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靜思對策。
他要怎麼辦?
阻攔嗎?
既知她的野心和能力,如何去阻攔?
樂見其成嗎?
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和另外的男人穿上吉服,叩拜天地,夫妻相稱,舉案齊眉?
做得到嗎?
那要問她嗎?
她那般敏感多疑,問了會不會引發其他的信任危機?
時淵一時沒有想到應對之法。
這一年他與宮雪瑩接觸越多,情分越好,他的夢境就越多,也越真實。
原本斷斷續續的夢境,現在已經逐漸能連接起來。
他仿佛在夢中看盡了別人的一生。
夢裡有阿瑩,還有一個男子。
男子和阿瑩相識、相知、相戀,卻沒能在一起。
阿瑩有她的堅持。
男人有他的無奈。
他感受到了自己和那個男子心脈相連,呼吸相依。
好像自己就是他,能切膚之痛的體會到,夢中男人無力、痛悔、艱難、掙扎。
他還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但感覺自己距離答案越來越近。
前日,他夢裡的阿瑩快死了。
因為感受太過真切,也影響到了他的情緒。
夢裡阿瑩慘白的臉讓他不能平靜,越靠近答案他也越發迫切地想知道,想看透真相,解答所有疑惑。
可是那夢,不是他想做就能做。
總是來的突然,不期而遇。
又到了夜間。
宮雪瑩睡在了時淵的身邊,輕輕地捏住了他的手。
冷靜通透如宮雪瑩,想透徹了之後便一切如常,半點不對都不曾有。
時淵撫著她的發思忖,他們是不是有什麼前世今生的機緣?
否則為何會有這等怪誕之事?
等他搞清楚了,他就將這些事情告訴她,他們是天定的緣分。
兩人都閉上了眼睛。
外面冷風呼呼大做。
時淵神思迷茫間,竟又接上了上次的夢境。
阿瑩中了毒,滿面的慘白,唇角溢出黑紫色的血。
她快要死了。
她的周圍圍了好多人,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哭喊,都想救她回來。
可是他們都救不了他。
阿瑩的目光盯著虛空處,仿佛在和他隔空對視。
他看到她唇瓣開合,虛弱地發問:「先生可曾喜歡過我,哪怕一點點?」
阿瑩的眼中浮著幾分濕氣,沁著幾分自嘲,凝著些許絕望,縹緲地笑著嘆息:「不喜歡就算了、算了……」
那樣的表情,像是一把尖刀插進了心裡。
時淵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
有一股無形的吸力,吸咬著他不斷地朝著她靠近。
他可以救她的,可以的。
「阿瑩……阿瑩……」
時淵陷在夢裡,滿頭大汗,連聲低呼。
他的手捏緊了宮雪瑩的手。
而睡在他一旁的宮雪瑩不知何時已經醒來。
她靜靜地盯著尚且夢中的時淵看,從來漆黑冷靜的雙眸,如今深沉的如同黑洞一般陰戾嚇人。
她緩慢而堅決地抽回自己的手。
時淵猛然坐起,低呼了一聲「阿瑩」。
下一瞬下巴卻被人猛力扣住。
宮雪瑩用了大力,骨節甚至泛了白。
她捏住時淵的臉讓他面對著自己,低聲發問:「阿瑩是誰?」
「阿瑩……」
時淵還未曾從夢中徹底驚醒,他呆滯地看著宮雪瑩的臉,眼神似壓抑似痛苦,茫然道:「夢裡的人……」
「夢裡的什麼人?」
時淵回答不出來。
宮雪瑩無比冷靜地看著他,心裡卻早已經坍塌成了一片廢墟,渾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似乎凝固住了。
她以為她的心早已經堅硬如鐵,刀槍不入。
卻在這一刻,瞬間就千瘡百孔,血流不止。
宮雪瑩一把揮過。
時淵被她甩到了地上,撞到床榻邊上的仙鶴燈台。
乒桌球乓一番雜亂聲響。
時淵此時才總算回神:「公主——」
「來人!」宮雪瑩冰冷無情地低喝:「把他給本宮拖出去!」
隨著一聲令下,公主近衛沖了進來,將狼狽的時淵拉起便往外拖去。
時淵眼神茫然,連喚了數聲「公主」。
卻只讓宮雪瑩覺得刺耳,覺得憤怒。
她披衣起身而出,站在金鳳宮門前。
時淵被公主近衛押著跪在宮院內。
他只穿著中衣,大雪和寒風之中,讓那身影顯得十分單薄。
宮雪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眸光冰冷而淡漠。
她仿佛是在瞬間,就恢復成了原本那個冷靜、睿智、不受感情牽絆的長公主,大靖王朝可以和皇子一爭高下的大殿下。
她說:「你好好冷靜冷靜,想清楚怎麼與本宮說,本宮很想聽聽你的故事。」
宮中傳來急報。
大靖皇帝生病。
宮雪瑩便連夜入宮。
時淵跪在雪地里,寒風刺骨,卻無法凍住他心底的驚濤駭浪。
他的故事……
那是他們的故事。
他確定。
只是缺了一點點,最後的結果,他還沒看完。
缺了一點點。
他想知道。
他要知道。
時淵顧不上和宮雪瑩解釋,他現在也解釋不清楚。
他的雙手扶著膝蓋,重新閉上眼睛,凝聚神思,竟真的接續上了方才的夢境。
*
大靖帝王是被人暗算了,並非是生病。
好在保護得當,帝王只是受了傷,並不損害性命。
他將宮雪瑩叫到床前,吩咐她查探兇手。
兇手牽連太廣。
宮雪瑩這一查,竟就在宮中待了三日。
雪下下停停,天就沒有晴過。
宮雪瑩回到公主府的時候,看到自己的金鳳宮院子正中,跪著一個雪人。
她陡然間定住腳步,無法理解地看著那個雪人。
為什麼他還會跪在這裡?
她走了三日,他便跪了三日嗎?
心房內那顆心臟,在這一瞬似乎停滯了片刻。
他——死了嗎?
她拖著沉重而僵硬的腳步,緩緩地走到那人的面前,蹲下了身子。
時淵跪在那兒,垂著眼,抿著唇。
他的眉毛和睫毛、長發上都染著厚厚一層冰雪。
他的雙手、臉頰、脖頸……裸露在冷風中的肌膚一片青白之色,毫無生氣。
宮雪瑩的氣息逐漸變得緊繃起來。
她幾乎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觸向時淵的鼻息。
那僵硬如冰雕的人,卻在這時抬了眼眸。
他看到她穿著絳紫色的宮裝,裙擺上繡著的大片暗紫色芍藥鋪開在雪地里,艷逸無比。
他眸中深情浮動,還帶著原來沒有的沉重傷感,嘴角一動,咧出個無比僵硬的笑容來:「阿瑩……阿瑩是你,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