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日起,何瑤不再像先前一樣對容煥退避三舍。
明明關心他的情況,卻躲在自己的院子裡,裝作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
她也不再抗拒容煥的善意和靠近。
原本漫長而難熬的日子,好像在她決定敞開心扉之後,都變得好過,輕快,時間眨眼就消逝在簡單的陪伴之中。
如今春光正盛,山莊內一片生機盎然之色。
這一日午飯之後,何瑤與容煥在莊園內走動消食。
容煥解毒之後又修養了一段兒,如今身子差不多是全好了。
又加上與何瑤近了一步,容煥頗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臉色紅潤康健,目光炯炯有神,狀態極好。
何瑤這段時間也疏鬆了幾分心情,臉上再也沒了原本的冷淡和故作平靜。
那溫溫柔柔的笑容,和這春風一樣讓人覺得清新舒適。
容煥無疑是個極為溫和有禮之人。
即便他與何瑤確定了很親近的關係,行為也從不過界,對何瑤保持著如以前一般的周到有禮。
但談天說地的內容,與說話的語調,卻又帶著難以忽視的親近溫和。
午後的陽光有點兒燥熱。
容煥打了傘,且將傘偏向何瑤頭頂的位置,完完全全將驕陽擋了去,「小心台階。」
「我看到了。」
何瑤柔柔說了一聲,提了提裙擺,上了通往湖中亭子的曲折廊道。
容煥伴在一側。
剛走了幾步,有個下屬快步跑來:「殿下,有一封信。」
容煥停了下腳步。
他身邊的下屬都是跟隨多年,十分懂事的,能在這時候送過來的信,必定十分要緊。
他將傘交給了何瑤身邊的婢女,轉身將信接過,拆開查看。
他背對著何瑤。
何瑤瞧不見他面上神色,心中不由思忖著會不會是京城的信?
最近似乎都沒有收到京城那邊的信了。
從她離開京城來到虞山,到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
七王和喬遠舟現在如此的不安分,也不知道京中局勢有沒有什麼大的變故?
她一面心底琢磨著,一面側了臉,視線下意識地落向容煥身上。
容煥正好側了身子。
他單手負在背後,修長乾淨的手指微蜷,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輕輕捻動著。
何瑤想起這雙手為自己遞過帕子,撿過扇子,端過茶水,方才還幫自己打過傘。
這當真是一雙秀雅又好看的手。
何瑤看了片刻,收回關注,將視線落回到了水面上,卻猛地一愣。
兩人的影子正落在碧綠清澈的湖面上,手的位置重合。
這般看去,像是他負手牽著她向前。
這時,下屬告退的聲音響了起來。
何瑤眼神微閃,回神垂眸。
容煥走到何瑤身邊,接了那婢女手上的傘:「是鄭國公的書信。」
「哦。」
何瑤點點頭:「要緊麼?」
「並未提及什麼大事,只說要我儘快回京……」容煥低頭,「我們這就準備,回去吧?」
「好。」何瑤應下了。
這虞山的溫泉山莊,其實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地方。
因為這山莊的每一個角落,都會讓人不時地想到一些惡臭之事。
要不是容煥那時身子需要修養,她恐怕也不會願意在這裡。
兩人在湖心亭坐了會兒,容煥送了何瑤回院落,便去打點啟程回京之事。
平素里,兩人一日三餐都在一起。
今日容煥去忙碌,何瑤便自行用了晚飯,也吩咐身邊人為自己打點行裝,天黑之後就早早睡下了。
夜半,何瑤自睡夢中驚醒。
眼底的驚恐猶在,額頭和臉頰上的汗珠密密麻麻。
她又夢到喬遠舟了。
這是她的噩夢。
幾乎每一夜都會做一次的噩夢。
她在夢中驚恐絕望,可驚醒之後總會飛速冷靜。
時日久,次數多了,她似乎都習慣了這樣的噩夢,習慣了每晚夜深人靜時候的幾分恐懼和厭惡。
然後清醒之後冷靜一會兒。
再在天明時變成溫溫柔柔,笑起來讓人覺得如沐春風的何瑤。
心結哪裡是那麼容易解開的。
好多事情她根本忘不掉。
只是不忍辜負容煥的真誠,所以她看起來像是開懷了一些。
她現在啊,也會演戲了。
她閉上眼睛,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濁氣,唇角掛起幾分自嘲的苦笑。
之後半夜再難入眠。
隔日一早,她收到了一封信,也是鄭國公的。
婢女將信送到她手上時,好奇地說道:「國公爺昨日才給殿下送了一封信,今日又給郡主送,真是巧。」
她都有點懷疑,國公爺那邊是不是知道郡主和三殿下的進展。
所以送信,讓兩人回京,然後好為二人定下終身大事?
何瑤沒有吭聲,靜默地將信打開。
等到看完了內容,她原本平靜的眼底浮起幾分複雜和茫然來。
信里,不是婢女所猜測的內容,是別的——
鄭國公要她立即和容煥一起回京,說會準備一切讓她認祖歸宗。
還提起京中出了大亂子,凌家倒台,五王再無奪嫡機會,還牽連皇后和十一皇子被陛下厭棄。
如今容煥竟有望奪嫡。
這大半年她開了許多眼界,明白了許多的朝中之事。
容煥如今在朝中有些實力。
他原本是掛在十一皇子身邊的輔助之人。
但現在十一皇子失寵他反倒能做為正主了。
她帶在身邊的人,就有鄭國公安排了來護衛的,想必已經傳信告知鄭國公,她和容煥親近之事了。
那鄭國公說要她認祖歸宗,是想讓她與容煥的事情定下。
然後容煥有了強有力的岳家,就可以在未來局面之中更有勝算?
他一躍,便要從原本的閒散親王,成為有權有勢東宮之主,來日更有機會登記稱帝。
何瑤將手中的信捏緊,怔怔地盯著虛空發起呆來。
「郡主、郡主?」一旁婢女見她發了好久的愣一動不動,忍不住低聲呼喚:「您這是怎麼了?」
「信上的消息不太好嗎?」
何瑤緩慢地搖頭:「沒有,很好。」
他前途光明,如何不是好?
何瑤低下頭,將那皺巴巴的信展開又看了一遍,而後點燃丟進火盆里。
她看著那信燒成灰燼後,慢聲吩咐:「把我的針線拿來,還有上次繡了一半的,殿下那件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