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模特這個小風波，看似就這麼平平淡淡過去了。
但，後勁十足。
蕭靜棠很為親媽抱不平，上班跟同事吐槽，下了班跟兒女們吐槽，女婿兒媳婦們也很識趣地跟身邊的人吐槽。
沒幾天，南城很多人都聽說了這事，也知道某某街某某巷來了個首都的厲害老裁縫，做出來的婚紗裙子啥的特別好看，各大照相館都爭著搶著要。
很快，蕭奶奶的裁縫店就爆單了，被迫暫停接單。
「都排到年底了，密密麻麻的，看得我都頭疼。得趕緊招個新徒弟了！」她這樣感慨。
潘玉蘭幫她捏肩：「今天不是約了人過來試技術嗎？您看著有合適的，從裡面挑一個？」
蕭奶奶想了想，卻搖頭。
「我今天招的是廠子裡的人，跟收徒要求不一樣。你幫我琢磨的計件工作制，那是多勞多得。廠子裡的女工也大都成了家，沒成了也會很快成，養家有壓力，正適合他們。可裁縫店這邊，一開始掙不來太多錢。」
潘玉蘭一想也是。
學手藝前期本來就不可能掙大錢，即便蕭奶奶不是舊時代那些把學徒當奴隸的老師傅，開的工資也夠學徒吃喝不愁了。
她又出了個新主意。
「最近來定製衣服的人不是很多嗎？今天又有一撥製衣廠的女工過來……您乾脆掛個招學徒的牌子出來，沒準這些人的親戚朋友里就有合適的呢。」
本來，收新學徒這事蕭奶奶就有點隨緣，只託了蕭靜棠等人口口相傳，現在覺得也有道理。
都停止接單了，還是有個別不知情或不死心的人跑過來找她，索性把這些人「利用」起來，百利而無一害嘛。
至於陌生人舉薦不如熟人知根知底，有關益民和其他孫輩在，她心放得很寬。
蕭奶奶說干就干，拉著潘玉蘭起來，讓她幫忙寫招聘啟事。
「我的字不好看，也就能認出個大概。你來，給奶奶寫得好看點。」
祖孫倆忙活完，把招聘啟事貼出去，面試時間也快到了。
約好的女工們陸續到來。
她們見了這封招聘啟事，大都有些心動，悄悄問潘玉蘭，能不能讓家裡的女兒侄女之類的過來學。
潘玉蘭就耐著性子跟她們解釋，只要符合條件都可以來試試。
蕭奶奶看孫媳婦的眼神愈發滿意。
製衣廠的女工多半也會自己做衣服，家裡絕對有縫紉機，女兒受耳濡目染沒準也學了點本事。
她正好懶得從頭教起，只想要有基礎的學徒。
蕭奶奶是老裁縫了，也在被服廠待過很多年，一雙老眼利得很，很快就挑選出一批合適的熟手女工。
其中，大半是縫紉崗，只有兩人是專門負責裁剪。
「底薪三十，只要完成最低標準件數就能拿。獎金跟超額件數掛鉤，封頂每個月七十。也就是說，要是有人工作效率高，理論上每個月最多能拿到一百元工資。」
蕭奶奶按照自己和潘玉蘭一起研究出來的方案，跟被選中的幾個女工說工作待遇。
女工們一聽，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一百元月工資是什麼水平？
差不多就是蕭啟這種高級技術人員的水平，或是各大廠子一線車間裡的七級以上工人。
製衣廠的普通工人每月工資也就三四十。
可以說，蕭奶奶提出的待遇簡直顛覆了她們的世界觀！
來之前還有點猶豫，捨不得手上那含金量逐漸降低的鐵飯碗，現在嘛，一個個全下定決心，要跟著蕭奶奶干到底了。
「不過，這麼高的工資也不是隨隨便便拿的。計件算工資，不管是最低工資門檻，還是超額完成的部分，必須每一件都達到合格標準才行。你們要想好了，能做到再來，別回頭砸了我新廠子的招牌，彼此鬧得都不好看！」
蕭奶奶先給了個甜棗，又舉起了大棒槌。
女工們的激動心情瞬間降溫。
潘玉蘭趁機插話。
「大家今天願意過來，肯定也是想多掙點錢，給自己和家人更好的生活。我奶奶的廠子要是能長長久久開下去，大家也能長長久久多掙錢，這就是共贏共利。」
她臉上笑眯眯的，眼神卻很銳利。
「要是有人想要偷懶耍滑，壞了廠子前程，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回頭廠子倒了，大家都要丟飯碗。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女工們想了想，紛紛表態支持。
其中，有個最老成、約莫三四十歲、叫方茹的女人說。
「要求嚴格些也好，不像咱們廠，這幾年亂糟糟的，人手看上去多，可做出來的衣裳嘛，參差不齊。唉，也難怪愈發走下坡路了。」
似是想拉近距離，其他女工也七嘴八舌抱怨起南城製衣廠的弊端來。
潘玉蘭靜靜聽著。
套用最近從課本上學習的術語來說，問題主要就是：管理不夠科學、缺少職工激勵機制、產品逐漸失去核心競爭力。
這三者又有一個共同的源頭，吃大鍋飯。
沒有多勞多得激勵機制，工人積極性提不上去，每天進廠混日子，也就沒人費心鑽研更好的新產品，廠子效益就不好，也就更不可能給工人更好的福利。
總之，有點惡性循環的味道。
潘玉蘭隱約悟到了點東西，只是還模模糊糊的，暫時暗暗記在心裡。
晚上回家時，她跟今天大周末還加班了的蕭啟說起此事。
蕭啟皺眉：「你說的這個問題確實存在，也很棘手。所以，我們廠長一直催著我們部門出新成果，想把廠子效益搞上去，才好破局。」
之前他主導研究出的新技術，讓車間生產效率提高近半，損耗率也有所降低，相當於每年廠子利潤能大幅增長。
這可都是白花花的錢！
不然，廠長也不會果斷拍板，跟首都工具機廠那邊拉下臉來留人。
「只是我總覺得，光提高生產效率也不行，咱們生產的車床技術太老舊了，遠不如國際上的水準。現在國內那些生產電器、日用品的車床，大都是國外進口的，還特別貴！」
可，技術上比別國晚了幾十年入場，這差距又豈是能輕易跨過去的？
蕭啟忍不住嘆氣。
潘玉蘭趕緊給他夾了塊鹵豬五花，柔聲安撫。
「飯要一口口吃，百鍊才成鋼呢。慢慢來，你心急也沒用，別皺眉了，回頭該長皺紋了。來，蕭工勞苦功高，多吃點補補。」
蕭啟一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