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

2024-08-25 02:42:40 作者: 喬家小橋
  風雨中,寇凜閒庭信步走至茶樓廊下,慢慢收起傘,等待小二出來迎。

  三黑道勢力的領頭人此時正在茶樓二層,樓里樓外自然遍布眼線。起初他有傘遮著,兼之風急雨密,眼線們沒瞧仔細。見他一襲磊落青衫,墨黑長髮半披半束,還以為是位書生。

  沒了傘才看清他鼻尖以上的半張臉,竟戴著一副棕色的皮質面具。

  小二出來後也是較為驚訝,見他從容不迫,不似匪徒,便放下心招呼:「公子是等人還是找尋人?」

  「尋人。」寇凜將滴著水的傘遞給小二,兀自走進堂內,準備沿著盤梯上樓時,被坐在樓梯口附近喝茶的兩人出手攔住。

  但他二人的手剛伸到寇凜身前,手腕經脈同時被突然冒出來的小河鉗住,當下痛叫出聲。

  「來者何人!」一陣抽刀拔劍的清脆聲響過後,十幾個蒙面人將寇凜團團圍住。

  寇凜抬頭睨了眼樓上,眉峰微微上挑,哂笑道:「怎麼,三位大當家這是要將財神爺往外趕的意思?」

  靜了一瞬,樓梯上擋路的人讓開:「請。」

  眾人目送寇凜施施然上樓,小河一言不發跟上去。剛他露過一手之後,沒誰敢再上前阻攔。

  寇凜上至二樓,堂內只有一桌客人,圍坐三名男子,約好了似得都穿著緊身黑袍。

  恰好四面桌還有個空位置,寇凜直接走上前坐下。

  三人默不作聲的看著他提壺斟茶,舉杯放在鼻下嗅了嗅,嘴角划過一抹嫌棄,又將杯子放下。

  舉止間透著常年養尊處優的貴氣,手指上戴著的金扳指雕工精美,內嵌一顆罕見血石。

  三人再看站在他背後的隨從。瞧著年紀不過十七八,仿若甚少見光,膚色蒼白,一雙細長的眼睛透著殺氣。

  三人重新看向寇凜,異口同聲:「不知閣下……」

  寇凜打斷:「一直不動手,你們可商量出結果了?爺等的不耐煩了,準備自行解決,你們走吧。」

  三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中年人揣測著、壓低聲音問道:「您就是……三爺?」

  另外兩人也狐疑的看向他。

  出錢買孟筠筠的人,就是這位「三爺」?寇凜不知是誰,看樣子他們也沒見過真身,談論起來諱莫如深。他不承認也不否認:「爺已有了新的計劃,這裡沒你們的事兒,趕緊走。」

  中年人冷笑道:「閣下怕是『同道中人』吧?冒充三爺想將我們騙走,自己去領那一萬兩賞錢。」

  寇凜嗤笑一聲,眼尾略有上翹:「少在那裡自以為是,爺為了等你們下手,閒著沒事撒金子玩兒,還差這點兒錢?」從袖中掏出十二張千兩銀票,扔在桌面上,「爺只怕你們壞了爺的事,來,再多添兩張,讓你三家好分一些,拿著錢趕緊走。」

  三人各取四張銀票,仔細研究,善德錢莊的印章做不得假。

  三人這下徹底信了,朝他抱了抱拳,起身便要走。

  「等等。」寇凜又喊住他們,「此事就這麼了了,黑市上的懸賞取消,煩請三位回去後傳個消息。」

  「沒問題!」三人又抱了抱拳,準備率手下離去。

  「等等。」寇凜再次喊住,「將茶錢付了,爺可不為這麼劣質的茶水結帳。」

  很快,樓上只剩下寇凜和小河。

  寇凜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下來喝茶。」

  小河道:「大人,暗衛不能多喝水,儘量減少去茅房的次數。」

  「喝!」寇凜今晚上吃的虧太多,只有這壺茶是賺來的,可茶葉實在太過劣質,他下不了嘴。

  小河趕緊坐下喝茶。

  不一會兒,段小江上來:「大人,他們的確都撤走了。」

  寇凜吩咐道:「遞個消息出去,讓浙江千戶所錦衣衛去守在省內善德錢莊附近,本官給他們的那幾張銀票做了標記,他們一旦兌換,錢莊掌柜那裡會給消息,讓錦衣衛順藤摸瓜,派些厲害的狠角色扮成江湖人將這夥人的老巢給掀了,然後放出話去,這就是得罪三爺的下場。」

  段小江應下以後,納悶道,「三爺是誰?」

  「本官比誰都想知道。」寇凜已將自己的損失全算在他頭上,絕不會放過他。沉思道,「此地不宜久留,讓你師兄去將孟小姐背去金竹,本官和夫人乘馬車走,至於她的嬤嬤和護衛最好折返回孟家。」「是。」


  「再派個人去東面的小圓村,通知楚簫他們不必等本官了,直接去金竹。」

  段小江領命離開。稍後回來,簡直無語:「大人,孟小姐不同意,說男女授受不親,不可逾矩。」

  寇凜厭煩道:「直接打暈!」

  瞧見一壺茶終於被小河喝的見了底,他站起身,但不許小河起身,「把茶葉也給本官吃了!」

  *

  子時初刻,電閃雷鳴中,馬車離開懷興縣,朝著金竹駛去。

  楚謠坐在馬車裡聽寇凜三言兩語說完茶樓的事兒,表情極為古怪:「就只是這樣?」

  寇凜聽著車頂噼里啪啦的落雨聲,心頭針扎似的疼:「不然還要怎麼樣?」藉機道,「謠謠,看到了麼,那金主發個懸賞也就才一萬兩,差不多一千多金,你今晚花出去的都不只這個數。」

  楚謠是真不懂這些,汗顏道:「早知如此,我直接給他們錢,讓他們離開就是。」

  寇凜連忙道:「不行,這些是黑道中人,不講規矩的,見你有錢指不定會將你也綁了。你撒金子拖住他們引我來的想法沒錯,只是你撒的太多……」

  楚謠微微垂著頭,充滿了歉意:「我從前往來的都是京中世家子,不知該怎麼與江湖中人打交道,更別提黑道。而我總聽浙江是兩直隸十三省中最富庶之地,實在不清楚撒多少金子才能引起足夠的轟動,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你那裡去。」

  說的通俗一些,就是她缺乏民間生活常識,平日裡舞文弄墨,不學管家,對銀錢的概念也不是特別深刻。

  等這九百金米撒出去,實際一看造成的後果,才算稍稍懂了點行情。

  寇凜心裡也明白,再怎樣聰慧,她也是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族小姐。

  他已經儘量不去想這事兒了,他自己先前也拿了一千兩來給佛像塑金身。這金子總歸是撒給了百姓,而不是扔進海里,就當捐了香火錢。

  而楚謠在遇到難題時,一心盼著他來,這份信任和依賴還是頗令他感到愉悅的。

  他也唯有如此安慰自己了。

  隨後他才有空去想另外一件事。

  楚謠認為孟筠筠非救不可,否則虞清會遭威脅,他竟從頭到尾沒有反駁一句「與我何干」,一面心疼著自己的錢財,一面就去救人了,好像責無旁貸似的。

  寇凜恍恍惚惚的發現,自己的心態不知從何時開始,起了不小的變化。

  從前他是儘量避開會惹她不開心的事兒,而現在,他一心只想做些令她開心的事兒。

  這兩者似乎一樣,卻又似乎不同。

  再想起自己入城時以為楚謠出了事,被嚇的失魂落魄,如今再看向楚謠的目光,都隱隱生出了某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改變。

  他想心事的功夫,瞅了楚謠好幾眼。

  楚謠不明白他為何時不時看自己,想了想,拉起他的手:「夫君,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心裡就有數了。」

  寇凜被她這句話驚的回神,還有下次?

  從台州去往福建已經不遠了,他決定從這一刻起打死也不要再與她並分兩路,不然動不動拿金雨召喚他,他真不確定自己還能經受幾次這樣的打擊,會不會心疼到猝死。

  哎,頭疼。

  馬車在泥濘里頗為顛簸,寇凜怕她腿疼,將她抱在自己腿上坐著:「既已過去,便莫在多想了,擔驚受怕了一晚上,睡會兒吧。」

  楚謠怎麼可能睡得著,通過這件事,她真真切切的被上了一課。

  像楚簫後悔沒多念書,她現在後悔自己從前怎麼沒多學一學管家,也能對銀錢的概念更深刻一些。

  她問道:「夫君,你一年的俸祿是多少?」

  寇凜隨口回:「比你爹略少一些。不過我不靠著俸祿吃飯。」

  她又問:「那你知道自己一共有多少產業麼?」

  「當然知道,全在帳本上記著,隨身帶在我的兵器匣子裡。」寇凜扭頭看一眼豎在角落裡的長方形檀木盒子,「我最初學寫字可不是為了寫摺子,是為記帳。」

  楚謠也看過去:「能將帳本給我看一看麼?」

  有何不可,寇凜按動機關,從下層暗格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帳冊遞給她。

  楚謠邊翻看邊問:「你的生意都誰在管著?」


  「收買的心腹。」寇凜開始與她講解自己的發家史,以及他資產的分布和生意運作。

  楚謠問一句,他答一句,滔滔不絕的講了一整路。

  帳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楚謠心裡漸漸有了個主意:「夫君,我覺得我不能只了解你破案子的思維,旁的也要跟上。」

  寇凜一時沒明白:「旁的?」

  楚謠解釋:「你賺錢的手段和你愛錢的心理我都得理解,這樣的話,往後再也不會浪費了。」

  能有這個心,寇凜已是頗感安慰,正想說沒關係,卻見楚謠從他腿上坐起來,將兵器匣里的地契、金票全都掏出來,塞進她斗篷兜子裡,塞的鼓鼓囊囊。

  帳本塞不進去,則放進她裝滿隨身小物品的囊袋裡。

  楚謠下定了決心一般,目光透著堅毅:「往後我要認真學習管家和經商,為夫君你管理錢財和打理生意。不然的話,總覺得你塞給我的錢,根本不是我自己的錢,花著一點兒心痛的感覺也沒有。」

  大事不妙,不妙啊!寇凜耳後青筋突突的跳。

  話音落下,楚謠又伸手往他袖筒里伸,將他藏在袖袋裡的金票銀票也都掏出來:「等咱們去了金竹,我重新買個冊子做統計。聽你說的這些,我認真分析之後,認為管錢難不倒我。這樣一來,往後我不會再這麼無知,而你也不必如此辛苦,可以專心為朝廷效力,再無後顧之憂。需要用到錢,來找我拿就是了。」

  晴天霹靂,寇凜整個身子都在忍不住微微顫抖,幸好馬車顛簸才沒被楚謠發覺。

  他圈著楚謠的手垂在膝蓋上,緊緊掐著自己的大腿內側,逼著自己說「不」!

  快說「不」!

  楚謠看著他:「夫君,我看你臉色不太好,究竟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我能做好呢?」她說著,露出幾分忐忑不安,「我是不是太自信了?」

  寇凜忙道:「怎麼會,你如此聰慧,學什麼都快,定比我管的更好。」

  得到他的肯定,楚謠一副吃了顆定心丸的模樣,笑著道:「既然如此,往後你賺了錢得及時給我,不許瞞著我,這樣我才能管好這個家,你若瞞著我,便是違背你先前說的『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不會,肯定不會瞞。」

  寇凜微笑著,笑中幾乎帶淚。

  這和他入贅前預想的不太一樣,楚家的管家權沒拿到,一點兒便宜沒落著,怎麼反將自己的財產全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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