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08-26 00:09:48 作者: 昔邀曉
  第3章

  欣賞過絢爛如夢的祈天燈,殷暮雪一行又輾轉上了雍都最大的酒樓——四季樓。

  安國公府在四季樓有專門的廂房預留,所以即便上元節這天四季樓的席座供不應求,他們還是能一到地方,就被小二迎上二樓。

  二樓的廂房不僅寬敞,窗外景色也好,殷暮雪等一眾姑娘在窗戶邊玩鬧了許久,直到上菜才回到桌邊就坐。

  殷箏則是全程都跟著她們,她們在窗邊她就在窗邊,她們回到桌前她就回到桌前,哪怕她們聚在窗邊的時候並不帶她一塊說玩笑鬧,她也能一個人待在窗戶邊,安安靜靜地欣賞窗外的風景。

  世子的妹妹安如葭見她被眾人刻意忽視,不免起了憐憫之心,落座時特地坐到了她身旁,與她搭話。

  然後安如葭就發現,撇去性格不談,殷箏其實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她不會對別人的發言指手畫腳,但這不是因為她在敷衍你,正相反她很有耐心,你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會落進心裡,然後在你以為她根本沒有認真聽的時候,給予你反饋。

  那點反饋聽起來似乎無關痛癢,但卻又正正好地落到了安如葭的心坎上,讓安如葭忍不住越說越投入,越聊越深。

  安如葭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是否說太多了,可一旦對上殷箏那雙充滿專注和包容的眼眸,她就忍不住在心裡升起名為信賴的情緒。

  當然她也因此發現殷箏的眼睛是藍色的,好奇問了一句。

  殷箏告訴她:「我母親是胡人。」

  雍都繁華,往來行商的域外之人並不算少,況且胡姬擅舞,模樣又別有風情,別說尋常大戶人家,就連皇帝的後宮裡也有好幾個胡人妃子,因此安如葭並未感到多驚訝,只覺得殷箏的眼睛真好看。

  安國公世子看不慣自家妹妹這般親近殷箏,幾次藉故打斷她們的談話,結果不僅失敗,還被安如葭狠狠瞪了一眼,不免有些鬱悶,也越發地討厭殷箏。

  席間氣氛漸漸熱鬧,喝空的酒壺也越來越多,公子小姐們談古論今,說著說著就說起了開國以來的女官女將——如今的大慶風氣能如此開放,女孩兒可以拋頭露面自由上街,與男人同桌吃酒,也全賴這些註定能名留青史的女人。

  眾人聊得熱火朝天,對那些女子推崇備至,比如安國公世子,他就特別欣賞先帝的侄女——安武郡主。

  這位郡主武學天賦奇高,上陣殺敵硬生生給自己殺回來了一個安武的封號,若非她英年早逝,她手下的獵凰營定能成為大慶的第八個大營。

  安如葭受哥哥影響,對安武郡主的生平也是信手拈來,見殷箏不了解,便細細說給殷箏聽,從安武郡主如何參軍,到安武郡主打過的幾場有名的戰役,再到安武郡主大義滅親,圍剿了意圖謀反的親生父親齊王。

  但這次,殷箏並沒有做一個完美的傾聽者,而是說了一句:「若非她兵權在握,齊王也不會起謀逆之心。」

  安國公世子聽見,終於忍無可忍:「你懂什麼!」

  語氣冷硬,讓席間談笑的眾人下意識都噤了聲。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然而怒意上頭的世子卻半點不覺,還直言道:「如你這般軟弱可欺毫無主見的女子,怎配評價安武郡主!」

  「兄長!」

  安如葭大聲呵止了自家哥哥的話音,然後轉頭對殷箏道:「二姑娘勿怪,我哥哥喝多了,酒後失言,你切莫往心裡去。」

  殷箏臉色蒼白難看,低垂的眉眼與輕顫的雙肩讓人知道她此刻是多麼的難堪與害怕,但她還是搖了搖頭,強扯出笑意:「無妨,也是我不對,不該什麼都不知道,就隨意評價他人。」

  被人當面貶低還能這般委曲求全,倒真應了世子那句「軟弱可欺」的評語,讓人憐惜,也讓人……看不起。

  對殷箏的輕視讓他們很快就將這一插曲拋到了腦後,而殷箏也在眾人遺忘了她之後,對安如葭說道:「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

  安如葭起身:「我送你。」

  ……

  帶有殷府標記的馬車載著殷箏離開四季樓,安如葭轉身回到樓上,還未推開門,就聽見廂房裡傳來一句句批判和厭棄,都是針對殷箏的,且這裡頭居然還有殷暮雪的聲音。

  安如葭頭疼,剛剛的相處讓她對殷箏很有好感,不願和廂房裡的人一塊說殷箏的不是,但她也不想為了一個才認識的殷箏把局面弄得難看,最後只好和自家哥哥的侍衛留了話,然後帶上丫鬟離開四季樓,回了安國公府。


  另一邊,殷箏坐著馬車回府,到家後規規矩矩去和老夫人以及殷夫人請了安。

  老夫人察覺到她心情不好,特地留她在院裡吃了碗酒釀湯圓。

  殷夫人則是問她為何不與殷暮雪一塊回來,殷箏便說自己突感不適,不願拖累妹妹錯過佳節慶典,所以才會獨自回來。

  殷箏身體不好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故而殷夫人也沒懷疑她撒謊,就放了她回去。

  此番算得上敗興而歸,逢年和過節也沒了出門時候的雀躍,給院裡的灑掃丫鬟們分東西時顯得格外沉默。

  殷箏洗了澡上床睡覺,夢裡夢見自己被人壓在地上掐脖子,掐她脖子那人披頭散髮,模樣被擋去大半,只露出了帶著瘋狂笑意的艷麗紅唇。

  那紅唇十分好看,好看到殷箏一眼便能認出,那紅唇與今日出門前鏡子裡的自己一模一樣……

  殷箏自惡夢中驚醒。

  睜眼一看,發現一張寫了字的紙蓋在她臉上,紙張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細細的觸感蹭過臉頰,像極了夢裡那人的頭髮落在自己臉上的感覺。

  殷箏一手拿掉那張紙,另一隻手手背擋著眼睛,開口說道:「下回別這樣,嚇人。」

  蹲在床邊的玄衣少年啃著不知哪來的果子,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

  惡夢讓殷箏手腳發麻,殷箏緩了許久才坐起身,拿起紙張來看。

  紙上就寫了兩行字,說是太子下令,明日一早搜查司天樓。

  殷箏看完就把紙遞還給少年,少年捻著紙張跑去燭火邊,認認真真盯著直到紙張被燒成灰燼,然後才回到床邊繼續蹲著,等她吩咐。

  然而殷箏倚在床頭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又睡了過去。

  少年不言不語耐性十足,中途腳蹲麻了,還起來跺了兩下,半晌後才聽殷箏開口說道:「火藥藏去地窖,讓我們的人都撤出司天樓。」

  少年歪頭,有些不解:「為何?」

  他們計劃好了借祈天燈做掩護,將大批火藥運入司天樓,待到正月十七一到,就把司天樓炸毀。

  為防期間火藥被人發現,他們在司天樓地窖下挖了可以藏火藥的地方,即便有人來搜查,也只要將火藥藏進地窖就好了,為何還要把他們在司天樓里的人撤掉?

  要知道司天樓可不好進,他們費了不少功夫才把人安插進去,就這麼貿貿然撤掉,必然會引起司天樓的警覺。

  殷箏睜開眼,眼底滿是睏倦:「我有不好的預感,先撤吧。」

  少年懷疑殷箏是在敷衍他,畢竟這也不是頭一回了,上次他問殷箏為何要選在正月十七炸司天樓,殷箏就說是因為那天她生辰,日子好。

  還是混進殷府給殷箏上課的女夫子告訴他,正月十七是雍都恢復宵禁的第一天,連著繃了三天三夜的雍都守備必然會放鬆警惕,正是行事的最佳時機。

  少年離開之前還問了殷箏一個問題:「你很討厭安武郡主?」

  少年是殷箏的貼身護衛,除非被當成信鴿差遣出去,不然就會一直跟著殷箏,殷箏在四季樓里的遭遇他也看到了,所以他很好奇。

  殷箏躺下,給自己蓋好了被子:「不討厭,只是不想在那待著了。」

  所以才會故意說錯話,惹怒那位安國公府的世子爺。

  少年離開後,殷箏閉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她沒告訴少年,她剛剛說的話並非敷衍,她是真的沒有任何由來,僅憑心頭強烈到有些邪門的預感做出了剛剛的決定。

  至於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殷箏打算明天再說。

  她的身體也是真的不好,大半夜不睡覺頭疼起來就像是有隻手在她頭顱里攪動,難受得她只想抹脖子。

  ……

  第二天,正月十六,雍都解除宵禁的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

  這天殷箏起晚了,醒來的時候屋裡沒人,窗外隱約傳來雀鳥清脆的鳴叫,以及掃帚掃過地面時候的沙沙聲響。

  殷箏院裡沒有二等丫鬟,只有逢年和過節兩個大丫鬟,此外便是三個灑掃丫鬟,負責打理院子,進不了她屋,自然也不敢擅自進來叫她起床。

  也就是說,她和逢年過節主僕三人,都睡過頭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的梳妝檯上,清新微涼的空氣叫人格外舒適,殷箏起身換好了衣服,走到門邊叫院裡的一個丫鬟給她打熱水洗臉。

  至於逢年和過節,她們多半是昨夜沒睡好,殷箏準備讓她們再睡會兒,遲些再叫人去喊她們起床。

  殷箏給自己梳妝的時候,逢年跑了過來,大約是被睡過頭這件事嚇得不輕,逢年衣服都沒穿好,頭髮也是散的。

  殷箏笑她,讓她先穿好衣服梳好頭,再去廚房給自己拿早飯。

  逢年見殷箏沒有生氣,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裡感慨——自家姑娘的脾氣真是太好了!

  「對了。」

  殷箏問逢年:「過節呢?」

  和逢年不同,過節最是心細守時,往常逢年起不來床也都是過節叫她的,怎麼今日反而是逢年先起床?

  「我叫她了,不知怎的就是叫不起來。」

  逢年速度飛快地梳好自己的頭髮,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我先去廚房,過節那邊我讓翠兒再去看看。」

  說完逢年就跑了,殷箏繼續坐在梳妝檯前,折騰自己的頭髮和臉。

  此時的殷箏還不知道,接下來,自己將要面對怎樣混亂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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