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2024-08-25 20:08:57 作者: 這碗粥
  黑傘晾在陽台。

  雨停了,風卻更猛烈,傘面迎風鼓起,倒在欄板下。

  李深撿起了傘,聽見陳家陽台傳來馬琳的聲音:「烏夏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陳烏夏的話飄了出來。

  馬琳問:「冷不冷?」

  「不冷。」

  「先去洗個熱水澡吧。」

  「好的,伯娘。」

  樓上安靜了。

  照理說,陳立洲天天在光榮榜上嬉皮笑臉,他的妹妹再不濟也有中上成績。然而,陳烏夏是一個只知道使蠻勁的學生。李深不知道她今晚記住了多少單詞,反正他看幾眼全記下了。

  李深在網絡圍棋里選了一個叫「長衫先生」的人作為對手。

  於驪撥著橘皮,問:「深仔,你什麼時候放寒假?」

  「下個星期。」李深這邊是白棋,黑棋走的定式。他喜歡拆解定式。

  「我和你爸計劃年前出去滑雪,怎麼樣?」沒等到兒子的回答,於驪問:「或者,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媽,我不去了。」李深心不在焉。

  「為什麼不去?」

  「不想走。」

  李旭彬發現,兒子近來懶得出門。「勞逸結合,出去看看風景賞賞花,多好。」

  李深盯著棋局,沒有抬頭,喊了一聲:「爸。」

  「算了算了,不想去就算了。」於驪揚揚旅遊宣傳單:「旭彬同志,選個地點,我們過一場中年蜜月。」

  「老夫老妻了,過什麼蜜月。」李旭彬面色淡淡。

  於驪拍他一下:「凶什麼呀,冷空氣降落你臉上了?」

  李旭彬緩了表情,陪她選擇景點。

  遊戲結束,勝局是必然的結果。李深咬了一口砂糖橘。

  太甜,膩牙。他丟掉了。

  「深仔。」於驪指指時鐘:「你該睡覺了,明天要考試吧。」

  李深說:「英語沒什麼難度。」至少不會像誰一樣,連夜背單詞。

  李旭彬提醒兒子:「忘了爸跟你講過的話?驕兵必敗。別沉迷遊戲。」

  李深點頭:「爸、媽,我回房了。」

  直到臨睡前,於驪才和丈夫說:「樓上的陳立洲,愛好五花八門,初中還翹課去網吧打網遊,被老陳抓回來的時候,幾幢樓的人在這兒看,都以為他家兒子沒出息了,結果還不是一路綠燈。難得深仔能有個愛好,你擔心什麼?」

  「是圍棋吧?」李旭彬說,「人腦鬥不過AI。深仔一心求勝,怕就怕他去玩人機大戰,要是在AI面前敗下陣來,圍棋又變成他的禁忌項目了。」

  老師們常對李旭彬說:「你的孩子天賦驚人啊。」

  李旭彬不置可否,他不刻意挖掘李深的天賦,更多的是從道德層面約束兒子。謝天謝地,李深沒有走上歪路。但是隱憂仍在。

  於驪辯駁說:「好勝心強也是好事。」

  「好性心強,那叫上進。好勝心太強是傲慢。」李旭彬摟過妻子:「你想想,深仔放棄過多少曾經的愛好。我們李家家訓是迎難而上,偏偏深仔是例外。」

  「深仔自有分寸。」

  「嗯,我知道。」

  ----

  在校外,陳烏夏和李深稍稍比之前多了幾句交談。

  就幾句而已。

  那個夜晚的暴雨沖開了某些不可名狀的東西。陳烏夏聽女同學們討論他出眾的容貌和才華。然而,李深又豈止這些。他是遙不可及的光。

  寒假,冷空氣南下。陳烏夏買了件長長的羽絨服,回來遇上李深。她開口說:「下樓啊。」

  李深:「嗯。」

  她和他擦肩而過。

  他忽然停下了,「陳烏夏。」

  「嗯?」

  「期末考試怎麼樣?」

  他沒來由的一句正中要害。她頓了幾秒才說:「就……還好。」

  「寒假作業做了多少?」

  「三分之一吧。」一問一答像是老師和學生。


  「下學期可以前進幾個名次?」

  這問題就強人所難了。「不退步就行了……」大伯和堂哥已經對她沒有要求了。比起關心,李深的眼神更像是打擊。「我上去了。」陳烏夏攥緊袋子,匆匆走了。

  之後好幾天,她遠遠看到他就逃。

  大年初一,冷空氣也逃跑了,氣溫升到了二十四五。暖陽下,陳立洲穿一件長袖單衣,大剌剌坐在欄杆上晾臘肉。

  陳烏夏比他慌張,上前扶住他的手:「哥,你小心啊。」

  「哥沒事。」

  很是巧,李深也出來晾臘肉,而且就是陳家的拜年禮。

  陳立洲嘟噥一句:「再過半年,我就可以擺脫李深了。」

  李深比陳立洲更誇張,穿的是夏裝校服。平時他的黑色衣服利落乾淨,一旦穿上別的顏色,就會添些少年意氣。他這時的灰藍校服尤其親切。但,陳烏夏還是躲在了陳立洲的背後。她沒想到會碰見李深,她身上這件舊衛衣不僅褪色,領子還裂了一口子。早知她整理一下再出來。

  陳立洲向下喊:「李深。」

  「陳師兄。」李深冷冷清清,沒有新年的喜慶。

  陳立洲冷笑:「你我之間,不共戴天。」

  「哦。」李深這話和光榮榜上的一模一樣。

  陳烏夏低問:「哥,你和李深有什麼梁子嗎?」

  「梁子大了,以後再說。」陳立洲進去了。

  陳烏夏靠在陽台邊上。

  李深也沒走。

  她仰頭望著藍天白雲,暗想,他可能注意不到她的舊衛衣吧……

  他低下臉,不知欣賞的是哪一株綠植。

  陳烏夏清了清嗓:「李深,新年快樂。」節日祝福和成績無關了吧。

  他抬起頭,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正想要不要逃走。

  李深開口問:「你買的新衣服呢?」

  他總是一擊直中。陳烏夏懊惱極了:「太熱,穿不上了。」

  李深:「快樂。」

  短短兩個字,仿佛萬物開了花。真的快樂。

  偶然的一個契機,陳烏夏發現,李深經常八點左右出來澆花。她掐著點出去,但不說話。她和李深的聊天,無論從什麼起頭,最後都會被他拐到成績上。她每次都想落荒而逃。

  有天,陳立洲說:「烏夏,你晾衣服的時間很固定啊。」

  她絞盡腦汁,思索如何回答。

  陳立洲又說:「這是自律的開始。」

  「……」她連藉口也不用找了。

  是在哪一天晚上?李深伸了伸懶腰,T恤往上掀,勾出一段少年腰線。

  陳烏夏定住好一會兒,緊接著東張西望。幸好,沒人發現她。也沒人發現李深衣服下的流暢線條。

  她在鏡子裡對照自己的腰。同樣是細,光影投在李深腰上就叫陽剛。

  之後,她在學校見到他,躲得更快了。

  陳烏夏和李深雖然不是同班。然而念叨他的大有人在。譬如肖奕媛。

  肖奕媛遠遠見到李深經過,說:「李深,李深!我的初中同學。」

  「嗯。」陳烏夏是個安靜的聽眾。

  肖奕媛一臉憧憬:「長得帥,成績好,生來就是當白馬王子的啊。」

  「是吧。」既然是王子,就不是凡人可以高攀的。

  二月十四日那天,陳烏夏和肖奕媛去圖書館的露台,撞見一個女同學向李深表白。

  陽傘下陰影重重,陳烏夏看不清李深的臉。

  他說了句話。

  女同學呆住,然後跑開了。

  後來,陳烏夏才知道李深說的是:「贏過我再說。」

  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但躍躍欲試的女同學有不少。肖奕媛說:「據我所知,有十個女同學給李深準備了禮物。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陳烏夏點頭,她也不會去。

  他耀眼。可是光照進縫隙,從不停留。

  ----


  高三分班了,陳烏夏和李深的名字出現在同一個班級名單,多少有些驚喜。

  不過,她和他同班了一個多月都沒說上話。偶爾在小區遇見,李深不再過問她的成績。既是同班同學,她的「中下」謊言自然被拆穿了,他疏遠她是人之常情。

  班上出了「同學互助」的計劃,這是學校的老傳統了,一個尖子生帶一個普通生。多在奮戰前開始,寒假後結束。

  老師為了顧及同學的尊嚴,用詞說的是普通生。其實是差生。陳烏夏就在其列,魏靜享也是。

  魏靜享每年進互助組,每年是吊車尾。她和李深同班三年,直言李深是最摳門的尖子生。

  高一,李深給一個男生輔導,一道數學習題解釋了幾句,對方一臉茫然,連公式都看不明白。李深退出了互助組。

  高二,經過老師的安排,李深分到了和魏靜享一組。他拒絕:「浪費時間。」他又退組了。

  為這事,魏靜享喊了幾個朋友在放學路上圍堵李深。其中三人是北方體格的壯漢,上衣繃得緊緊的,凶神惡煞喊話。

  李深面無表情,撥打了報警電話。自這以後,他和魏靜享的梁子就結下了。

  這會兒到了高三,魏靜享直接給李深甩一記眼刀子,說:「站著茅坑不拉屎。」

  「咳咳。」班長名叫鄺力,他知道李深的個性,李深願意坐在這裡,已經破天荒了。鄺力不指望李深會真正出力,說:「自由組合吧,如果組不成,我再找班主任。」

  之後的討論沒有李深的份,夕陽把他畫成一個扎眼的小黃人。

  聽了各自的意見,鄺力發現自己可能會和肖奕媛分到一組。這對鄺力來說是個壞組合,他直覺肖奕媛比較麻煩。

  肖奕媛高一高二時是中上遊學生,到了高三,成績忽上忽下,上一次測驗更是退步到了末尾。老師想拉她一把,才安排她進來。

  鄺力的筆在肖奕媛的名字上停了好幾秒。

  肖奕媛撇撇嘴角,猛地踹向旁邊的椅子。

  椅子刮過地面,響起刺耳的聲音。鄺力更無奈了:「肖奕媛。」

  肖奕媛招了招手:「李深,你也過來啊。」

  鄺力說:「算了,李深愛在那待就待吧。」反正會退組的。

  出乎意料的是,李深走了過來。

  鄺力吃了一驚。

  幾個同學一齊看向肖奕媛。

  肖奕媛燦爛又得意,向李深努努嘴:「沒你不行啊,少一個人。」

  魏靜享勾起了諷刺的笑。

  陳烏夏默不作聲。自從和李深同班,她更謹慎了,深怕泄漏丁點兒不合時宜的心思。

  李深拉過那張被踢出過道的椅子,問:「組得如何了?」

  「就差你了。」鄺力吃了兩年的教訓,說,「這樣吧,這幾個同學,你挑一個不會退組的。」

  李深看一眼畫了連線的幾個名字:「我隨便選一個?」

  鄺力搓搓手:「您請,您請。」

  李深:「排名四十七的。」

  老師為了不刺激差生,名次表只在門上貼一上午就給撕了。「四十七是誰啊?」鄺力問出了疑惑。

  李深:「不知道。」

  鄺力:「為什麼要四十七?」

  李深:「幸運數字。」

  「說了別反悔啊。」鄺力看向其他人,「你們誰是四十七名啊?」

  夕陽下,肖奕媛的面色變得蠟黃了。

  鄺力以為她是四十七,安慰說:「不要太計較名次,這僅僅代表當下,以後會有進步的。」

  從聽到「四十七」這數字,陳烏夏就開始忐忑。她看向李深。

  他看著名單表,頭也不抬。

  她低了低頭,怯怯地舉起手:「四十七是……我……」這下好了,她不得不在李深面前承認自己是班級的尾巴。他可能早知道她是學渣,但是她當眾自曝太尷尬了。

  肖奕媛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了。

  鄺力摘了眼鏡,再戴上,笑了:「陳烏夏,恭喜你,你在困難模式下達成了班級成就。」

  陳烏夏像是被幸運數字砸中了,侷促地說:「李深,請多關照。」


  「嗯。」李深走了。

  「頂佢個肺!」魏靜享朝他的方向比中指。她不在乎補不補課,留下來是為了槓李深,「他講解習題的思路,比直接給答案更爛。祝你好運了,陳烏夏。」

  簡單罵了兩句,平息不了火氣。魏靜享左腳蹬上椅子,手肘橫在膝蓋,側頭問鄺力:「你們重慶話的日字是不是發第二聲?」

  老家在重慶的鄺力點了點頭。

  魏靜享繼續罵:「我rí他!他媽的,有生之年一定要把李深幹掉!」

  鄺力鍛鍊了強大的心理素質,平靜地說:「魏靜享同學,你冷靜一下。我把我自己分給你,爭取共同進步。你要是努力一下,說不定——」

  「算了,我沒空。班長這麼優質的資源,還是分給更有需要的同學吧。」魏靜享背起書包,拉下校服的拉鏈,「我走了啊。」

  鄺力:「……」

  肖奕媛回頭:「班長,你也不管管魏靜享。」

  鄺力吐出一口氣:「好了,我把大家的名單重新分配一下。除了李深和陳烏夏,你們剩下的有沒有自由組合?」

  在李深和陳烏夏的名字之間,鄺力畫上了一條長長的連線。之所以這麼長,是因為鄺力把李深的名字寫在了另一邊,和陳烏夏的距離老遠。鄺力沒有預料李深會進組,他也不信幸運數字的解釋。總之,一切匪夷所思。

  剩下幾人各自分組,之後就散了。

  肖奕媛走出教室,沒說話,直到下了樓,她挽起陳烏夏的手,甩個不停,撒嬌說:「陳烏夏,好羨慕你啊。」

  陳烏夏鼓勵說:「名次是暫時的,你努力努力一定可以回到二十名的。」

  「二十名進不了互助組啊。」肖奕媛鬆開了陳烏夏的手,「我羨慕你能和李深獨處啊。」

  陳烏夏不接話。李深有比成績更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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