幾個帶頭的坐去茶樓喝茶,似乎想要達成某種協議。」

  楚謠想不通:「他們抓孟小姐到底想做什麼?」

  兩人分析朝局時,姜行不插嘴,現在才道:「肯定是黑市出了賞金。」他也有幾分躍躍欲試,瞧一眼楚謠,「看這情況,賞金必定不低,這孟小姐可比夫人貴多了啊。」

  段小江並未辯駁,可見是認同的:「孟小姐說讓夫人先走,莫要為她涉險,她與虞少帥約好了在飛雲關碰頭,請您去和虞少帥說一聲。」

  楚謠卻在心裡合計。天影內高手如雲,抓孟筠筠用不著懸賞。如今這賞金引得眾多黑道勢力前來,如姜行所言,必是巨額。

  她雖不知江湖規矩,但明白不是隨便一個人去黑市放消息,抓回孟小姐給多少錢,各家勢力就會相信的。

  放消息者必是被人熟知的巨富。嫌疑最大的,是那三個盤踞海島的大海盜頭目之一。抓孟筠筠,是為了當人質對付虞家軍。

  這種情況下,楚謠必須試一試營救:「小江,懷興縣周圍可有駐軍?」

  「最近的駐軍,在距離此地八十里外的松門。」段小江勸她放棄這條路,「夫人,以當地駐軍鬆弛的狀態,沒有兩天趕不過來的。」

  楚謠又想問姜行能不能將孟筠筠背走藏起來,可這些人中萬一有輕功厲害的就完了。

  楚謠實在想不出辦法,最後只能從斗篷兜子裡取出一兩金子:「你們能將這金子碎成綠豆……不,碎成米粒大小,做得到麼?」

  「這有何難?」姜行趕緊從桌面抄起那兩金子,擱在手心裡運氣一捏。金子悄無聲息的碎成黃豆大小,隨後他再捏第二次,果然成了米粒大小。且順手藏了些入袖中。

  楚謠只當不曾看見,取出一些金票,遞給段小江:「讓你師兄留下保護我,你速速跑一趟臨近幾個大縣,從錢莊裡兌金子出來,能兌多少兌多少。」

  姜行盯著那一沓金票,眼睛又直了。


  段小江納悶:「兌金子做什麼?」

  「先去吧。」時間緊迫,楚謠也顧不得詳細解釋,「不必擔心我,早去早回就行。」

  「那好。」段小江囑咐姜行,「保護好夫人。」

  等他離開後,楚謠站在窗口處,微挑開些窗縫,再次注視不遠處孟筠筠居住的客棧。

  金子太沉拿不動,一個時辰內,段小江先後來往台州幾趟,分批次帶回來九百兩左右。還試圖找尋寇凜幾人,並未發現任何蹤跡。

  「夫人,暫時只能兌這麼多了。」氣喘吁吁的段小江將餘下的金票歸還楚謠。

  「應該夠了。」楚謠看向姜行,「捏吧。」

  姜行從金子裡回過神,驚詫萬分:「全捏了?」

  楚謠頷首:「全捏成米粒大小。」

  姜行不干:「這是想要老子的命。」

  楚謠取出一百兩金票,一言不發的擱在桌面上。

  姜行立刻坐下來捏:「小人願為夫人赴湯蹈火!」

  這些錢,夠他去賭個幾天幾夜了。

  怪不得師弟死心塌地的跟著寇凜,果然有錢。平時里想賺個一兩金子都得豁出命去,這夫人拿著當石頭玩兒。

  若不是他曾立誓此生不入官場,也好想去抱寇凜的大腿啊。

  捏到手心腫脹,面似水洗,終於完成。楚謠將部分金米收入包裹中:「小江,你去縣衙附近的主街房頂,沿路灑過去。隨後回來躲藏,歇兩刻鐘左右換個地方再灑。」

  段小江已有所悟,楚謠是想利用金子雨引起他們的注意,情況不明前,令他們有所忌憚更不敢輕易動手:「但是夫人,這只能頂住一時,他們好不容易找到孟小姐,今夜一定會動手的,官府衙役在他們面前形同虛設……」

  楚謠愁容滿面:「咱們勢單力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是?唯有賭一把了。」

  段小江蹙眉:「賭?」

  楚謠看向他手裡裝滿金米的包裹:「賭是他們先動手,還是你家大人先趕來。」

  段小江微愕,旋即恍然大悟。

  天上下金雨這事兒肯定會在方圓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傳的極快,他們家大人此時也應就在方圓之內,聽見「金子」兩個字,無論身在何處,必定會趕來瞧瞧。

  他將金米背在背上,笑容頗為尷尬:「大人來了之後怕是要吐血。」

  楚謠也很無奈,若哥哥這會兒暈血症發就好了。

  段小江剛要翻窗離開,又回頭眨眨眼:「夫人,即使大人趕來怕也是孤身一人,如何對付這麼多勢力?」

  楚謠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會有辦法的。」

  *

  距離懷興縣二十里外的農戶人家裡,寇凜四人圍桌而坐,正吃著晚飯。

  烏雲沉沉,但此地不曾下雨。

  他們此時與懷興橫向隔著兩個縣,且目標是前方六十里外的金竹,怎麼著都不會路過懷興,更不知楚謠在懷興遭遇了危機。

  趕了二十天的路,楚簫吃著不合胃口的農家飯,焉了吧唧,全然沒有出發時的興奮。這輩子頭一回騎這麼久的馬,被顛的渾身骨頭散架。

  袁少謹也差不多一樣的臉,不想說話。

  寇凜習以為常,只稍微有些疲憊感,倒是十分奇怪柳言白:「柳博士不懂武功,竟有這樣的好體力,實在令本官刮目相看。」

  精氣神俱佳的柳言白,慢條斯理的吃了口菜:「下官常練五禽戲。」

  寇凜納悶道:「怎麼,唱戲還能鍛鍊體魄?」

  手中筷子一頓,柳言白以為他在調侃自己,不接他的話。

  楚簫卻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嘴角一咧正想說話,袁少謹忙不迭在桌下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多吃飯少說話。

  少頃,聽見外頭人聲嘈雜。

  因都是同村人,不說官話,出口全是本地方言。

  三人聽不懂,看向柳言白。

  柳言白頗好笑的道:「他們說翻過西面那座虎頭山嶺,有個懷興縣,下午時突降暴雨,傍晚後隨著暴雨落下不少金子,足有豌豆那麼大,正商量著要不要趕過去撿一撿,又怕暴雨中山路泥濘不好走,等到地方……」

  楚簫和袁少謹都是當成笑話聽的,心道定是愚民以訛傳訛,豈料寇凜擱下筷子站起身疾步就走:「你們先在這等著,本官去鑑別一下真偽。」

  見他入了院子利索的翻身上馬,楚簫追出來道:「大人,那邊正下暴雨呢。」

  話音落下,寇凜已經策馬飛馳出老遠了。

  下暴雨?

  下刀子也攔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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