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盡力氣，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楚那人的面龐。
卻終究是虛弱到氣力不濟，重新昏睡了過去。
接下去，他果然如藥瀅所說，半睡半醒的吐了好幾次。
吐出的都是黑紫色穢物，還帶著惡臭。
但吐一次，他臉上的青白顏色就減緩一些。
等吐到第七次的時候，那吐出的穢物氣息、顏色都已經很淡。
容煥的面色也基本恢復到正常狀態。
何瑤一直在旁照看著。
先前容煥嘔吐之時弄髒了她的衣裙。
何瑤等他臉色恢復如常，去清理，換了衣裙又回到了容煥的床邊。
到底是被這毒折騰了幾乎半個月。
容煥現在的面色有些虛弱蒼白之感。
藥瀅來看過後說是一切正常，何瑤便也放了心。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
何瑤這幾日幾乎沒有怎麼休息過，也沒好好吃過東西。
到現在也並不累，並不餓。
她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容煥那蒼白的臉，眼底閃爍著平日裡都不敢流露的愛慕和眷戀。
她在那陰濕地牢之中，與喬遠舟說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
容煥這麼好的一個人，誰會不喜歡？
她很喜歡很喜歡。
可惜她也的確如喬遠舟所說，身心都是髒爛腐臭，配不上這麼好的人了。
她整整一顆心空的看不見一點光亮。
她已恨到無力，絕望到無力。
枯木會逢春，花也還會開。
而她深陷污泥一輩子也抽不了身了。
何瑤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垂眸時輕輕握住了容煥的手，長而捲曲的眼睫輕晃著。
她想，等他醒了，好一點。
她就將一切直言，請他回京城去吧。
何瑤在容煥床前坐了整整一晚。
天明時，藥瀅前來查看容煥情況，表示恢復狀況良好，何瑤便在婢女的扶持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之後她再未踏足過容煥這裡。
她恢復成了原先那本平靜淡漠的樣子。
婢女每日會回報一次容煥的情況。
她聽到容煥醒了、吃了東西、能下床了……
得知他的情況在逐漸好轉，逐漸穩定，何瑤便吩咐婢女，不必再稟報那邊的情況。
她的心已經安了。
幾日下來，她也已經醞釀好了情緒，準備好了言語，打算將先前做的決定付諸實際行動。
藥瀅前日來說，容煥最多再有五日就能完全恢復康健體魄。
何瑤選了那日與他說明。
但何瑤沒想到，還沒到那一日，容煥卻先主動找上了門來。
他一步步走到何瑤面前來站定，「我有事找你。」
又是數日不見，他比先前瘦了一些些，臉色有些白。
但腳步平穩，雙眸也有神，尤其是看著何瑤的時候，眼底炯炯有光，很是閃亮。
何瑤從他眼底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心底有些莫名地緊張，捏緊了衣袖的袖角，「何事？」
「一些要緊的正事，非常要緊。」容煥說，眸光掠過站在一旁的下人。
何瑤想恐怕事關朝局隱秘，這等要事自然要屏退左右。
她了解地點了點頭，示意婢女們都離開，帶上門，並退遠一些，才又問：「京中怎麼了嗎？」
「還是你收到消息，睿王夫婦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何瑤詢問著，心底有些隱隱的琢磨。
要是真的有大事發生，或許兩人還需合力去做一些什麼。
那這樣的話，自己先前的打算是不是可以延後……先辦正事要緊？
意識到自己竟冒出這樣的念頭，何瑤心底不禁一聲苦笑。
兜來轉去這麼多的想法，她其實是捨不得吧。
明知與他沒有結果，卻又捨不得。
不過是讓他更耗費心神在自己這裡罷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時，容煥的聲音響了起來：「下屬與我說了一些事情，你的事情。」
何瑤有些意外：「我的事情？什麼事？」
「你說我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人。」容煥說。
何瑤先是一怔，繼而身子微僵。
她只在地牢之中，在喬遠舟的面前說過那些話，怎麼他下屬稟報了？
「我都知道了。」容煥說著上前一步，抬手探來，隔衣握上了何瑤的手腕，「我與你一樣，也覺得你極好極好。」
「我……我那是……」何瑤僵硬地開口。
她想辯解自己只是為了刺激喬遠舟，想辯解那都是隨口胡說的。
可她看著近在眼前的容煥，看著他認真的眼神，那些辯解的話哽在了喉頭。
「在京城時我就在想，要怎麼與你說，思來想去只能送了你一個禮物，我想你看到禮物會明白的。」
「到這虞山，我又在想要怎麼開口，我怕你排斥，怕你躲避，結果弄到現在我都不曾開過口。」
「我倒是沒有你勇敢坦率。」
容煥有些侷促地勾唇笑了笑，「先前靈兒曾打趣過我，溫潤多禮的太久怕我性子會有些溫吞猶豫，還怕我會錯過一些好的機會。」
「我那時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只覺得是自己的那便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拼盡全力也未必就是自己的。」
「如今我卻覺得她當初的話很有道理……」
容煥頓了頓，神色鄭重地說：「下屬說，你直言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只是發現的時候喜歡已經堆積了很多。」
「我，知道那些事情……那不是你的錯，是男人的惡念，是旁人的冷漠、自私害了你，一切與你無關。」
「我知道你有心結，那或許是很痛苦的噩夢，是我無法理解的深淵黑洞。」
「你可能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請你給我機會，讓我陪你，我們一起走出來。」
何瑤張了張嘴，卻喉頭梗塞的難以出聲。
容煥又說：「這世間苦難很多，可只要用心，總會撥雲見日，柳暗花明的，給我機會，讓我陪你。」
「可是、可是——」何瑤張口語言。
容煥隔衣握住她另外一隻手腕，「不要急著拒絕，慢一點，慢一點回答。」
何瑤怔怔地看著容煥，那堅硬如堡壘的心竟然開始有了鬆動。
他說的多動聽啊。
誰又能拒絕這樣的溫柔關懷？
何瑤眼中淚花滾動。
她想哭又想笑，最後笑中帶淚，慢慢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