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

2024-08-25 02:42:40 作者: 喬家小橋
  懷興縣。閱讀

  金子只有米粒大小,段小江又是分批次撒的,區域還很分散。雨夜裡提不了燈,縣民們摸著黑像雞啄米似的四處尋覓,只較量誰的眼神更好,並沒有出現哄搶踩踏導致受傷的情況——這是楚謠預估過的,不能為了救孟筠筠而令縣民受傷。

  但隨著時間推移,此事造成的轟動,遠遠超出楚謠的預想。不只縣民在撿,被縣老爺派來維持治安的衙役們也在撿。不知怎樣傳遞的消息,周圍縣鎮的百姓紛紛往這裡趕。

  就連來抓孟筠筠的黑道勢力,也有一些忍不住混在人群里四處找金米。

  雨勢漸漸小了些,楚謠站在窗前觀察外界的形勢,聽著段小江間歇時回來稟告的情況,慢慢覺著自己似乎高估了這群黑道中人。

  她當機立斷,改變計劃,不再等待寇凜,讓姜行趁亂去將孟筠筠背走逃出城,城外四處是可以躲藏的地方。

  酬勞都給了姜行,但孟筠筠不願意走,擔心自己逃了以後,她的嬤嬤和護衛會被殺掉。

  雖然楚謠認為她有些不顧大局,卻稱得上有情有義,不好斥責,更不能強行讓姜行將她帶走,唯有繼續盼著寇凜早些來了。

  *

  寇凜披著蓑衣翻山越嶺的趕來,只不過是心癢難耐,前來懷興一探究竟。

  他又不是個傻子,天上下金子這事他哪裡會信,一定是有什麼特殊原因。譬如有什麼劫富濟貧的俠盜趁雨散財。

  等他巴巴趕來,早沒有便宜可占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若不來確認一下,他會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座金山。

  但當他抵達懷興縣城門口,在門邊角落看到段小江留下的特殊標記時,寇凜的心緒驟然間幾個起伏。

  他生出了一抹恐慌感,明白這所謂的金雨,或許是楚謠為引起他注意,引他來的一種手段。

  能用到這種手段,她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寇凜的意識有一瞬放空,想抽鞭打馬入城,手臂卻極僵硬。待和緩下來,四肢百骸微微有些麻木感,仿若被小蟲子啃噬一般。

  他心跳劇烈,從未曾有過這樣的恐慌,需要逼迫著自己才能稍稍冷靜下來。

  入了城中,沿著標記一路找到客棧,摘了斗笠蓑衣塞進馬鞍後的囊袋裡,不管掌柜的問詢,徑直沿著標記上去二樓。

  他停在房間外敲了敲門。等待門開的時候,再次體驗到了先前在佛窟里等著賀蘭夫人說起他身世,那種無力挽回,只能等待宣判的無力感。

  「寇大人。」段小江還在外監視那伙人,是姜行開的門,楚謠說是寇凜時,他還不信,覺著哪裡能來這麼快,這下他是真服了。

  寇凜直接推開他入內,眼神急急往屋裡掃,瞧見楚謠面色紅潤,好端端圍桌而坐,並沒有受傷不適的跡象,他才緩緩鬆開於袖下緊捏的拳頭。

  楚謠見他站在門口,雨水順著下巴往下滴,因要趕路才穿的黑褐色長袍被濺滿了泥。

  再看他臉色比烏雲還更陰沉,在窗外閃電的映襯下,頗有幾分駭人。

  知道這麼糟蹋他的金子,自己肯定是要挨罵的,撐著桌面站起身:「夫君。」

  寇凜走過去坐下:「急著引我來,有什麼要緊事?」

  姜行退出去:「夫人,小的先回隔壁,用著小的您再喊。」

  楚謠只顧著與寇凜說話,沒有注意他:「是這樣的,我們被暴雨攔路,準備在這裡歇一夜,恰好遇到虞清的表妹孟筠筠……」

  她一面講著,一面走到寇凜背後,解開他束髮用的髮帶。他的頭髮是濕的,捂著容易得頭風。又從梳洗架上拿了條干巾子,幫他擦拭。

  平時這些都輪不到她做,寇凜一貫懂得照顧自己,也懂得照顧她。

  等講完之後,見寇凜連喝了好幾杯茶,垂著眼睫不吭聲,她先道歉:「夫君,我是真沒辦法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寇凜心中所想的是:你平安無事就好,其餘不重要。

  這是他此時此刻的真心話。

  他之所以一直沉默不語,是在剖析自己先前反常的情緒。他竟不知,她在他心裡已是這樣重要,僅僅一個「她或許出了事」的可能性,都能令他心如刀絞。

  但此話到了嘴邊,並未出口。

  因為當他準備轉身抱一抱楚謠,告訴她自己被嚇到了之時,他眼尾餘光一瞥間,瞧見木質茶托角落有個裂紋,紋路上豎著的一粒閃著燦燦金光的米粒。


  他才平復下來的心情,遭遇到第二次猛烈衝擊。

  他顫顫伸出手,用指甲將那粒金米舀起來。窗外陡然一個炸雷,他氣血倒流,一剎全湧上了頭,憋紅臉,險些流眼淚。

  他將那粒金米妥帖的放回袖子裡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謠謠,我給你金票是讓你以備不時之需的,不是讓你拿來浪費的。」

  楚謠解釋道:「但在我看來,這就是需要的時候。」

  寇凜咽下卡在喉嚨里的血,依然微笑:「那你也不用這麼實在,拿出九百兩金子……一百兩足夠了,或者摻著銀子也可以,我不只愛金子,是錢我都愛,因為金子最值錢我才最喜歡,你撒個銅錢我都會來撿的……」」

  「我是怕錢太少引不起縣民們的關注,這樣引不起混亂,傳出去的速度也慢。」楚謠實話實說,「趕的太急,附近錢莊沒有儲備,只兌出來九百兩,我起初還有些擔心不夠。」

  錢太少?

  太少??

  寇凜幾乎要憋出內傷來,當初將楚謠從姜行手中救下,訛了楚修寧三百金,她惱了他好一陣子。

  後來為與楚修寧劃清界限,討要兩千金的封口費,她一副「你是打算把我爹逼死嗎」的神情,又惱他好一陣子。

  現在隨便拿著他的金子撒成雨,還擔心不夠?

  他苦笑道:「謠謠,你還記得紅葉縣內因為一兩銀子殺人的案子麼?」

  「恩。」

  「你清楚你爹一年俸祿是多少麼?」

  「二百多兩銀子吧。」

  「虞家軍一年軍費支出你知道數麼?」寇凜回想當年,她說不喜歡他訛錢,讓她別去訛的時候,還說她花不了幾個錢。

  楚謠自己也認識到,自己如今對待錢財的觀念起了點變化。

  她不是重財之人,但閒來也會臨摹些名家字畫拿去補貼家用。對疾苦體驗的不深刻,也是知道銀錢價值的,平時很少用到金子這種大數額貨幣。

  可受到寇凜影響,現如今銀子在她眼裡已和銅錢差不多。

  畢竟她斗篷兜中,裝有一萬多兩金票。寇凜那寶貝兵器匣子裡,地契好幾十張,大數額金票更是多不勝數。

  家中暗格,還藏著一口大箱子……

  而這些不過是他留著日常花銷所用,他的大部分財產,是散在民間生意上。

  楚謠很懷疑他知不知道自己一共有多少家產,這些家產根本花幾輩子都花不完。

  正想著,段小江在外叩門:「夫人,小河幾人已經追上來了。」

  楚謠一喜,愈發放下心來,趕緊催促寇凜:「夫君,還是先想辦法擺平那些黑道勢力救人要緊,這些小事咱們稍後再聊。」

  小事?

  寇凜只覺得胸口又中了一箭。

  好想將這個敗家婆娘按倒在腿上,扒了裙子啪啪抽一頓屁股。

  但他到底什麼也沒做,耷拉著腦袋,灰溜溜道:「小江,進來。」

  段小江推門入內,心驚膽顫:「大人,您也來了啊。」

  其實,小江從他進城就瞧見他了,遠遠躲著,不敢上前和他說話,只等著先讓楚謠安撫安撫。

  寇凜隨口問道:「現在外面什麼情況?」

  段小江道:「金米差不多都撿完了,有些人不死心,還在找。」

  再是一箭穿心,寇凜咬著牙:「本官是問那伙黑道中人的情況!」

  段小江連忙道:「三個幫派的領頭人還在茶樓坐著,不知是沒有達成協議,還是對於這場金雨生了忌憚。」

  寇凜尋思道:「他們求財,彼此間能坐下喝茶,應也沒有仇怨。也不想折損兄弟性命,估摸著三家會聯手,再平分。」

  楚謠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寇凜沉吟半響,吩咐段小江:「去給我找身乾淨衣裳,再找個面具。」

  段小江應了聲是。

  等將衣服找來,楚謠看著他更換,又問:「你要做什麼?」

  寇凜邊穿邊道:「去茶樓找那三個大當家喝茶。」

  楚謠捏了把冷汗:「聽小江說他們武功都不弱,且人多勢眾,你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寇凜回的漫不經心:「沒事,求財之人最容易應付,只是咱們免不得要帶著孟筠筠一起上路,還有其他勢力追逐,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這金子是他媳婦撒的,他沒轍。從縣民手中將金米討回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孟家現在大難臨頭,訛孟家的錢不實際。

  至於虞家,想想上次的軟絲甲,寇凜覺得八成也是沒戲的。

  這筆帳想來想去,唯有算在出錢買孟筠筠的金主頭上,不管他是誰。

  等換下身上的泥衣,寇凜吩咐姜行看顧楚謠,撐著傘離開客棧:「小江,他們見過你了?」

  段小江道:「是的。」

  他點頭:「那讓小河隨本官一起去。」

  聽他吹了聲口哨,小河披著蓑衣從角落裡鑽出來:「大人。」

  寇凜往雨里走之前,又忍不住回頭教訓段小江:「夫人涉世不深,不知柴米貴,你也不知道?」

  段小江訕訕道:「大人,屬下對夫人說只能兌九百金是騙她的,其實能兌的更多。」

  寇凜愈發惱火:「既然知道,那你不會說只能兌一百金?不!這種餿主意你怎麼能由著她?」

  段小江小聲嘀咕:「是您讓屬下都聽夫人的,將夫人的命令當成您的命令……」

  寇凜被噎了噎,一腳踹過去,磨著牙道:「還有你那師兄,銀票留下,金票給本官退回來!你和千機跟了本官幾年,賣命之時,一次也沒拿過這麼多……」

  小河插了句嘴:「大人,這就是陸千機背叛您的原因嗎?」

  寇凜又被噎了噎,轉頭也給他一腳:「滾!」隨後撐著傘,深深吸口氣,逆著還在四處找尋金米的人群,迎著風雨往茶樓方向走去。

  天上果然不會下金子,只會下刀子,刀刀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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