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產區,一輛印有第七處標誌的大號馬車在街道上緩緩行駛。
勒斯坐在車廂中緊閉雙眼,縷縷精神力在其身邊宛若水波般飄散,悄無聲息的掃過兩側街道上的行人以及樓房中的居民,尋找著可能存在的異常魔力波動。
在他的腳下,一副極其繁雜的魔法陣正閃爍著道道流光。
這是一個基礎的精神力增幅魔法陣,可以讓勒斯的精神力有更強的持久性和探測精度,能夠更加準確的搜尋可疑目標。
片刻之後,閉目專心控制精神力探測的勒斯突然開口道:
「左邊十點鐘那棟六層樓,三樓靠南第一間。」
靜坐在一旁,手拿城區街道地圖沉思的克里斯蒂娜立刻抬頭看了老師一眼,然後打開車窗,對外面一直跟隨著的兩隊騎士和魔法師道:
「左邊那棟六層居民樓三樓。」
鎧甲碰撞的聲音和魔力波動隨即出現,兩隊人馬飛速沖了進去。
坐在車廂里的勒斯沒再關注,靠在座位上揉了揉腦袋。
根據他的感應,那應該是個野巫師而已,最多也就低級巫師的實力。
但寧可抓錯,也不能放過。
此時距離封城已經過去了十天,那個畫像上的男人還是沒有找到。
除了那間野巫師的酒館,也沒人在別的地方見過他。
城衛軍和警察局的人在協助他們進行了一周的大規模搜查之後,眼見疫情愈發嚴重,騷亂越來越多,也只好回到原來的崗位,維持城中的治安。
線索一直斷了又斷,勒斯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組織第七處的所有人手,借用奈瑟爾文明的精神力增幅法陣,分成幾隊,在整個城中進行排查。
收穫也不能說沒有,在這種摸網式排查下,原本難以發現的野巫師,被他們翻出來很多,但跟阿瑞斯有關係的,還是一個沒有。
克里斯蒂娜見老師的表情又有些難受,便坐到了他身邊,伸手幫忙按摩。
勒斯搖頭拒絕了他,道:
「莊園那邊有進展了嗎?」
「早上羅伊派人匯報過,說他們現在仍然是差了那麼一種穩定藥性的材料,正在進行窮舉法。」
勒斯點了下頭,心中沒有過於高興。
羅伊、萊姆和一幫有製藥經驗的前巫師們,這陣子確實非常努力,經過一周的不眠不休,他們已經將原本缺失的七種藥材縮小到了一種。
但就是這最後一種,需要堅固和融合之前所有原料的屬性,產生複雜的反應,最是艱難。
他當初研製春風藥劑的時候,就卡在了最後一味藥上,不斷嘗試很長時間才成功,羅伊他們是否有這個運氣,還要看天意。
見老師愁眉不展的樣子,克里斯蒂娜也有些心疼,索性從腳邊的食盒中拿出餐食,道:
「老師,先把午飯吃了吧。」
「算了,沒什麼胃口,我下去走走。」
一上午都在施法精神力進行掃描,雖然增幅法陣可以分擔不少壓力,但連續數天下來,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兩人剛下車,前面那棟樓里的目標也被帶出來,經過手下回報和對鄰居的調查,果然又是個野巫師。
揮手讓他們將人先帶回去看押,勒斯和克里斯蒂娜漫步在街道上。
街上的行人不多,個個圍著紗巾、捂著嘴,行色十分匆忙,而兩側的商店,也基本處於關閉狀態,僅剩的幾家,也是經營日常必需品,而被官方勒令必須正常營業的麵包店、肉鋪等等。
「這條街,我記得原來很熱鬧的。」他嘆了一聲。
這還是在中產區,下城區那邊,情況更加惡劣。
瘟疫自從封城以後,感染人數猛然激增,根據昨天市政廳的內部通報,總感染人數已經突破了一萬,而且正以每天上千人的速度不斷增長。
這些患者,主要是來自碼頭區和貧民區。
根據醫師協會那邊的解釋,感染者分部的不均衡,可能跟衛生條件和身體健康狀況有關。
但不管怎麼樣,下城區那邊的局勢,確實是整個城市中最惡劣的。
之前拉格倫告訴勒斯,附近還有兩座大城市發現了不明瘟疫。
經過這些天的消息傳遞,那兩座城市的情況也被摸清了。
布蘭提斯的瘟疫,和其他兩城不是一種,致命性遠不如他們這裡的強,也沒有這麼詭異,連傳染源都找不到。
但這對布蘭提斯來說也不是什麼好消息,因為封城那天開會的時候,幾名大商人所說的解決糧食問題的辦法之一,就是從這兩座比鄰城市抽調轉運一部分糧食過來。
現在人家都自顧不暇,還怎麼支援他們。
因為計劃中的糧食運不過來,布蘭提斯從封城的第二天起,自由市場上的糧價就已經漲了三倍,往後更是半天一個價,下城三區的底層市民本就沒有多少積蓄,封城又導致碼頭區斷工,現在根本就無法承受如此高昂的麵包價格,就連最基本的,摻了大量木屑的黑麵包,也有很多人買不起。
市政廳雖然已經開放了自建的糧庫,在情勢最緊張的下城區半價發放黑麵包,但也很難滿足龐大的糧食需求。
鬧事的、打劫的、崩潰自殺的、甚至因為家人染病而死,報復社會胡亂殺人的比比皆是。
原本勒斯要過來協助搜查的城衛軍和警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得不重新投入到維持下城區秩序中去。
甚至兩人如今在中產區的街道上,都看到有人從麵包店裡直接搶劫麵包,然後從他們旁邊跑了過去。
那是個穿著得體西服的三十歲男人,懷裡抱著幾根長棍麵包,一邊倉皇逃走,一邊流著眼淚。
在瘟疫發生之前,他應該是有著體面工作的上班族,自己一個人的工資,就可以養活妻子和孩子。
但現在封城導致的失業潮,卻讓這個男人不得不為了餬口,而去偷東西。
他的眼淚,可能就是因為羞愧和絕望吧。
看著那個男人被巡警按在地上,麵包散落一地,卻仍然不管不顧的爬過去抓住,克里斯蒂娜不由有些恨道:
「中產區的麵包價格已經漲到原來的六倍,市政廳難道就不管管這幫奸商嗎?」
之前她跟著老師去市政廳開過會,清楚的知道如今很多糧商手中還有以百噸計算的麵粉堆在碼頭倉庫中。
如果市政廳能強行徵用的話,至少可以支撐半個月的時間。
到時候,可能第七處已經解決瘟疫了。
勒斯無奈道:「布蘭提斯是東大陸最大的商業城市,之前封港造成的上千萬金磅損失,市政廳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商人們交代。
如今要是再下狠手,就算瘟疫過去,這座城市的商業也要倒退五年,甚至一蹶不振。」
布蘭提斯自從經歷議會制改革後的這二十多年,一直標榜的都是低廉的關稅、公平的交易環境以及自由貿易。
商人們坐地起價、趁火打劫是真的,但只要披上一層市場環境決定價格的外衣,就變得合理合法。
市政廳顧忌聲譽和事後的商業重建,也不敢來硬的,只能咬牙從王國分行以及財政部門的金庫調集資金,補貼給那些大糧商們。
這六倍於平時的價格的麵包,還是市政廳勉力壓下來的價格。
勒斯抬頭望了望天空,雖然陽光明媚,但一層看不見的陰霾,卻籠罩在這座城市所有人的身上。
「眼下最關鍵的,還是把瘟疫滅掉,到時候,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
「老師,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克里斯蒂娜抓住勒斯的手,緊緊握了握,但在她的眼神中,卻充斥著比勒斯更深沉的憂慮。
不光是這座城市能否度過劫難,立下榮光之誓的勒斯,也面臨著數年心血全部白費的危機。
相比於前者,她更擔心自己的老師。
勒斯感受著克里斯蒂娜白皙手掌中傳遞的溫度,沒有像以前一樣刻意保持距離的隨意抽出,而是就這麼握著。
如今的處境,他心中也確實有很大壓力,甚至有些後悔當初冒失的賭徒舉動。
不過再給他一次機會,勒斯覺得自己還是會這麼選。
不說別的,魔法部里這五十多名魔法師,近日來因為他的緣故,變得更加具有向心力,也更清楚的意識到了勒斯對他們的重要性。
每個人都盡心竭力的想要完成每一個交代的任務,期望能幫到他。
就連那一百名剛加入不久的巫師們,也在這種大量協作中,完成了適應與磨合,算是認同了魔法部和勒斯的存在。
只要能度過這次難關,第七處魔法部,算是達到勒斯當初定下的第一階段目標了,他的最初班底,也算是徹底穩固,可以藉此圖謀更大的格局與舞台。
兩人在街道上默默走了一會兒,勒斯也差不多緩過來精神上的負擔,便開口道:
「繼續搜查吧,下午爭取再掃兩個街區。」
「好的老師。」
克里斯蒂娜狀似隨意的抽出自己反被老師握住的手,有些臉紅的朝身後跟隨的馬車揮了揮,示意車夫將馬車架過來。
而就在這時,勒斯衣領處別著的銀色胸針突然亮起了光芒。
這是一個魔法通訊裝置,內置了遠距離傳聲魔法陣範圍不大,基本也就能覆蓋半個城市大小。
原理和陣紋設計,勒斯早就學會了,但一直沒時間弄這個東西。
反倒是因為最近一直在外面行動,為了溝通方便,勒斯便讓羅伯遜大師和他的學生做了幾個,用於他和第七處的溝通,好能以最快速度了解到市政廳那邊關於瘟疫的最新情況,以及和在其他城區搜查的手下們交流。
放出一絲精神力激活魔法陣,奧康納的聲音很快從裡面傳來。
「老師,有人在第七處留下了一個紙條,說是想見您,但上面沒寫地址。」
「對方叫什麼?」
「不清楚,紙條是在大門上發現的。」
「有什麼特點嗎?」
「呃……特點……」奧康納的聲音頓了一下,好像是在重新查看。
片刻後,他說道:「落款的地方沒有名字,只有一片橢圓形的墨跡,可能是墨水不小心灑出來了。」
勒斯聞言便清楚了,這應該是維吉尼亞這個女巫師留下的。
『想要見我?是有什麼關於瘟疫的額外發現了嗎?』他心中呢喃道。
封城的第二天,他就找了維吉尼亞和蒙納德一趟,這兩位一個對阿瑞斯巫師有所了解,另一個是布蘭提斯最大的情報頭子,所以勒斯請他們幫忙尋找敵人的線索。
現在這是自那天后,維吉尼亞第一次聯繫自己,想必是找到了有價值的東西。
於是,他便讓奧康納不用理會這件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而自己,則取消了下午的搜查計劃,轉而讓馬車夫直接去凱爾森家。
「老師,是那個來自琴康的女巫師?」
馬車上,克里斯蒂娜放了個消聲術結界後,輕聲問道。
勒斯點了下頭,道:「應該是她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這個女人手下好像有一幫琴康的巫師,如果僅是些細枝末節,她會查到有用的東西,才會聯繫我。」
維吉尼亞的事情,勒斯之前就跟克里斯蒂娜說過。
這個學生,就算刨除他們之間的那點曖昧,也是他目前除了家人以及杜康、穆爾之外,最信任的人了。
勒斯覺得自己就算沒有識人的天賦,但這兩年的朝夕相處中,也能認定克里斯蒂娜值得自己信任。
至於奧康納,他還要再看看。
「您……是要帶我過去嗎?」她又問道。
「當然。」勒斯解釋道:「維吉尼亞這個女人是個大巫師,我覺得你們應該認識一下。」
女性施法者在第七處里並不是很多,大概只占了總人數的十分之一,這倒不是說女性群體中有天賦的太少。
而是女性心思細膩、不愛張揚,對於施法能力也相對不是那麼感興趣、也不愛開發這項能力,基本都泯與眾人。
這個時代的女性,大多數還是希望在家相夫教子的。
就像騎士一樣,女性雖然有,但終歸是少數。
第七處里的女性魔法師,無論是在實力、地位或者說工作能力上,都與克里斯蒂娜有些距離,平時她又跟在自己身邊,所以並沒有什么女性朋友。
而維吉尼亞這種精英女性,勒斯覺得克里斯蒂娜應該跟她很合得來,所以想讓兩人認識一下。
……
得益於街道的空曠,不到半個小時,勒斯的馬車便來到了凱爾森家。
他的老管家像上次一樣早早的等在門外,恭候他的光臨。
「勒斯閣下,老闆和維吉尼亞女士以及蒙納德閣下,正在書房等您。」
「蒙納德也來了?」
「是的,閣下。」老管家躬身應道。
「帶路吧。」
來到書房,老管家適時的守在門外沒有進去,勒斯帶著克里斯蒂娜推門而入,就看見蒙納德正趴在凱爾森的桌子上,兩人正在嘀咕著什麼。
而女巫師小姐,正坐在沙發上自飲自酌,看茶几上的空酒瓶,估計已經喝了不少了。
見兩人進來,作為主人的凱爾森嫌棄的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去談事,然後滾蛋。
似乎在抱怨每次他們見面都要借用自己的地方,耽誤他的工作。
勒斯不以為意的跟蒙納德打了聲招呼,然後坐到維吉尼亞對面的沙發上。
「這位是我的學生。」
「你好,維吉尼亞女士,我叫克里斯蒂娜。」面對一名大巫師,她率先打了聲招呼。
女巫師淡淡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頭,算是打過招呼。
然後,便直接對勒斯說道:
「我找到了阿瑞斯巫師的藏身處,有興趣知道嗎?」
勒斯帶著一絲微笑,默默的看著她。
維吉尼亞見此也不急著說,招手從酒櫃那邊憑空攝來兩個杯子,給兩人倒了杯酒。
優雅的身子隨著倒酒的動作而勾勒出動人的曲線,女巫師身上的低胸高開叉黑色禮裙也露出了大片的白皙。
「嘗嘗,阿瑞斯最有名的女士酒品,烈焰紅唇。」
勒斯端起杯子聞了聞,皺眉道:「你知道我不喜歡和烈酒。」
維吉尼亞給自己點了支煙,另一隻手拿起酒杯,紅唇輕啟道:
「但這麼拒絕一位女士的好意,可不太紳士,居然都不陪我喝一杯。」
克里斯蒂娜看著對面這個冷艷的美麗女人,以及她剛才那股子媚姿,心中有些莫名的不爽。
她大膽打破老師的談話節奏,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朝對方敬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我替老師跟您和一杯。」
女巫師看著她的動作,又看看勒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眼見一杯酒下肚,臉色就紅潤起來的學生,勒斯無奈道:
「有事兒說事,別逗我的學生。」
維吉尼亞是個優雅的女人,之前和他見面的時候,一貫是注意姿態和格調的,想剛才那種有點故意走光的行為,之前從沒出現過。
這女人就是看到勒斯帶了克里斯蒂娜過來,故意調戲自己,以此來確定兩人的關係。
顯然,克里斯蒂娜剛才的舉動,充分證明了她因為勒斯而對其產生了敵意。
明白自己有些冒失的克里斯蒂娜,尷尬的低下了頭,並暗自感到有些慚愧。
平時她很少因為心理情緒而產生出格舉動的,今天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是覺得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落入下風,也不想讓老師和對方有太多無用的交談。
維吉尼亞小小的惡趣味之後,也將話題引入正軌。
「說真的,想必你也清楚我為什麼找你過來,我確實得到了阿瑞斯巫師的藏身地址,並弄清他們傳播瘟疫病毒的方式。」
勒斯靠在沙發上,雙手合十放於胸前,道:「所以呢?」
「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加一些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