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聞澤近日忙得開心,根本不想來參加這場由瑞嘉籌備的春日宴,覺得浪費時間。
但聽瑞嘉說殷箏會來,他想了想,也就來了。
聞澤最煩無趣,如今能讓他感興趣的事情只有兩件,一件便是徹底改變那些重生之人口中的未來,那麼做會讓他感覺自己是在逆天改命,特別有意思;另一件,便是探究殷箏除了炸毀司天樓外還幹了什麼。
殷箏既然會為此謀取四域範圍內的重生者名單,可見她犯的並非小事。
然而他至今都不曾從旁人口中得到半點相關的線索,於是決定主動來接觸殷箏,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麼。
至於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時的不愉快,聞澤早就拋到了腦後,反正趙家已經退婚,殷箏想嫁也嫁不了。
可惜他來得太早,熙春苑還未開宴,殷箏同她妹妹去逛園子,沒在宴廳。
聞澤不願待在宴廳面對那些無聊至極的人,就想出來逛逛,沒準運氣好能遇上殷箏,卻不想意外迷了路,進了這片杏花林。
和體弱多病的殷箏不同,聞澤會武,五感頗為敏銳。
所以殷箏才踏進杏花林,他就察覺到了動靜,並從隱約看見的身影判斷來人是個女子。
聞澤尋思要不要躲開,他可不願和誰家姑娘來一場充滿詩情畫意的偶遇。
可隨著對方的身影漸漸清晰,聞澤認出那是殷箏,便打消了躲開的念頭。
他等著殷箏朝自己走來,原本也沒太多想法,可當殷箏抬手拂開樹枝的時候,恰巧有一陣風吹過。
杏花花瓣自枝頭紛揚灑落,襯著殷箏抬眼看向他的模樣,竟讓他愣了愣神。
如今已是春季,許多姑娘都換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輕盈的裙杉,但顯然體弱的殷箏是沒法這麼做的。
她裡面穿了件翠綠色的立領對襟窄袖衫,外面還穿了一件大袖長擺的白色外衣。
整體裝束溫婉清麗,硬是讓她身上的斯文氣又重了幾分。
殷箏的發間還戴著一枚惟妙惟肖的竹葉簪,以翠玉做竹葉,棕紅色的瑪瑙雕刻成樹枝的模樣做簪體,簪上還墜著幾條珍珠流蘇,碰撞時發出的聲音透過淡淡的杏花香,落到聞澤耳中。
兩人四目相對,皆愣了不過片刻,便雙雙回神。
殷箏放下拂花的手朝聞澤走去,卻沒想到彈回的樹枝勾住了竹葉簪上的珍珠流蘇,在殷箏往前走的同時,把殷箏的簪子從發間拉了出來。
聞澤一直看著殷箏,看到髮簪流蘇被樹枝勾住的時候他就朝著殷箏邁開了腳步,待髮簪從殷箏發間脫離,帶著樹枝往下落,他抬手接住了髮簪。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几息之間。
殷箏看聞澤接住她的髮簪,正想說聲謝謝,聞澤就已經把髮簪流蘇和樹枝分開,反手將髮簪插回到她頭髮上。
過近的距離讓殷箏有些不太習慣,陌生的氣息和略顯親密的舉止更是讓她直接就往後退了一步。
退開後,殷箏自然從容地對聞澤說了聲:「多謝殿下。」
聞澤的殷箏專用測謊雷達又響了,他猜殷箏此刻定在心裡罵自己,於是只淡淡地「唔」了一聲,放下手,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他走了幾步,見殷箏沒跟上,回頭問:「快開宴了,不回去嗎?」
殷箏這才跟上聞澤。
兩人走出杏花林,順著連廊一路先前,路過六角亭,走過小石橋,再穿過兩扇隨牆門,殷箏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殿下該不會,也不認識路吧。」
聞澤注意到殷箏話語裡的那個「也」字,終於知道問題發生在哪了,半點不羞愧地同殷箏直言:「我第一次來這裡。」
也就是說,他確實不認識這裡的路。
殷箏停住腳步,聞澤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沒了,回頭看她,就見她一言難盡地望著自己,問:「那你帶什麼路?」
聞澤也問她:「你覺得我會給別人帶路?」
很好,兩人居然都覺得對方認路。
且殷箏以為聞澤是在領路,聞澤則是習慣了走在前頭,以為自己走錯了殷箏會像賈圓一樣提醒自己,導致兩人走了大半天,就是找不到宴廳在哪。
他們這輩子怕是再也沒做過比這更蠢的事了。
殷箏閉眼,抬手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
白嫩的指腹落在青絲覆蓋的位置,修剪圓潤的指甲末端透著淡淡的紫……聞澤想起衛嬤嬤傳回宮裡的消息,說殷箏的身體是真的差,差到能活這麼大都算奇蹟,便問殷箏:「不舒服?」
殷箏也沒客氣:「托你的福。」
聞澤又回憶了一下衛嬤嬤記錄的有關殷箏的日常言行,不解道:「你對別人倒是溫柔包容,對我為何這麼言語刻薄?」
殷箏睜開眼,認真地想了想,發自內心道:「這難道不是你自找的嗎?」
聞澤確定了,所謂的寬厚溫和那都是重生之人看到的假象,只有聰慧刻薄才是真正適合她的形容詞。
幸好沒過多久,熙春苑的下人找來,將迷路的二人帶回宴廳。
但也因為他們兩個的「下落不明」,開宴時間一推再推,等兩人入席,眾人心裡都在猜他們先前去了哪,做了些什麼,明里暗裡投來的目光放在任何一個尋常人身上都足以令其窒息,唯獨他們兩個淡定如初,磊落得叫人汗顏。
漸漸的,盯著他們看的人就少了。
熙春苑的宴廳四面無牆,只有一根又一根的柱子,讓眾人能一邊享用春季特色的美味佳肴,一邊觀賞園子裡的美景。
主位之上是舉辦這次春日宴的長公主瑞嘉,以及太子殿下聞澤,殷箏坐在左側的席位,賀輕雀則在右側,因著身份尊貴還坐到了右側第一的位置,兩人身旁分別是殷暮雪和蒲佳媛。
蒲相家的另一個女兒蒲盈盈也來了,就坐在蒲佳媛身邊,席間蒲盈盈離開了一次,回來的時候似乎是走錯了路,走向了左側的席位。
蒲佳媛注意到自己妹妹回錯了地方,就讓身邊布菜的侍女去把蒲盈盈叫回來,還特地叮囑侍女莫要弄出太大動靜,因為蒲盈盈臉皮薄,若不小心鬧出笑話,恐怕她未來三個月都不敢出門。
侍女領命,起身走到左邊的席位,這時蒲盈盈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走錯了地方,在殷箏身後停頓了一下。
侍女正要上前,突然就見蒲盈盈從衣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朝著殷箏高高舉起。
侍女被眼前這一幕駭地驚叫出聲,頓時所有人都朝侍女看了過來,同時也看到了手持利刃刺向殷箏的蒲盈盈。
原先正和賀輕雀說話的蒲佳媛瞪大了眼睛,摔了酒杯朝自己妹妹喊道:「住手!」
下一瞬,鮮血四濺。
因為侍女尖叫而回頭的殷箏被殷暮雪撲倒在地,蒲盈盈落下的那一刀扎入了殷暮雪的肩頭,而蒲盈盈則被一根從主位投來的筷子貫穿了咽喉,撲通一聲倒在了殷箏身側。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蒲盈盈口中冒出,旁人眼中膽小臉皮又薄的小姑娘側躺在地上,一臉猙獰地看著殷箏,努力朝殷箏嘶喊,卻因為傷了脖子,聲音小而破碎,夾雜在滿廳的混亂尖叫中,只有殷箏聽見了——
「騙子……惡鬼……」
「……利用姐姐……害死……」
「……你該死!」
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控訴殷箏,從口中湧出的鮮血也因此噴濺到了殷箏臉上。
林覺卿跑來將殷暮雪抱起,瑞嘉長公主大叫著讓人去找御醫,蒲佳媛滿臉淚水,想要過來卻因為腿軟根本站不起身,還是賀輕雀拉起她,帶著她往殷箏這邊走來。
整個宴廳一片混亂,殷箏卻像是同這些混亂隔著一層看不見屏障,就這麼躺在地上,看著近在咫尺的蒲盈盈。
直到有人把手放在殷箏眼前,殷箏這才回過神,拉著那隻手坐起來,帶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透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漠然。
她側頭看向已然咽氣的蒲盈盈,低垂的眸底如同覆了一層冰霜般寒冷,但她做出的動作卻格外溫柔——
她用手撫上蒲盈盈的眼睛,為蒲盈盈合上了臨死前瞪大的雙眸,還輕聲回了她一句: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