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炎還在路上的時候,就遙控家裡進行了重新裝修。不僅給姜睿準備了童趣風格的兒童房,還準備了遊戲室,並添置了許多娛樂設備。
姜睿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主臥室的風格令姜妙有熟悉的感覺,她很快就意識到這個房間也是重新裝修過的,且明顯賀炎在裝修的時候刻意模仿了她在吉塔的房子的風格。
「別的地方還沒動,等你來再弄。」他說,「按你的意思來布置,包括這間,你喜歡什麼樣的,都可以重新弄。都隨你。」
他說話時一如從前在吉塔時一般溫柔。他從來對姜妙都是溫柔的。
姜妙不置可否。
這才是回「家」的第一天,賀炎也不逼迫姜妙。人到了新環境,總有個適應的過程。他能在自己的家裡,自己的床上,將姜妙抱在懷裡安睡,本階段已經滿足。
夜裡醒來,朦朧中嗅到熟悉的體香,感受到懷裡的溫度,賀炎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是回家了。
不僅如此,他還把姜妙和姜睿都帶回了家。
賀炎的心裡都是滿的。
他凝視著姜妙的睡顏,朦朧中美得不真實。
夜半時分,青壯男子,懷中摟著的是美麗嬌柔的愛人,賀炎不免血氣翻湧……
姜妙這一覺睡得很沉。
雖然在飛船上,幾乎完全感覺不到與地面有什麼不同,但真的回到行星上,睡在真正的床上時,就感覺非常不同。
也或許是因為周身都籠著一個熟悉的氣息的緣故,總之她這一覺睡得很沉。
睡夢中好像看見了愛人。
愛人的臉模糊不清,聲音也模糊不清,只有掌心的力度和溫度依然是熟悉的感覺。
那些魚水之又欠美妙得不可思議,任何仿真機器人都比不了。姜妙時時覺得自己像一條要溺斃的魚,那感覺雖美妙卻無助,全不由她掌控。
被最高的浪峰顛簸出水面突然驚醒的一瞬是驚悚的。
房間昏暗,壓著她的男人亂了的乎口及就在耳邊,一聲聲穿透了耳膜,像在顱內響起的炸雷。
姜妙醒來的一瞬驚懼得全是冷汗。
她不知道他是誰。
「開、開燈!!」
賀炎在姜妙醒來的一瞬感受到了她的驚懼——熱帶雨林剎那乾涸成荒漠,柔軟月幾月夫僵硬繃緊。
然後她喊了開燈。
姜妙還沒抵達的時候,賀炎在路上就已經把房子的AI全部設置好,她和他一樣有房屋的全部權限。她一喊,燈便亮了。
在姜妙的家裡,她若在晚上喊「開燈」,小娜會打開柔和的夜燈,這是預先設置好的。
但這裡不是她的家。賀炎作為男人、軍人,雖然相貌精緻,生活小節上卻不會像姜妙這麼講究。
姜妙一喊,房間的主燈便亮了,瞬間刺了兩個人的眼。
賀炎眼睛閉了一瞬,再睜開,正看見也閉上了眼睛的姜妙也睜開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許久,她繃緊的申體放鬆了下來,又閉上眼,輕聲說:「關燈。」
房間重新陷入黑暗。
這一次,卻是賀炎渾身僵住了。
這些日子通過不懈的努力,他終於能和姜妙同床共枕相擁而眠,卻一直沒有歡愛過。姜妙疏淡且抗拒,賀炎一直以為她只是還在生氣。
直到剛才。
在姜妙的最深處,她一剎那的驚懼、僵硬、渾身冷汗,他體會得比她自己更深刻。
那麼久以來,姜妙全心全意愛著的男人,一直都是以另一個男人的面孔和嗓音出現的。
縱然賀炎能在他們第一次的時候蒙住姜妙的眼睛,能在夜晚的時候不開燈,終究做不到每次都能阻止姜妙注視那張臉,幸福歡愉地笑,沉溺痴迷地索吻。
對姜妙來說,是一個噩夢吧?
這不在於賀炎是不是能比嚴赫更英俊、更迷人、更成功、更富有,這在於幸福建立在虛假的地基之上,醒來的剎那是從懸崖墜落般的恐懼。
信任不復存在,安全感摔得粉身碎骨。
賀炎不需要夜燈的原因便是他的視力超乎普通人許多,即便這樣幽暗的房間裡,也能看清姜妙緊閉的雙眼,睫毛微微地顫動。
她人放鬆下來了,恐懼的餘韻還在。
賀炎覺得心臟像被一隻手狠狠捏住,喘不上氣。
他第一次為自己對姜妙所做的全部,感到深深的後悔,為自己給姜妙造成的傷害,感到無法言說的疼痛。
他第一次忍不住想,如果在那個時候,在醫院取精的時候,他能夠按照計劃使用嚴赫的米青子,僅僅只是幫嚴赫和姜妙生一個與他自己無關的孩子,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的傷害姜妙了?
可人生沒有後悔藥。
那個時候姜妙的眸子裡全是對幸福的期盼,那光芒太耀眼,太溫暖,把賀炎內心中的消極和灰暗都驅散了。
賀炎沒能抵抗得了自己的貪心——他想真實地成為她期盼的一部分,作為賀炎,而不是替代嚴赫。
於是有了姜睿。
基因當然不成問題。賀炎雖沒有和姜妙做過匹配,但納什的基因科學水平遠超吉塔,全民基因優化的強度在幾百年前就已經令吉塔望塵莫及了。
賀炎有一對科學家父母,自身又來自高重力行星,基因水平比起嚴赫只強不弱,生出的姜睿令姜妙驚喜。
但這件事的本質根本不是夠不夠強、夠不夠好的問題。
賀炎把姜妙誘來了納什,以為自己可以從方方面面補償姜妙。可他一直沒去想,即便傷口被修復得不見一絲疤痕,也不能抹去身體對疼痛的記憶。
姜妙的疼痛還很深,深到她緊閉雙眼時,睫毛依然在顫抖。
賀炎退出來,手臂撐著申體,他親吻著姜妙的面頰,又一次反覆地呢喃:「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青年把臉埋在姜妙的頸窩,心痛難當,控制不住地哽咽了起來:「對不起!」
姜妙手背覆住眼睛。
「別說了,」她囈語一般地說,「別說了……」
姜妙不記得後來賀炎又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他手臂緊緊圈住她的月要不肯放開,令她的背緊貼他的月匈月膛。
他的申體是炙熱的。若閉上眼睛,這體溫和懷抱倒是姜妙極為熟悉的。
她後來又睡著了,比前半夜更安穩一些。
醒來的時候天早就大亮了,沒人擾她睡眠,連姜睿也沒來吵她。
姜妙在被窩裡賴了會兒床,沒有像在要塞和戰艦上的時候那樣,醒來先找姜睿。
她知道這裡是賀炎的房子,賀炎是姜睿的生父,這裡已經是賀炎要帶姜睿來的終點,姜睿在這裡是安全的,再不會突然消失了。
房子的AI一定是監控了她的生命體徵,知道她醒來了。因為沒過多久,賀炎便推門進來了。
「醒了?」他含笑望著她。
姜妙看著他俊美的面孔,不期然想起昨夜那些沁濕她頸窩的眼淚。
她懶懶地「嗯」了一聲。
賀炎走過去,彎腰攏了攏薄被,手抄過去,將姜妙連人帶被一起抱了起來。
姜妙低呼一聲,摟住了他的脖頸。
賀炎抱著姜妙走到落地窗邊,玻璃門自動向兩邊分開去。沒了濾光玻璃,外面的陽光比從房間裡看到的更明亮一些,微微有些刺眼,落在衤果露的肩頭卻很溫暖。
姜妙舉手遮了陽光,賀炎卻邁步走了出去。主臥室落地玻璃門外面,原來是一個大露台。賀炎把姜妙放在露台的藤椅上。
姜妙扯扯月匈前的薄被,裹好申體——昨晚睡前穿在申上的衣服,都不知道哪裡去了。
手上動著,眼睛不由自主地向遠處眺望。
賀炎的房子建在湖畔的高地上,從露台上可以一覽無餘地看到整面紫水晶般的湖泊,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這不稀奇,宇宙如此之大,姜妙過去在旅行中也見過各種顏色的河流和湖泊,她還曾去過一顆名為「牛奶星」的度假星,那裡的海水是白色的,像牛乳。
湖畔也可以看到賀炎的鄰居們。每一棟房宅都占地面積很大,相隔又頗遠。這片區域的居住密度顯然是極低的。
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就不一樣了,遙遠處影影綽綽可以看到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樓,密集得像許多鉛筆插在了地上。
低頭,庭院草坪上則是追著球形機器人歡快跑動的姜睿。他無憂無慮的笑聲像銀鈴一樣。
姜妙眯起眼睛看那球形機器人,竟然和家裡張雅送給她的一模一樣。
「W295?」她問。
「仿的外形而已。」賀炎說,「回程的路上把W295的照片發給了廠家,訂製了一個看起來一樣的。」
說話間,家務機器人滑行過來,頂蓋張開,賀炎取出熱騰騰的早餐,擺在小圓桌上。
一看就是他親手做的。
姜妙起得晚了,的確餓了,不客氣地用了早餐。
賀炎本來兩手撐著石欄,含笑看著姜睿在草坪上玩耍,再回頭,一份精緻的早餐已經被姜妙解決掉了。他不由失笑。
姜妙擦乾淨手,站到賀炎旁邊,靠著石欄看著姜睿。
姜睿似乎對環境適應得特別快。當然也可能是姜妙看自家孩子哪哪都是優點,也許小孩子都是這個樣。哪怕在陌生的地方,給他個皮球踢兩腳,他便飛快地忘掉對身邊環境的驚疑恐懼,投身到玩耍的快樂中去了。
成年人要是也能像小孩這樣,多好。
「妙妙。」賀炎喚她,「有些事情跟你交代一下。」
他激活手腕智腦的光屏:「你現在使用的臨時身份只有一個實名帳戶。」
這姜妙知道。昨天移民局的人給她戴上定位器,也給她開通了臨時身份,帳戶里打入了2000元納什貨幣,據說以後每個月都有這麼多,直到觀察期結束。
這是因為觀察期內,歸化者沒有正式的公民身份,不能找到正式工作,頂多只能在移民局的安排下做一些零工、臨時工,這些錢是政府補貼給歸化者的低保,使他們不至於餓死。
姜妙因為是科研工作者,級別算是高的,一個月能拿到2000。若是俘虜的普通士兵歸化,一個月只有800元補貼。
姜妙在路上便了解過納什的民生情況,坎普洛星系這邊,工薪階層薪金在三千到八千左右。白領階層跨度較大,五千到十五萬。
跟吉塔也差不多,同在一個項目團隊中,姜妙的薪酬僅低于田中,那還是因為薪酬計算系統中還有「工作年限」這個係數的緣故,田中畢竟比姜妙多吃了二十多年的大米。
他們倆的薪資水平是同個實驗室助理的十幾倍。
再往上的階層收入在公眾網絡上便查不到具體數字了。
由此看來,大多數歸化者靠補貼加打零工,只能混個「不餓死」。
賀炎要跟姜妙交待的就是這些經濟上的事。
「已經把你的帳戶和我的帳戶綁定了,不管提現還是消費,都沒有額度限制。」賀炎告訴姜妙,「錢方面的事你不用操心。」
的確不用操心,如果沒有額度限制的話……賀炎完全沒有遮掩,當著姜妙的面打開的是自己帳戶的明細頁面。先不看理財區塊,單看儲蓄這一塊的「活期」,也就是日常備用的現金,姜妙已經看到了那串長長的數字了。
「然後這些,是我早上整理出來的,你看一下。」賀炎把光屏里的內容切換成一份類似財務報表的東西,又將光屏推到姜妙面前。
姜妙掃了一遍:「這是……?」
「我的全部身家,都在這裡了。」自成年後,還從來沒有這麼清楚地跟別人交待過自己的家底,賀炎微微有些赧然。
可以說是相當豐厚的家底了。
若單只賀炎個人,作為一個少校軍銜的軍官,哪怕有出任務的高額津貼,想要達到這個總資產額,大概還需要很多年,這還必須是他仕途順利,一升再升才行。
但賀炎背後還有巴達克家族。
姜妙意識到,賀炎和嚴赫的另一個很大區別是,嚴赫想要階級升級,還需要積累很多年,以及絕不能發生這種「被敵國俘虜,仕途中斷」的情況。
而賀炎……和嚴赫優秀程度其實不相上下的他,卻比嚴赫早了幾十年,已經把腳踏在了那個門檻里。
這或許就是賀炎敢說要帶姜妙去「更遠更好的地方」的底氣,也是他敢用帶走姜睿的方式脅迫姜妙追著他來到納什的底氣。
在賀炎的心裡,大約是認為自己比嚴赫條件更好,能給姜妙更多的。
這只是姜妙的領悟,她並沒有就此去質問賀炎。這種質問毫無意義,且賀炎明顯話還沒說完。
姜妙便只作出傾聽狀。
賀炎果然還有話要說。
「觀察期結束之前沒有公民身份,你暫時不能擁有固定資產。」他說,「所以只能等觀察期結束,再把這些全部都轉到你的名下。」
姜妙沉默了一秒,聲調上揚:「哈?」
他說「全部」。
「只是物質上的補償而已,不為過。」賀炎聲音漸低,「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想說……」
姜妙嘆口氣,說:「你昨天晚上說了很多遍了。」
賀炎輕聲問:「我能奢望你的原諒嗎?」
姜妙無語了一會兒,說:「等我氣消了再說吧。」
那終究是有能消的一天,意味著有盼頭。
賀炎的臉上綻開了笑容。
從重逢之後,賀炎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人長得太好看,這樣笑的時候,實在很容易迷惑人心。
姜妙正暗暗告訴自己不能為美色所迷,賀炎卻執起她一隻手,像地球遠古時代的騎士那樣單膝點地,在姜妙的面前矮下身體。
姜妙愣住。
「姜妙。」賀炎黑曜石般的眸子光彩耀人,流淌著對幸福的渴望,對未來的期盼。
他抓著姜妙的手也很用力,昭示著他的鄭重和決心。
「等你氣消了之後,」他滿眼都是期待,鄭重又堅決地說,「請你……做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