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2024-08-25 02:42:41 作者: 喬家小橋
  楚簫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愈發青白相間,擱在桌面上的手當著寇凜的面緊緊攥著。

  但很快這拳頭又鬆開了,寇凜數落他的都是實話,連他自己也認為自己和個廢物沒兩樣,所以他不反駁。

  察覺出寇凜心情不悅故意針對他,閉嘴不再說話就是。

  楚謠安靜坐著,同樣沒有多少反應,自從她爹知道她哥這個「才子」是假的以後,一日三餐似的罵,罵的比這難聽多了。

  只要她哥不挨打,她就不會心疼。

  倒是寇凜對著這淡定自若的兄妹倆討了個沒趣。

  他倒了杯水喝,微垂眼睫,收斂情緒。明白自己也不能太過分,畢竟是自己的大舅子。

  他會針對楚簫也不全是拿來撒氣,他確實一瞧見楚簫整個人就會很煩躁,特別的煩躁。

  來福建固然是為了找尋那位神醫給楚謠治腿,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將楚簫的暈血症治好。

  一個男人無能已是罪過,偏還意志薄弱,內心軟弱,簡直罪無可恕。

  他原想以毒攻毒,讓楚簫見識下真正的血腥殺戮,但這個構想,必須建立在虞家能掌控沿海的情況下。

  從目前的局勢分析,寇凜認為再往福建走已是不明智的舉動,此次危機解除後必須折返回京。

  這一路的辛苦算是白費了,還損失大把的金子。

  他想和楚謠做對兒真夫妻的心愿,又開始遙遙無期。

  他看見楚簫能不煩躁?

  他甚至都開始暗戳戳的合計著乾脆將楚簫弄死拉倒,這樣兩兄妹之間的聯繫總該徹底斷了吧!

  「大人。」楚簫逆來順受,袁少謹反而忍不住了。楚簫被貶低的一無是處,那他這個還不如楚簫的萬年老二,豈不是更得無地自容?「我們誰也沒遭過這樣的處境,您從前卻是個軍人,我們不問您問誰?您都沒主意的話,我們還用的著想嗎?」

  「就是。」楚簫挺了挺胸,一瞬有了底氣,覺得寇凜會沖自己發火,肯定因為得力手下都不在,他光禿禿一人無計可施,在洛陽他能和洛王講『道理』,倭賊和海盜可不吃這套。

  瞧見寇凜黑了臉,楚謠趕緊岔開了話題:「我覺得虞越不會故意放倭寇入城,歹毒與年紀的確無關,但虞家人不會因為黨爭而令百姓遭殃。」

  寇凜道:「那是虞康安和虞清,誰能保證虞家滿門皆忠義?」又順帶挖苦楚簫一句,「多智如你楚氏一族,不也一樣出了個蠢貨?」

  楚簫怒目而視,真快要忍不下去了!

  楚謠倒是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思忖道:「倘若虞越是這樣的性子,虞總兵和虞清不會給他掌兵權的。再者,虞清和孟筠筠約好在飛雲關碰面,也是因為虞家駐守福建,入浙江境內是要提前向浙江總督打招呼的,虞越不會不知道,但得知倭寇登岸,立刻就來了金竹……」

  寇凜輕笑一聲:「謠謠,你猜在黑市懸賞擄劫孟筠筠的『三爺』和虞三少爺,有沒有關係?」

  楚謠怔了怔,朝樓上孟筠筠的房間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寇凜淡淡道:「虞家世代軍戶,從前算不上多大的家族,可虞康安太有本事,虞家的名聲家業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虞越不知虞清是女人還好,若知道,他的心態更會不平。袁少謹先前對楚簫的態度,就是一個例子。

  在他們觀念里,男人輸給男人是正常的,輸給女人就不行,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的位置,根本不該成為男人的對手。

  而虞越所面臨的問題更為複雜,倘若虞清沒有女扮男裝,他才是「嫡長子」,受百姓敬仰的「虞少帥」便是他。

  虞清現如今所得到全部榮耀,都該是他的。

  礙著家族名望,他還不能揭穿虞清,硬生生咬碎了牙齒合著血往肚子裡咽。

  他這幅狀態,倒是天影喜歡的。

  寇凜怕他故意引倭寇入城殺了楚簫這個政敵,向袁首輔示好只是一小部分,更怕他已與天影勾結,這樣楚簫更是活不了了。

  楚謠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但她還是搖搖頭:「我還是相信虞家的家風,更相信虞清的判斷,若虞越靠不住,她不會指派他來接孟筠筠。」

  說著話,她指了指自己。

  寇凜攏起眉峰,知她指的是先前他一直懷疑謝從琰想派人擄走她,揪著謝從琰不放的事兒。


  正要說話,楚謠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夫君,人心的確叵測,但有猙獰,亦有崢嶸。」

  寇凜微微怔。多半時候,他遇到不熟悉之人,總是會將對方往最歹毒的方向去想。

  而楚謠一直在試圖讓他相信,人心善惡兩邊,擇善者永遠都比擇惡者更多。

  以寇凜的人生經歷,讓他去相信這一觀點是很難的。

  不過自她手心傳來的溫度,和她那雙幽靜清澈的眼睛,總是帶有強烈的欺騙性,將他騙的摸不著北。

  她就像個變戲法的,輕易將他眼前的一片荒蕪,變成春暖花開。

  「不過。」楚謠卻又補充一句,「我也明白防人之心不可無,只是提醒夫君多做幾種考慮再做決定,我自然全聽你的。」

  「恩。」稍作沉默,寇凜看向一直都沒說過話的柳言白,「柳博士,你有什麼看法?」

  他不確定這些變故與天影有沒有關係,瞧著柳言白並不怎麼知情似的。

  柳言白恍惚回神一般,哦了一聲:「寇夫人說的對,防人之心不可無。」

  柳言白自己也不清楚眼下的處境,與組織是否有關。

  天影的確沒少花心思在虞家身上,看出虞越心性不定,他們也的確派了個女人去他身邊離間,但是否成功他也不知。

  天影內分工一貫明確,柳言白負責處理京城事務,以及老影主分派給他的任務。而沿海屬於是右護法的地盤,就像左右護法不知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左右護法是誰,彼此間只通過渠道聯繫。

  他這一路跟著寇凜來此,還沒有和組織聯繫上。

  但他在離開洛陽之前,因為謝從琰身份的暴露,老影主已經下令暫停天影在大梁境內的所有行動。

  寇凜打量著柳言白的神色:「本官怎麼瞧著柳博士一副淡淡然,事不關己的模樣?先前在洛陽,本官欲走,你不是還一副義憤填膺?」

  柳言白道:「那些權貴罔顧法紀,為禍一方,自然要為民請命。但沿海早已亂了這麼些年,與國策軍政制度有關,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寇凜挑挑眉:「所以就可以聽之任之,心安理得,什麼都不做?」

  柳言白心道自己豈是聽之任之,一直都在為天下太平而努力,唯有江山易主,世家權貴盡誅,隨後推行改革,方為釜底抽薪之策:「大人您是武將,還能上陣殺敵,下官一個文人,對著這些蠻不講理的倭寇海盜,能做什麼?」

  寇凜眼皮兒一垂:「柳博士能做的很多,只看你願不願意罷了。」

  柳言白道:「下官不懂您的意思。」

  說話間,落日已收回最後一絲光輝,門外青石街道上遠遠傳來一疊有序又急促的腳步聲。

  這隊人馬走到客棧門外時停住,分散兩列,將客棧團團圍住。

  客棧內的氣氛頓時凝固。

  寇凜一手還被楚謠握住,空出的一手已經覆在腰間的腰刀上。

  卻見金池衛吳千戶敲門入內,抱拳道:「寇指揮使。」

  「你們這是做什麼?」寇凜聽著腳步聲,圍住客棧的至少五十人。不過感知不到高手的氣息,他又將腰刀上的手放下。

  「末將是聽從虞將軍的命令,抽調些人手來保護孟小姐。」吳千戶憂心忡忡的道。

  寇凜見他欲言又止,問道:「怎麼了?」

  吳千戶稟告道:「寇指揮使,虞家軍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往咱們金竹來的倭……」他本想說倭寇,又擔心「寇」字會令寇凜不悅,「倭賊,共有兩千人,除了一些浪人流寇之外,大部分裝備精良,配鳥銃和純鋼倭刀,很像東瀛正規軍。」

  寇凜不語,等著他繼續說。

  吳千戶道:「從前這些倭賊,會抓些沿途的村民打頭陣,將城外的障礙物收拾乾淨。但這次他們更無恥,繞了不少遠路,竟湊了近兩百來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子。」

  堂內幾人盡都攏起了眉,尤其是楚謠。

  從前倭寇也總愛抓人質當擋箭牌,但自從虞康安連人質一起殺,被群臣彈劾,頂住壓力繼續殺之後,倭賊已有多年不再費氣力抓人質。

  群臣也不再彈劾,百姓也紛紛表示理解。

  但抓幼童這招,實在是太陰損了。

  大梁與北元動輒大動干戈,也沒見北元這麼幹過。


  寇凜問道:「於是你們準備怎麼做?吊橋放不放,瓮城門開不開?」

  吳千戶回道:「虞將軍讓來問一問您的意見。」

  寇凜冷笑道:「本官是個外行,給不了意見。」

  吳千戶垂著頭:「那虞將軍說他便做主了,不開城門。」

  寇凜道:「你問他想清楚了沒有,若任由這些孩子死在城牆外,不管是你金池衛還是他們虞家,包括倒霉恰好身在城內的本官,都會被彈劾。」

  吳千戶嘆氣道:「虞將軍說他虞家一力承擔。金池衛所的援軍最快也要明晚才能抵達,若讓倭賊攻入城中,我們這一千駐軍抵擋不住,不只金竹,整個後方都得遭殃。」

  寇凜稍作沉思,問道:「這伙倭賊幾時會到?」

  吳千戶回道:「那些孩子雖被他們抱著,但依然耽誤了腳程,估計還得兩個多時辰。」

  「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吳千戶離開客棧之後,柳言白笑了一聲:「看來大人的擔憂不無道理,下官原本還疑惑虞三少將倭賊放進城,不會損了他們虞家的名聲?現在有這些孩子做擋箭牌,他即使開了城門,也沒人會指責他是故意的。」

  靜了靜,袁少謹遲疑著道:「可虞三少不是決定不開城門,還準備將責任一肩挑?」

  楚謠看向寇凜,眉心緊緊皺著:「他是真有這種魄力,還是欲擒故縱,想讓你出面開城門?」

  揣測一個不熟悉之人的好壞善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簫也看向他,明知不該問,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咱們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那兩百多個小孩子喪命麼?」

  寇凜倒了杯茶:「當然不是。」

  幾人等著他的辦法。

  寇凜將茶一飲而盡,茶口倒扣在桌面上:「我們坐在城裡,什麼都看不到,哪裡來的『眼睜睜』?」

  他這話說出口,等於說他不會管、也管不了那些孩子的死活。

  情況不明,虞越更不知是敵是友,他不敢冒險,一步也不能離開楚謠兩兄妹。

  他如今手下一個能用的人都沒有,全被派去各地傳消息。

  他已經做了自己應該做的,這次絕不能再被說服去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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