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08-26 01:45:09 作者: 這碗粥
  魯農將自己的親事告訴弟兄們。

  嚇傻了一眾壯漢。

  山寨大多是大老粗,沒有感情一說,娶誰不重要,疼媳婦兒就對了。

  一山匪說:「要不等大當家和二當家回來再說。」

  又一山匪接話道:「是啊,這也太急了。趕著十個月以後就抱兒子啊?」

  「你拜堂還要拜天地,拜高堂。大當家、二當家不在,你拜誰啊?」灰衣山匪右手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醫治及時,這隻手沒有徹底殘廢。

  魯農壯臂一揮,「我們出刀,快、狠、准,成親也是一樣。先簡單成一次親,喝上交杯酒,再入洞房。拜天拜地,以後再補吧。」

  大當家和二當家不在,魯農就是代主管。眾人不拘小節,於是張羅起喜事來了。

  魯農沒有大紅衣裳,讓負責雜役的婦人下山買兩套新郎新娘的東西。

  既然提了親,魯農覺得,不好再將二十關在柴房了。還有,她那身濕噠噠的衣服也要換掉。要是著涼,耽誤洞房花燭夜就不好了。

  自從浮絨香落水,二十跟著慕錦出門,會披上一件粗布外衣。

  這種特殊的布料,質地粗糙,遇水則變得板硬,濕透了也不貼身。本是慕府漁工們穿的。以前,二十在裁縫房瞧著新鮮,給自己留了一件。如今派上了用場。

  好在二公子只看重女人的臉,不介意粗布還是絲綢。

  魯農盯著二十的裙子,說:「我讓李嬸給你換件乾淨的。」

  他仍然跟拎小雞一樣,拎起二十就走。

  李嬸是五十多歲的伙食工,育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她只能把自己的衣服給二十。

  李嬸生得高大,二十穿上那衣服,松松垮垮。腰上繫緊了腰帶,墜地的裙擺卻沒有辦法。

  李嬸讓出了自己的床鋪。

  魯農說:「你就安靜在這坐。」

  二十當然要安靜,她時刻記得自己要當一個啞巴。

  和李嬸一起管伙食的,還有幾位婦人。她們聚在一起免不了聊些有的沒的。

  二十雖然沒有什麼表情,其實認真地在偷聽。這裡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大戶人家的生存方法在這裡不適用。二十唯有藉由婦人們的聊天,去了解這座山寨的規矩。

  李嬸認為,二十要嫁給魯農了,現在算半個福寨人。於是給二十講了這裡的來由。

  福寨是上一輩人建立的,因為劫富濟貧,被官兵緊追不捨。逃亡中,幾人無意闖進了這裡,從此安家。弟兄們好打抱不平,結識了許多見義勇為之士,因而越來越大。

  大當家是上一代大當家的孩子,二當家是大當家在路上撿來的。

  李嬸說:「魯農雖一介莽夫,脾氣不壞。他年紀比二當家更大,著急娶親也是人之常情。你跟他過日子,慢慢就知道他的好了。」

  那群婦人在炒菜時,又說起了皇陵。

  二十豎起了耳朵。

  原來,這座皇陵有兩個入口。潭水下的是當年皇陵的一部分。陸上的,則是倒斗的用火藥炸塌了小山丘之後形成的洞窟。

  二十其實是從一個入口到了另一個入口。黑不見五指的那邊,才是通往江州的路。


  二十那時盤算的是,這路黑漆漆的,走也走不遠。而且小十說了,夜明珠都被倒斗的盜走了,不如先出去,在山裡躲一陣子。等二公子走了,她再下山找戶人家借火摺子。

  泥巴小路是福寨的必經之路,二十也就和魯農撞上了。

  李嬸想起一件事,問:「二當家是不是又去皇陵探險了?」

  「是吧。」一婦人雙手抬起大鍋,「後山那條去皇陵的新路,就是二當家生生走出來的。可比那水陸兩齣口,更接近皇陵。」

  另一婦人接話:「我們二當家窩在這山里,真是可惜了。」

  幾個婦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二十皺了下眉。

  二十先前覺得,大約是運氣用光了。其實,那條通往江州的暗道,才是驚濤駭浪。至今,進去的盜墓者,七成再也出不來。她只是選擇了一條看著不太走運,卻不會喪命的路。

  不過,這些她不知道。她以為,暗道是一條路,她不入皇陵就行。她腦袋裡逃跑的念頭始終不減。聽了李嬸的講述,二十萌生起新的想法。

  這時,魯農在外面喊,「成親除了大紅燈籠跟大紅衣裳,還要幹啥子?」

  一個沙啞聲音的山匪應道:「我知道洞房,別的不知道。」

  一個稍稍尖細的笑了:「我也只知道洞房。咱不信天,不信地,拜天地都不虔誠啊。」

  魯農又喊:「去去去,別在這吼嗓子,嚇壞我家新娘子。」

  這倒是。二公子清瘦的身段,劈柴壓得她喘不過氣。這虎背熊腰的魯農……

  二十嚇得一個激靈。

  ——

  寸奔領一群護衛在靈鹿山搜尋。

  已是申時,遠日漸沉。如若落山,搜尋更加艱難。無論二十在山上,或是皇陵,同樣都是危機重重。

  斜陽拍在寸奔清秀的臉頰,沒有給他添上半分溫煦。霞光越紅,他眉梢的犀利越甚。

  寸奔躍上大樹的枝幹,俯瞰山林。再往前走,就是山禽出沒的密林了。

  有一探子來報,半山腰上,蔥綠林間忽然升起了兩個大紅燈籠,搖曳在林木之中,煞是招眼。

  寸奔問:「只掛了兩個?」

  探子回答:「匪窩入口在閂溪邊,空曠可見。寨里林木茂密,屬下在遠處……沒有見到。」

  「去查查究竟什麼事。」那座大老粗山寨,有什麼事能掛大紅燈籠。

  「是。」探子離去。

  寸奔有一猜疑,以二十的腳力,走不出十里山路。可如今,搜遍這方圓十里,都不見她的蹤影。水下搜尋的護衛走了數百米暗道,觸發了機關,退了回來。

  護衛們的回答一致:「不見二十姑娘。」

  或許二十既不在山路,也不在水路。寸奔遠眺匪窩,福寨這兩個大紅燈籠,古怪得很。

  半個時辰之後,探子再來報。這回說的仔細了,「匪窩要辦一樁喜事。」

  喜事二字,和大紅燈籠一起……寸奔臉色越發冷峻,問,「是何喜事?」

  探子回答:「福寨有兩位婦人匆匆下山,在集市買了兩件大紅衣裳,說是一男一女成對兒穿。」


  話到這裡,這喜事,恐怕不喜了。

  福寨的女人,除了一兩個,正值二八年華,其他多是中年婦人。如若妙齡女子出嫁,如此匆忙置辦嫁衣,不合情理。

  寸奔想,成對兒的女人,應該是遍尋不著的二十。

  探子繼續說:「屬下攔路詢問,兩位婦人說今晚有喜,頭領成親。」

  「你繼續盯著福寨。」

  「是。」探子說完就消失了。

  寸奔翻身一躍,嚮慕府飛去。

  二十雖然無名無份,但她仍是二公子的人。二公子這人,對侍妾的態度,有時候慷慨得令人稱讚,有時候又小氣得讓人莫名。

  一句話,憑的是二公子心情。

  至於對二十的占有欲,寸奔猜,二公子大約不歡喜任何人沾染與他鬥智的女人。

  因為,二十的對手只能是二公子。

  ——

  「你說什麼?」

  搜山交給了寸奔,慕二公子回慕府歇息。

  悠然自得之際,他正想,那個女人若能從皇陵中逃生,依著她這般聰慧,他就留她一命,收為己用。

  不丟她去餵魚,可以把餵魚的活計交給她。一樣的,滿足東西二財的食口。

  寸奔趕回來,將探子的話如實說明。

  二公子的閒適瞬間沒了,半闔的眼睛睜開,晶亮如星,「她還沒死?」

  寸奔低首:「是。」

  慕錦自言自語了一句:「上天為何不趕一道雷來劈死她。」他坐了起來,「搜山搜得如何了?」

  寸奔說:「我們搜尋了方圓十里,沒有見到二十姑娘。」

  慕錦再問,「水下呢?」

  「找了,沒有。」寸奔說:「屬下懷疑,二十姑娘走錯路,到另一個入口了。」

  慕錦沒有說話,向外看去。

  他最是喜歡落日前的逝潭。萬道霞光將青綠深潭映得一片血紅,東西二財飛撲時的利牙,戾光像是染血的刀劍。這一刻的逝潭,如同一座橫屍的血池。

  還是得將那女人丟去餵魚,慕錦才覺得稍稍痛快些。

  他斂眉,「該機靈的時候,怎麼就這麼笨呢?」平時該傻氣的時候,眼珠子轉得跟貓一樣。敢情,她的聰明勁,只用在對付他的時候。

  寸奔聽著慕錦的話,卻認為,二十不進皇陵才是聰明的表現。

  狠厲的殺氣一閃而過,慕錦又變得懶散起來,「確定她在山匪那地兒?」

  「是。」寸奔說:「探子問過下山的婦人。婦人說,福寨頭領擄到一個嬌小玲瓏的姑娘,一見——」寸奔頓住了。

  婦人說的繪聲繪色,什麼一見傾心,天作之合,百年之好。

  探子複述時木然。

  寸奔聽得更木然。

  慕錦及時接話:「一見他個鬼。」

  寸奔撿重點說:「擄到的姑娘穿一件米白粗衣。」

  米白粗衣,正是二十。今日慕錦見到她這衣衫,就覺得與泅水有關。二十是無意,慕錦有心,因此判斷她走的是水路。


  「短短不過半日,給我找了一個姦夫。」慕錦輕輕綻開笑顏,「她不是膽兒大,她是嫌命長。」

  寸奔不吭聲。

  慕錦靜了好一會兒,夾起玉扇,在指間把玩。「聽說那日,傅昀搶親十分風光。見過嗎?」

  寸奔說:「屬下不知。」

  「成親?想的挺美。」扇尖刀光浮動,「吩咐下去,給我備馬。」

  「是。」

  「寸奔,把我的紅披風拿來。」慕錦除了大婚當日穿過大紅長袍,日常沒有這般鮮艷的衣服,他想到的是披風。「別人都成對兒的紅衣裳,我也得應應景。」

  系上披風,慕錦向外走。

  迎面遇上了慕冬寧。她看著笑盈盈的慕錦,跟著他一起微笑,「二哥,要上哪兒去?」

  「出去一趟。」

  慕冬寧說:「那可正好,回程給我帶一份東街的小籠包子。」

  「讓廚房給你做就是了。」

  慕冬寧不依,「我吃過那家,秘制醬汁。慕家廚房還做不出來呢。」

  「知道了。」慕錦說:「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慕冬寧正要回房,又聽馬總管說,「二公子,馬已經備好了。」

  她轉身問:「二哥,你是出遠門嗎?」

  「上山,剿匪。」慕錦簡潔明了。

  慕冬寧詫異,勸說:「剿匪是官府的事啊。二哥你別衝動,太危險了。」

  然而慕錦已出了大門。

  慕冬寧的話音吹散在風中。她嘆了口氣,無奈地和丫鬟說:「二哥自成親以來,越來越古怪了。」

  慕錦上馬,揚鞭。

  寸奔緊隨其後。

  列隊跟著一群肅殺的黑衣護衛。

  落日西沉,慕錦的披風如烈火燔燃,飛揚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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