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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無常

2024-08-26 16:34:50 作者: 蒼梧賓白
  傅深翻臉如翻書,打了段歸鴻個措手不及,西平郡王剛有所鬆動的神情霎時凝固在臉上。良久,他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就地掐死傅深的衝動,冷哼道:「本王在北燕軍效力的時候,你還是個剛出生的奶娃娃。」

  傅深回敬道:「我接掌北燕軍時,您已經在西南養了好幾年魚了。」

  兩人目光交錯,火花四濺,動作一致地撇過了頭,同時在心裡「呸」了對方一聲。

  段歸鴻心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傅深心想:「倚老賣老的老東西。」

  只有這時候才能顯示出嚴宵寒這種人的可貴,當兩個臭脾氣的人死不相讓時,需要有個圓滑的人來替他們撥開矛盾,讓對話繼續進行下去。

  可惜嚴宵寒不在。

  傅深暗自呼氣吸氣,平息心火,內心反覆告誡自己他是來尋求真相的,不能把時間浪費在跟迂腐獨斷不講道理的糟老頭子置氣上,這才勉強地扭過臉來,給他鋪了一個堪堪落腳的台階:「王爺對北燕軍感情深厚,殊為難得。」

  段歸鴻氣哼哼地就坡下驢,道:「北燕鐵騎便是在我等手下建起來的,論輩分,你還得叫我一聲叔叔。」

  傅深心裡暗罵:「老東西,還蹬鼻子上臉了。」

  嘴上卻乾巴巴地道:「哦。聽說您與先父先叔情同手足。」

  段歸鴻卻搖了搖頭:「不是。」

  傅深:「嗯?」

  「我說的論輩分,是從你祖父,前代穎國公處論起。」段歸鴻放緩了聲氣,「先帝在朝時,傅公任嶺南節度使,曾奉命平定嶺南百越叛亂。後來朝廷軍隊大獲全勝,傅公帶人清剿叛軍時,在亂軍中發現了一個垂髫幼兒。按朝廷慣例,凡抓獲百越叛軍,成人就地格殺,十歲以下童子閹』割後送入宮中為奴。」

  「傅公抓住的那個小兒恰好十一歲,異常羸弱,傅公看他可憐,動了惻隱之心,不忍讓這孩子成為刀下亡魂,便網開一面,留了他一條性命,放他自謀生路。」

  他說到這裡,傅深已隱約猜到了下文。

  段歸鴻也看出來了,坦然承認道:「我原名馮異,原本是百越人,蒙傅公相救,死裡逃生。十五歲改名換姓投入傅公麾下,侍奉左右,衝鋒陷陣,傅公視我如親子,加意提拔栽培。元泰二年,韃柘犯邊,傅公轉調甘州節度使,我隨同前往,與伯存、仲言領兵馳騁草原,抗擊蠻夷。」

  伯存是傅廷忠的字,仲言是傅廷信的字。

  「元泰五年,傅公駕鶴西去,適逢西南不寧,他臨終前上表,推舉我為征西軍主將,率軍平定西南。」段歸鴻嘆息道,「臨終所託,不敢有負,此後我一直守在西南,寸步不出。直到去年夏天,皇上起意要向四方邊境駐軍派監軍使,緊接著你在青沙隘涉險遇伏,我才明白,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朝廷了。」

  「王爺,」傅深出聲打斷他,「杜冷兩年前就進了北燕軍,況且我猜你在北燕軍中的眼線不止這一個,說是在去年夏天才開始動念頭,晚了點吧?」

  世人對傅深的評價大都是英勇善戰,殺伐果決。這種評價聽多了,有時候會讓人覺得靖寧侯能打歸能打,不過是一介武夫,腦子未必有那些官場老手們靈活圓滑,雖然打不過,還可以智取。

  段歸鴻與傅深接觸不多,只見過一兩面,對他的了解大部分源自傳言和道聽途說,再加上他年紀大了,總覺得小輩還沒成長起來,因此心裡總是存著幾分輕視。


  可他忘了,傅深十八歲領軍出征,如果不夠聰明、沒有手腕,怎麼彈壓的住那些自恃資歷的老將舊部?別說應對外敵,他能不能在自己人中站穩腳跟都是問題。

  傅深三番兩次地戳破他話中的漏洞,一點都不給這位「叔叔」留面子。段歸鴻被他一針見血的提問逼到了死角,無路可退,終於收起了小覷之心,逐漸把他當做對手正視起來:「你早就知道杜冷是我的人?」

  傅深謙虛地笑了笑:「也沒多久。不過他沒什麼危害,只是偶爾傳個消息,醫術還是過得去的,我就把他留下了。」

  一方要員往另一位軍隊主帥身邊安插眼線,怎麼看怎麼居心叵測,這事放到別人身上絕不能善了。不過傅深對段歸鴻的為人心裡有數,老東西就是死鴨子嘴硬。杜冷來北燕軍中主要是為了幫他,於是傅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直將他留到了現在。

  「王爺在北方的暗線有兩個樞紐,一是杜冷,一是純陽道人,青沙隘遇伏後,想來是杜冷通風報信,純陽道人才能趕在我的人之前找到那支斷箭。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還是要謝謝王爺。」

  段歸鴻道:「你既然知道皇上忌憚你,甚至不惜殺了你,卻還要在萬壽宴上救他?義不行賈慈不掌兵,婦人之仁遲早會害死你。」

  傅深嘆道:「用我的時候叫『仁義之師』,不用我的時候叫『婦人之仁』,我是仁是慈,不是你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決定的。」

  「你……」段歸鴻氣結,怒氣沖沖地道,「子不肖父!」

  這話對傅深完全沒有攻擊力,他漫不經心地應道:「是啊,確實不像。」

  段歸鴻悶坐片刻,忽然說:「你不像你父親,更像你二叔,對不對?」

  傅深:「或許?」

  段歸鴻道:「你不是來問我秋夜白的事麼?也行,我給你講一件舊事。」

  傅深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段歸鴻說的是發生在元泰四年、北燕軍與東韃人交戰時發生的往事。

  那年秋天,傅廷信不慎被韃族刺客毒箭所傷,傷重難行,險些要了小命,當時全軍上下束手無策,甚至從京城請來的太醫也無力回天。幸而甘州與西韃人群居的伊州相去不遠,兩方一向友好往來,有個西韃游醫與段歸鴻有點交情,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段歸鴻請他來替傅廷信看了一次診。

  東韃西韃原本是同族,因為戰亂才被迫分成兩個部落,段歸鴻請來的西韃游醫果然認得這種毒。

  草原上有種青色蠍子,極為珍貴難尋,尾針上有劇毒,名為「碧月」。游醫雖然找不到對應的解藥,但他見過一種天方商隊帶來的草藥,花朵潔白如雪,果實研磨後汁液如牛乳,天方人曾用這種藥救治過他們被沙漠毒蠍蜇傷的同伴。他替段歸鴻牽線搭橋,聯繫上了一個天方商人。多方輾轉之下,段歸鴻打聽到了那種草藥的名字,並在天方商人的指點下在南疆找到了植株和種子。

  救了傅廷信一命的草藥,就是秋夜白。

  秋夜白非常奇特,如果只口服果實汁液,可以麻醉鎮痛,解一切蛇毒蠍毒,成癮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但如果經過炮製後吸食,它就會變成致人上癮的「白露散」。而且長期吸食秋夜白的人,身體會從內部發生病變,極少數人最後可能會染上類似瘟疫的疾病,無法根治,只能等死。

  更可怕的是,這種草藥一旦落地生根,周圍就會寸草不生,南疆的秋夜白都生長在深山中的石頭縫裡,當地人將它視為毒草,一旦見到,立刻要斬草除根,用火徹底燒掉,才能防止它大規模地蔓延。


  段歸鴻道:「元泰五年,東韃阿拉木部全部覆滅。」

  傅深心頭倏地一跳,追問:「王爺是什麼意思?」

  「仲言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心慈手軟,」段歸鴻直接而冷酷地道,「你以為領兵為將,學會他的仁慈就夠了?」

  傅廷信痊癒後,將段歸鴻搜集來的草藥種子都要了過去,派人秘密潛入阿拉木部草場大量散播。數月後秋夜白髮芽生長,阿拉木部的草場毀於一旦,羊群大量死亡。傅廷信還抓了一批東韃人,讓他們喝下摻著染病者鮮血的水,再放回部落。許多阿拉木部族人因此染上疫病,最後被捲土重來的北燕鐵騎橫掃,終致滅族。

  血債血償。

  「在韃族人傳說中,瘟疫的象徵是『無常草』,說的就是秋夜白。」段歸鴻涼涼地道,「你現在知道為什麼韃族對你們傅家人恨之入骨了嗎?」

  這段歷史流傳不廣,一是事涉機密,再則是有傷天和,所以連史官也不敢下筆。傅深與東韃人打了多年交道,對「無常草」也有耳聞,本以為只是個傳說,沒想到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

  阿拉木部的領地里,一場大火燒了幾天幾夜,「無常草」搖曳的花朵被火光吞噬,它的陰影卻永遠籠罩在草原上。

  段歸鴻道:「這種草藥最先被天方人發現,名為『底也邇』,意為『催眠』,而在南疆土語裡,它名叫『薩內伏』,意思是——」

  「沉睡的死亡之神。」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接下來準備搞事,嚴大人和傅將軍要分開一段時間,大概五六章,只想看互動的讀者可以養肥了再殺,注意章節名和提要,見面時會標明。

  ps:我個人感覺搞事也不是很虐(挨個發定心糖丸

  明天休息!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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