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碧池裡的荷花落盡之前,前往河北道平叛的大總管派親兵送回露布捷報。
軍器監設下陷阱,活捉契丹首領,執失雲漸擊潰契丹鐵騎,手刃另外幾名首領,河北道一帶起兵的部族望風而降,營州之亂終於結束。
執失雲漸並不屬於十幾路行軍,他因追擊依附於突厥部落的奚人才一路深入營州。
女皇命他隨機應變。
大總管正為軍隊死傷過多而焦頭爛額,得知執失雲漸奉命協助自己,大喜過望,和他裡應外合,像包餃子一樣將契丹鐵騎圍進一處山谷當中。
契丹鐵騎兇悍暴虐,勇猛善戰,人和馬都以堅不可摧的鐵質甲冑武裝,悍不畏死,快如閃電,永遠只向前沖,決不後退,無論是弓弩射擊,還是近身搏殺,都沒法打亂他們的行軍陣型。
這時候軍器監押送至戰場的炸藥就派上用場了。
鐵騎不怕死,他們的馬難道也視死如歸?坐騎一亂,再驍勇的鐵騎也不得不下馬作戰,或是被自己的愛駒踩成肉醬,他們並非銅筋鐵骨,只是比一般兵士更強壯,防具更結實而已。
大總管只負責平定叛亂,收服契丹潰散的部落。
執失雲漸一面向朝廷遞交詳細的奏疏,一面繼續追趕奚人,藉此一戰,他最終成功收復落入他族手中的檀、薊、平三州和長城之外的領土。
除了女皇幾次打擊宗室的「平叛」之外,朝廷太久沒有打勝仗了,喜訊傳回洛陽,女皇封賞將士,大赦天下,加授執失雲漸為梁州刺史。
執失雲漸此前已經攻破突厥牙帳,生擒他們的酋長,繳獲牛羊馬匹十多萬頭,岌岌可危的關內道解除威脅。
女皇頒布敕旨,命他班師回朝。
秦岩先一步從西域趕回洛陽。
突厥兵敗如山倒,曾臣服於突厥的回紇遣使遞交國書,表示願意幫助唐軍抵禦吐蕃。吐蕃近幾年趁唐權貴階層忙於內亂之際,多次出兵進攻西域,蠶食唐的領土,已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秦岩回到洛陽後,伯祖父和家中長輩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洛陽局勢緊張,不論是女皇,還是太子,此時都沒有心思管西域。
秦岩非常失望。
他求見裴英娘,給她送來大批珠玉寶石,直接道:「殿下,只要我們和回紇合作,以後這樣的鴉忽您想要多少有多少。」
裴英娘哭笑不得,秦岩在西域待了幾年,相貌沒怎麼變,脾性卻變了不少,竟然敢如此理直氣壯地賄賂太子妃?
秦岩嘿嘿一笑,繼續煽動她:「如果再被吐蕃切斷東西陸路,想要重開驛路,可沒那麼容易,殿下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全部要付諸流水。」
他們坐在園子裡的八角亭內議事,秋風蕭瑟,半夏送來重陽佳節那天開封的菊花酒,裴英娘自斟自飲,慢慢道:「這事需要從長計議,你既然回來了,先別急著走,最遲到明年,我可以給你一個確定的答覆。」
秦岩喜笑顏開。
裴英娘翻出一張任命敕書,小聲說:「執失年底回洛陽,我有事要你去辦,這份任命由郎君發出,你前去營州接管投降的奚人和契丹人。」
以前有部族內附,朝廷一般直接劃出一塊地方給他們,設立府州,州置刺史,府州設長史,任命當地部族的人為長官,最大限度尊重當地的風俗習慣,給他們高度的自由。
寬容的政策吸引越來越多的部族投效,但是過於寬鬆的治理手段也導致邊境官府結構鬆散,沒有任何威懾力。少數部族一而再再而三叛亂,每次叛亂之後朝廷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平叛,部族搶到足夠的金銀財寶,大肆屠殺百姓過後,見識到朝廷兵馬強壯,立即投降,過一段時間,又再次起兵,重複上一次的血腥屠殺。
裴英娘依稀記得,那伙侵占河北道的契丹人好像和後世侵擾中原的遼淵源很深。
這一次他們山窮水盡,首領伏誅,很多年後,他們還會捲土重來。
要麼徹底消滅掉,要麼想辦法讓他們融入中原,再無復興的可能。
裴英娘接著道:「奚人擅長造車,他們的馬車沒有我們的結實,不能用於長途行駛,但是卻很適合山地間使用,你去了營州,想辦法收服奚人,尤其是掌握造車技術的工巧匠。」
秦岩接過半夏送到他手邊的敕書,認出是李旦的筆跡,心裡激盪不已,秦家早就投向李旦,他當然希望能得到李旦的重用。
他抱拳朗聲道:「我一定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裴英娘示意半夏出去,等亭子裡只剩下她和秦岩,她收起笑容,「不,郎君派你去營州,不是要你用武力威懾他們。二桃殺三士,秦岩,你記住,不管用什麼方法,總之不能讓奚人和契丹人再次聯合。」
有時候,製造混亂是為了大局的穩定。
秦岩沉吟半晌,沉聲應答:「我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拍拍腦袋,低頭摸索一陣,從袖中掏出幾串造型古怪的寶石項鍊,「這是王浮托我帶回來的,我差點給忘了,好像是他從波斯商人手中買的。」他頓了一下,撓撓腦袋,「請殿下放心,絕不是他搶的!」
半夏邁上台階,回到亭子裡,把項鍊送到裴英娘跟前。
她隨意掃一眼,愣了一愣,示意半夏把項鍊收起來。
彼時婦人幾乎不戴項鍊。這種波斯項鍊樣式奇特,和她上輩子所處的時代隨處可見的墜飾幾乎一模一樣,她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覺得很好玩,大概是出於懷念的心境,下意識收集波斯項鍊,李治見她喜歡,把貢品里的項鍊都賞給她了。
再一次看到寶石項鍊,她卻過了很久才意識到當初收集項鍊的原因。
她有家人,有朋友,這一切讓她無法割捨,她有時候甚至會忘了上輩子的事。
夜裡李旦肩披清冷月色,回到甘露台,看到她歪在錦榻上發呆,脫下外面穿的氅衣,俯身挨著她坐下,冰冷的唇碰到她的頭髮,外面北風呼嘯,今年的秋天格外冷,滴水成冰。
她抬起雙手,溫暖的手掌貼著李旦的臉,幫他暖和,他的臉也是冷的。
李旦握住她的手腕,側過臉吻她的手心,她常用蘭膏潤發,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冬天是桂花香,夏天是茉莉花香,現在這香味中又多了奶香,甜而軟。
他身上是冷的,吻卻又潮又熱,手指順著藕臂往下,探入衣襟,冰涼的指尖撫過細滑的肌膚,她的呼吸被打亂了,顫慄幾下,按住他的手,「什麼時辰了?」
李旦氣息急促,低下頭,用薄唇一點一點解開高腰裙系帶,「子時了。」
他解開系帶的時候一直盯著她看,裴英娘喘不過氣,拿手蓋住他微微發紅的眼睛,「明天在明堂舉行祭天儀式,你還要早起呢,早點安置吧。」
李旦的動作停了下來。
「好。」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然後抱起裴英娘,走進內室,就勢把她壓倒在榻床上。
裴英娘睜大眼睛,眼看著他單手扯掉身上穿的圓領衫,重新壓過來,疑惑道:「不是說要早點就寢嗎?」
李旦輕笑,手指按住她嬌軟的唇,「乖。」
既然明天要早起,那就早點開始好了。
※
翌日一大早,乳娘抱著阿鴻來給阿耶、阿娘問安。
天氣冷,他年紀小,穿得格外厚實,乳娘跨過門檻的時候,從裴英娘的角度看,她懷裡好像抱著一隻圓乎乎的大號波羅球。
這個波羅球又白又胖,裹一身綾羅錦緞,大眼睛烏溜溜的,眉心點硃砂痣,五官清秀,好幾次被人當成小娘子。
薛崇胤和薛崇簡以為他是舅舅家的表妹,所以薛崇簡第一次見他時賣力討好他。
可以想見,等薛家兩兄弟長大懂事,知道皇太孫是小郎君時,場面得有多尷尬。
裴英娘噗嗤一聲笑了。
阿鴻不愛到處亂爬,學會走路以後,倒是變勤快了一點,偶爾會試探著走兩步,可能他覺得用兩隻胖乎乎的腿走路比爬要省力一些。
他還不能自己走路,必須有人扶著才行,乳娘抱他進房以後,他蹬蹬腿,乳娘明白他的意思,馬上把他放下地,他拉著乳娘的衣袖試探著往前走,快到梳洗床時,鬆開手指,撲進母親懷裡。
裴英娘盤腿坐著,拉起阿鴻,她正在梳妝,臉上剛剛塗了紅玉膏,阿鴻覺得她很香,張開胖乎乎的手臂扒在她身上,不肯鬆手。
李旦聽到這邊的動靜,掀簾走出來,揪著他衣領拉開他。
阿鴻抬起頭,阿耶太高了,他只能看到他腰間的佩飾,他嗚哇一聲,抱住阿耶的大腿,試圖往上爬。
李旦剛換了常服,他趕著去萬象神宮,不能耽擱,拍拍阿鴻的腦袋,抱起他放到錦榻上。
阿鴻吵著李旦的方向咿咿呀呀,宮婢們圍上去,逗他玩,轉移他的注意力。
「今天要到戌時才能回來。」李旦走到梳洗床前,俯身吻裴英娘的發頂,手指拈起一朵半開的芍藥,為她簪上,她很少戴步搖花釵之類的首飾,髮髻整潔簡單,濃密的髮鬢下面藏了幾朵玫瑰,散發出濃郁香味,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親親她的唇,「不必等我,早點安置。」
裴英娘睨他一眼,早點安置這幾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根本不能信!
李旦顯然也想到昨晚了,嘴角微微勾起,起身出去。
等在門外的護衛立即簇擁他出宮。
※
未時,裴英娘帶著阿鴻在庭院裡曬太陽,假山旁邊栽的幾株梅花可能開了,幽香陣陣。
早上剛起床時是阿鴻最活潑的時候,吃完朝食他開始打瞌睡,接下來一下午基本不願動彈。
裴英娘摘下一片紅葉給他玩。紅葉顏色鮮麗,他以為是好吃的東西,慢騰騰往嘴裡塞。
宮人們都笑了。
這時,廊外忽然響起急促紛雜的腳步聲。
宮人們迅速圍攏,把裴英娘和阿鴻團團圍在當中。
少頃,一個斯文清秀的少年帶著十幾個精兵走進宮室,拱手道:「娘子不必驚慌,太子命我等保護娘子和太孫。」
是裴明潤。
馮德和阿祿彼此對望一眼,暗暗鬆口氣。
裴明潤現在是李旦的親兵,輕易不會離開李旦身邊。
裴英娘讓乳娘抱阿鴻回房午睡,打發走虛驚一場後仍然面帶憂慮的宮人們,問裴明潤,「郎君為什麼讓你回上陽宮?」
裴明潤嗓音清亮,小聲道:「祭天儀式過後,張相公第三次彈劾二張,太子殿下即刻加派人手保護娘子,我年紀小,幫不上什麼忙,主動向太子殿下請纓回來報信。」
裴英娘點點頭。
郭文泰武藝高強,他留在李旦身邊用處更大。上陽宮裡里外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衛士都是忠於李旦的人手,可以說和銅牆鐵壁一樣牢固,她和阿鴻待在甘露台很安全。
朝臣們的第三次聯合比她預想中的要快。
她思忖幾息後,吩咐道:「你騎上快馬,去一趟公主府和英王府,告訴公主明堂里發生的事,告誡英王,叫他老實待在王府里,不要輕舉妄動。」
裴明潤應是。
她笑了笑,「潤郎,怕嗎?」
裴明潤挺起胸脯,神情堅定,大聲道:「我不怕!」
裴英娘回房,阿鴻已經睡著了,他的睡姿很乖巧,雙手握成小拳頭,她捏捏他的手,合衣躺下。
申時,郭文泰也回到上陽宮。他告訴裴英娘,宋壬掌握二張兄弟收受賄賂的確鑿證據,當場把二張兄弟駁得啞口無言,女皇只能下令關押二張。
負責審問二張的人是蔡淨塵。
蔡淨塵整治囚犯的手段層出不窮,從他擔任侍御史以來,沒有人能扛得住他發明的那些拷問酷刑。
朝中有些人額手稱慶,等著二張兄弟認罪。
裴英娘卻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女皇不會輕易放棄二張兄弟。
夜裡李旦回來,她問他:「侍御史會怎麼料理二張?」
黑暗中,李旦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侍御史」這個稱呼比四郎生疏多了,他聽起來很順耳,「母親不會讓他審問二張的。」
果不其然,五天後,女皇下令釋放二張。
兄弟倆收受賄賂,人證物證皆在,罪名無法掩蓋,女皇貶謫賄賂二張的官員,卻放過二張,只罰他們思過而已。
盼著二張兄弟倒台的朝臣們大失所望。
※
二張兄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意識到朝臣對他們抱有極大的敵意,而且不論是李氏,還是女皇的族人武氏,都在暗中和他們作對。
紫微宮,偏殿。
張易之身著掐金錦繡長袍,長發披散,手執洞簫,臨風而立,飄飄欲仙。
遠處的宮人們看到他,面色羞紅,五郎相貌俊美,舉手投足氣質脫俗,難怪陛下這麼寵愛他。
張昌宗裹緊披風,走到張易之身後,急躁道:「五兄,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殺雞儆猴,才能繼續過安穩日子。」
張易之輕哼一聲,道:「說得容易,你倒是說說,怎麼殺雞儆猴?」
兄弟倆雖然步步高升,但他們沒有軍權,女皇倚重他們,更多的是把他們當成一種平衡朝堂的工具,而不是真的放任他們隨心所欲。他們每次構害其他大臣,靠的是甜言蜜語哄女皇高興,然後趁機進讒言。他們最大的依仗是女皇,論起心機手段,他們根本不是大臣們的對手。
偏殿內坐了很多人,都是依附兄弟倆的朝臣。
其中一人給他們出主意,「英王乃太子的兄長,曾為太子,可從英王身上下手。」
張易之和張昌宗對視一眼,壓低聲音商量來商量去,決定採納這個意見。
等其他人離去,張昌宗壓低嗓子說:「五兄,陛下七老八十了,最近又時常患病,說不定哪天一蹬腿人就沒了,等她一死,哪裡還有我們兄弟的活路?幾位閣老恨不能生吃我們!」
張易之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張昌宗眼圈發紅,喉嚨里發出嘶嘶的吸氣聲,冷笑著道:「反正早晚都是一死,為什麼要死得窩窩囊囊的?趁著陛下寵幸我們,我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先除掉那幾個老和我們作對的閣老,多安插一點我們的人,然後控制禁衛軍……」
張易之聽懂張昌宗的暗示,心頭駭然,掃一圈左右,確定周圍沒人偷聽,眯起雙眼,「六郎,你瘋了?我們沒有兵權,就憑那些只會天花亂墜的文士,怎麼改天換地?」
張昌宗咧嘴大笑數聲,「五兄有所不知,眼下正有一個手握軍權的人能為我們所用。」
「是誰?」
張昌宗吐出一個名字:「執失雲漸。」
張易之眉心緊擰,「你怎麼確定執失雲漸願意幫助我們?」
張昌宗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我無意從上官女史口中得知,太子妃死而復生,是仙人轉世之類的傳言全是假的!當年太子用假死的手段騙過陛下和執失雲漸,執失雲漸愧疚之下才遠走西域。後來太子妃又回來了,陛下特意交待上官女史寫信給執失雲漸,賞賜他美人財寶,同時警告他莫要為難太子,他才肯老老實實待在草原。現在他打了勝仗,陛下要防著太子,召他回來守衛紫微宮,不管他過往和太子有什麼仇恨,他敢肖想太子妃,太子登基以後肯定不會放過他,就憑這一點,他也得乖乖和我們合作。」
張易之在房裡走來走去,袍袖鼓滿秋風,疑惑道,「萬一執失雲漸和太子就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呢?」
張昌宗嘿然道:「上官女史說陛下也有這個懷疑,先後派了幾撥人去調查此事,沒有查到太子和執失雲漸有過來往的蛛絲馬跡,而且這幾年太子私底下不停派人刺殺執失雲漸,陛下訓斥他,他依然我行我素。」
張易之抬起眼帘,掃一眼張昌宗,調笑道:「你什麼時候成了上官女史的入幕之賓?」
張昌宗坦然道:「一個女人罷了,我接近她只是為了打聽消息。」
他兩手一拍,接著道,「五兄,別猶豫了,是假的又如何?反正執失雲漸加上英王,總有一個能為我們所用,五兄,陛下當年以后妃的身份從李氏手中奪得江山,我們是男人,未嘗不能賭一場!」
張易之心口猛跳,神色猶豫。
張昌宗拍拍他的肩膀,「五兄,伸頭也是一死,縮頭也是一死,我們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吧!」
半晌後,張易之睜大眼睛,緩緩點頭。
※
英王府。
二張被抓了,然後又被放了。朝臣們很不滿,母親年事已高,政事大部分委任二張代為處理,朝中大臣想見母親,必須經過二張的許可。
洛陽局勢瞬息萬變,李顯戰戰兢兢。
臘月接連落了幾場大雪,天寒地凍,他每天窩在王府里吃酒看雜耍百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王府里的女眷們還規矩。
這天又是個大雪天,寒風刺骨,他卻放下酒杯,換上厚厚的裘皮厚襖,催家僕套車,迎著風雪乘車出行。
今早公主府的僕從上門報信,說公主於昨晚子時三刻生下一位小郎君,他作為兄長,十分歡喜。
薛崇胤和薛崇簡出生時他不在妹妹身邊,這一次兩家離得近,他總得過去看一眼。
他喜歡小孩子,孩子出生是喜事,他們家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了,需要更多的喜事。
到了公主府,他先去看望妹妹。
李令月雖然笑容滿面,但欣喜中掩不住失望。
李顯百思不得其解,以為她和薛紹吵架了,問過薛紹之後才明白,李令月以為這一胎是小娘子,沒想到又是一個小郎君,所以有一點失落。不論男女都是她的孩子,她每一個都喜歡,但之前奉御說得太肯定,她滿心以為這一次一定是女兒,連小娘子的備用女婿都挑好了,結果和之前想的不一樣,落差有點大。
李顯哈哈大笑,看過外甥,告辭回王府,出門時迎面看到上陽宮的馮德領著一群抬禮物的僕從進來。
時局緊張,李令月又不是頭一回生孩子,不想驚擾到李旦和裴英娘,直到孩子生了才讓薛紹打發人去送信。
裴英娘先吩咐宮人送來禮物,等下午再親自來探望李令月。
李顯和馮德閒話幾句,坐車回英王府。
郭氏早就準備好熱香湯,服侍他洗漱換衣。
他懶洋洋泡在溫暖的香湯水裡,和郭氏說起李令月因為生了小郎君而黯然神傷的事。
說到高興的地方,郭氏陪他一起笑。
在房州時身邊沒什麼僕從,幾個侍妾伺候李顯的衣食起居,回到洛陽,他依舊習慣讓侍妾們照顧。
李顯嘆口氣,「在房州的時候,我天天害怕,總盼著能回來,現在回到洛陽了,才曉得阿弟他們更不容易,難為他們能熬過來,還不忘派人去房州接我。」
他感嘆一陣,瞥到郭氏額頭上的汗珠,握住她**的手,嘆口氣,道:「等安穩下來,我求阿弟給你弟弟安排一個好差事,阿弟很嚴格,破格提拔他當大官是不可能的,不過也不會虧待他。你們陪我吃了那麼多苦,我不會辜負你們。」
郭氏欲言又止,繼續幫他擦背,「妾不敢奢求什麼,只要郎君好好的,妾就心滿意足了。」
李顯不壞,從不對她們這些侍妾發脾氣,郭氏曾妄想得到更多。但跟在李顯身邊這麼多年,她漸漸明白,李顯天生就是這副性子,他的話不能當真。
她只能靠自己才能得到想要的,李顯剛才說得很明白,「你們」,而不是「你」,他對每一個侍妾都是如此,其中包括韋氏。
李顯泡了半天香湯,骨酥筋軟,正是愜意的時候,使女在門外叩門。
小郎君不小心吹了風,一直咳嗽,韋氏束手無策,請他過去看看。
李顯皺起眉,郭氏幫他擦身,服侍他穿好衣裳,平靜道:「這種天氣,小孩子身子嬌弱,最容易生病,郎君快去看看吧。」
她這麼大度,李顯反而不好意思,捏捏她的手心,跟著使女離開。
等他趕到韋氏的院子,發現使女們並沒有驚慌失措,也沒聽見小郎君咳嗽的聲音。
李顯皺眉,抬腳走進內室。
韋氏紅光滿面,滿臉堆笑,一把拉住他,眼神示意使女們出去。
李顯疑惑道:「你這是……」
韋氏推李顯坐到榻上,退後幾步給他作揖,「郎君,我們的機會來了!」
李顯一頭霧水,「什麼機會?」
韋氏斂容正色,一字字道:「郎君,你真的甘心屈居人下嗎?」
李顯呆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發現裴明潤的名字和李顯兒子的名字重了一個「潤」字,不大合適,但是改了挺浪費字數的,所以就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