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這樣完美無瑕疵的容煥,卻也越是讓何瑤無法留在他的身邊。
知道她事情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
便是這莊子上,容煥身邊不少人,都親眼見過、親耳聽過她和喬遠舟的那些烏糟之事。
她從死裡求生,早已不怕任何人指指點點。
可她卻怕容煥受她拖累。
往日他只在朝廷邊緣,她還能縱容自己的依戀不舍。
如今局勢有變,他有機會問鼎皇位。
娶她?
不知會有多少污言穢語攻擊而來。
或許他能忍得了一時,真心實意地喜歡她,可誰又能保證他受得了一世?
當真心隨著時間的消磨一點點變淡。
曾經他不在乎的那些不堪和屈辱,他又是否真的能承受得住?
是不是會變成迴旋的利劍,刺的她血肉模糊?
倒不如一切就停在此處。
何瑤將那件破裂損壞的披風折好,放在床邊。
酒意上浮,他已經沉睡了。
而她……早年受盡折辱,曾被逼著飲酒,酒量竟是比容煥這溫潤君子好的多,眼神清澈而冷靜。
她無比深情眷戀地看著容煥。
良久良久之後,何瑤決然起身離開。
她自幼生活在京城公主府中,撇開受喬遠舟折磨的經歷,她可算是完全不知人間疾苦。
好在與公主府劃清界限後,她得沈凝襄助,總算學會許多生存之道,私底下也有了自己的產業和不少人手。
還有鄭國公那方面派過來的。
只是她已下定決心,不會讓所有人找到,便不會再用這些人,不會再動用任何別人知道的她的產業。
她天不亮就帶了婢女出門。
這婢女是她離開公主府後重新選到身邊的,算是忠心耿耿,但為防意外,她也不打算帶走。
她只說那披風缺線,需要去買,便讓人備車下山去了。
到了縣城時,天才剛亮,雜貨鋪也不過剛剛開門。
何瑤進了雜貨鋪子挑線,隨意吩咐婢女前去買些吃的,而後她給了雜貨鋪店家一隻金珠耳鐺,讓店家開了後門。
她從後門而出,轉向不遠處的車馬行,又用另外一隻金珠耳鐺,買下車馬,吩咐出發。
等婢女回來,遍尋不到何瑤,又在縣城一番耽擱,將事情稟報到容煥面前的時候,已經快晌午。
容煥昨夜醉酒,本就頭昏腦漲。
如今聽到這般消息更是頭痛欲裂。
她先前修補的披風就放在一旁,折的方正。
容煥眸光一落,發現披風下面有一個信封的拐角。
他將那信封緩緩抽出拆開來,裡面只有四個字——後會無期。
容煥捏緊了那張信紙,素來溫潤的雙眸之中都浮起幾分陰沉之色。
他眼神沉沉間目光移轉,盯著底下人找回來的那一隻耳鐺。
那是何瑤給雜貨鋪掌柜的。
掌柜回說,何瑤只要他開後門,沒有多說任何別的話,後面不遠處就是車馬行,所以她是一個人走了。
獨身上路,不帶多餘細軟甚至不帶任何僕人?
她就不怕世道險惡,不怕路上遇到危險嗎!
……
時光荏苒,轉瞬間過了兩年。
京安山佛寺禪院之中,一個身著女子正認真地打理著花圃。
她穿著棉布素衣,長發只用簡單的木簪子隨意地挽了個雲髻,前額垂下兩縷髮絲,額上細汗密集。
還有汗珠順著鼻樑滑下,在鼻尖停頓一瞬後,滴到了花圃中的泥土地里。
她抹了一把臉,繼續整理著那些花兒的枝葉,面上泛著健康的紅潤之色。
「別忙活了,來喝點甜湯。」
院中傳來一道聲音,和藹慈祥的老人輕聲招呼,「快來吧,休息一會兒再弄,不差這一會兒。」
「好。」
女子起身,用衣袖擦了額上的汗珠,到一旁去淨了手。
又照著大水缸,把自己臉上的污漬清理乾淨,才轉到屋中去,接過了老人遞的粗瓷碗:「多謝太皇太后。」
如今景和帝駕崩,新帝登基。
常在京安山禮佛的太后,也一躍成為了太皇太后。
常年修心養性,太皇太后身康體健,精神矍鑠,可謂是福緣綿長。
老人招呼她坐下,待她喝了那一碗甜湯後問:「你還沒想好?」
素衣女子眼帘一閃,垂眸,「我……不知道。」
她便是何瑤。
離開虞山之後,她並未走多遠就遇到了鄭崇。
鄭崇是鄭國公的庶長子,原是奉父命前去尋找她和容煥的。
何瑤便見機行事,對鄭崇以死相逼,說一定要見到鄭國公云云,鄭崇只得就範,派人送她前往鄭國公南方治水之處。
可何瑤早決定走的乾乾淨淨,又怎麼會真的到鄭國公身邊去。
一切不過是為了能走的更快更遠,讓所有人都找不到。
她在半路找機會脫離護衛的隊伍。
又因鄭崇給了他鄭國公的貼身玉佩,她躲藏之時藉助鄭國公威名庇護,勉強保持安全。
至於生活——
她因吃了喬遠舟和公主府的虧,後來就養成了習慣,在一群角落縫上小兜藏匿銀票。
那些銀票,以及鄭崇後來為她準備的一些,便足夠她生活了。
竟就這般躲了大半年都不曾被人察覺。
後來……有人使了手段暗害她。
她覺察的及時,危機之間死裡逃生,又遇到太后身邊的嬤嬤前去州府辦事,便隨著來到京安山。
如今她已經在京安山住了幾個月。
太皇太后和藹道:「你不知道,那就是還有些猶豫了?你在猶豫什麼?」
「……」
何瑤抿了抿唇,誠實道:「我怕,怕別人那些禮義廉恥的條框,我更怕和他,如今過得去,以後過不下去。」
「為沒發生的事情害怕,可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
太皇太后輕嘆一聲,撫了撫何瑤的發,「你這個孩子啊,便是從小到大能給你撐腰的人太少了。」
「凡事都只有你自己一人撐著,所以你就習慣了怕著怕那,沒發生的事情你也害怕,這種災難式的想法是要不得的。」
何瑤露出苦笑。
太后又說:「再說禮義廉恥……老身說點兒真心的,禮義廉恥這東西,從來都是約束別人的,不是用來困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