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倒沒聽說過這事。
短暫的驚訝、激動過後，他不禁苦笑。
「二表哥就別打趣我了。這種好機會哪能輪到我們這些老菜幫子？再說，我也不能扔下玉蘭不管。奶奶年紀也大了……」
「那倒也是，你剛結婚就拋下表弟妹，是不大好。不過嘛，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出國深造是要去學真技術，不是派幾個只會背書的呆子就行的！要我說，沒上過一線的小年輕可遠不如你們，真去了不定能學到什麼呢。你說是吧？」
蕭啟默默聽著，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近來的工作中，他愈發真切地感受到技術上被卡脖子是什麼感覺。
有些東西，是不能憑毅力就能從0到1的。
更何況，現在國內工具機行業技術水平落後國際太多，想要慢悠悠追趕，恐怕只會讓差距越來越大。
可，玉蘭，還有奶奶……
蕭啟努力讓自己忘掉這件事，還特地叮囑二表哥別跟其他人說。
他想著，反正希望不大，沒必要讓家裡人跟著懸心。
可，短暫的三天春節假過後，回到廠里上班第一天，他就被領導喊去了廠長辦公室。
走出來時，他表情有些恍惚，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領導卻在旁激動地搓手。
「小蕭啊，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前些年，這些老牌帝國主義國家可沒少聯合起來卡咱脖子，別說技術了，就是先進點的東西都不讓往咱這賣。現在好了，國家要對外開放，那些傢伙都想搶著進來分一杯羹，這才鬆了口。不過，出去也不是沒有風險——」
他話鋒一轉，開始講述帝國主義國家的糖衣炮彈，以及早些年間極個別被腐蝕的負面典型案例，最後殷切地看著蕭啟說。
「小蕭，我相信你一定會學有所成，回來報銷祖國的，對吧？」
蕭啟沉默了下，才說。
「我若是真去了，自然不會數典忘祖。只是，這件事我需要跟家裡人商量，才能做決定。」
領導一拍腦袋，突然想起，蕭啟是去年剛娶的媳婦，父親早逝，母親又是那樣，家裡只剩一個老祖母。
「也是，這事確實得好好跟你家裡人商量。不過，剛才廠長也說了，你要是答應去，廠里一定會照顧好你的家屬，不讓你有後顧之憂。這點你大可不必擔心！」
蕭啟笑了笑。
他倒不擔心這點。
以玉蘭和奶奶的獨立自強品格，無論自己在不在，廠里是否大力支持，她們日子都不會難過到哪去。
他只是不想讓她們難過。
下班後，蕭啟憂心忡忡地回到家，一路上都在想要怎麼跟潘玉蘭說起這事，進門時步伐格外沉重。
潘玉蘭下班比他早半小時，平時這個點，多半已從一機廠食堂買了飯菜回來等他。
相對應的，周末基本都是他做飯，沒時間就他去打飯。
兩人都忙，沒太多時間耗費在做飯這件事上，除去偶爾回潘家、關家蹭飯，大多數時候都是吃大鍋飯，偶爾加道自己愛吃的小菜調劑口味。
一機廠的廚子手藝不錯，小兩口也不差錢票，只覺得這樣挺好。
像邵和平或其他雙職工家庭，很多人也都這麼幹，省時省力，下班回來不用餓著肚子做飯，晚回來的一方也不用被做飯的一方抱怨，堪稱雙贏。
可，今天，蕭啟推開門後，卻聽見屋裡傳來鐵鍋和鏟子碰撞翻炒的動靜，還有冒著濃郁香氣的油煎「滋滋」聲。
是香煎小黃魚，他的最愛。
尤記得去年，玉蘭生日那天，他正好跑去東灣村報信，被她們母女留下一起吃晚飯，當時的餐桌上就有這道菜。
蕭啟愣了下，看著廚房正忙活的背影，開始回憶今天是什麼日子，並快速得出結論。
不是兩人的生日，離兩人初見的日子也還早著。
他鬆了口氣。
「玉蘭，今晚不用上課嗎？怎麼還做起飯來了？還得去市場買菜，多浪費你時間啊！」
潘玉蘭回頭沖他笑了下：「那倒沒有，是王揚給的。他們老家在海邊，過年回去釣了一大桶，給辦公室都分了些。還有蝦呢，我怕吃不完，給姑姑那邊送去了。」
蕭啟知道，王揚是王春艷的弟弟，如今又跟玉蘭是同事，關係好點也正常。
先前，他沒看出二人相處時有任何曖昧，也沒懷疑過玉蘭。
可，今天出國名額被擺在他面前後，他不免就有些氣悶。
他肯定不會做對不起玉蘭的事，反之亦然。
但這不妨礙他想著，未來幾年自己沒法陪伴在玉蘭身邊，連買點小魚小蝦這種事也做不到，就很憋屈。
蕭啟默默過來打下手，系上同款圍裙，一邊洗碗一邊不時偷瞄潘玉蘭，醞釀許久的話更說不出口了。
潘玉蘭的餘光將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一嘆。
香煎小黃魚起鍋後，她沒把盤子遞給蕭啟，而是輕抬下巴，示意他把鍋洗了，自己則慢悠悠走到飯桌前坐下。
「你一臉糾結的樣子，是不是在想怎麼開口，跟我說出國的事？」
啪的一聲。
蕭啟手裡的竹製洗鍋刷直接掉進了鍋里。
他結結巴巴道：「你，玉蘭，你怎麼知道，這事，我沒……」
潘玉蘭看得好氣又好笑，愈發慶幸自己沒讓他端菜。
可，想起今天在學校接到的那通電話內容，忽然又笑不出來了。
「今天首都那邊來了個電話，跟我說了這事，還說了很多利國利民之類的話，希望我不要攔著你上進，做民族的罪人。」
她邊挑揀著複述，邊在心裡暗暗翻白眼。
李曉惠銷聲匿跡幾個月，這次突然出手，陰謀變陽謀，段位倒是高了不少。可惜，還是低估了她的心理素質。
她又不是沒成年的小姑娘，怎麼會被這種話術輕易刺激到？
蕭啟倒是被刺激得臉色都黑了，鍋也不刷了，只舉著濕淋淋的雙手走過來，急切解釋。
「玉蘭，你別聽她瞎說！不管這事成或不成，你都沒責任！」
「我知道。」
潘玉蘭心裡既酸又甜，輕輕抱住男人的腰，又拍了拍他僵硬的背脊。
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
蕭啟隱約明白了潘玉蘭的答案，心裡悶悶的。
「玉蘭，我可以不走的……」
卻被潘玉蘭打斷。
她拉開一點距離，抬頭直直看進他的眸底。
「我是你的妻子，怎麼會不知道你心裡的志向？這幾個月來，你的努力，心裡苦惱的問題，我都看在眼裡。現在有機會一勞永逸解決，為什麼不去呢？換了是我，我會捨不得你，捨不得家人，但，我還是會去。因為我知道，不管在哪裡，咱們的心都是在一處的。是不是？」
蕭啟眼眶一熱，毫不猶豫點頭。
「是！我永遠都不會變！我只怕，我走太久你把我忘了……」
潘玉蘭直接用一個吻回答。
「那你就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