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朦朧,夜色寂寂,風聲颯颯間,樹影婆娑,夜晚的驚蟄樓褪去白日的喧囂,在朦朧月色下竟別有幾分清雋秀麗,與波光粼粼的小鏡湖彼此依偎,相得益彰,似一對恬靜溫和的戀人。
然而耳畔聽著風聲敲窗,躺在院舍里的辛鶴卻睡不著,她直到此時此刻,還不敢相信自己如今面臨的「悲慘」處境——
這裡居然不是一人一間院舍,而是十幾人同宿一間的大通鋪!
不是說好的巍巍宮學嗎,為什麼連個像樣的院舍都沒有?難道是驚蟄樓里有意這般設置,為了磨礪受罰進來的弟子,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可是這樣她也太冤枉了吧,好端端的考進來念個書,卻要跟這麼多男人擠在一間屋子裡睡覺,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這還不算最要命的地方,最要命的是,挨在她旁邊睡的,居然就是那隻死皮賴臉,躲也躲不過,一遇上就叫她倒霉透頂的臭青瓜!
辛鶴越想越絕望,整個人又往裡面挪了挪,扯住被子蓋住全身,儘量離旁邊那傢伙遠遠的,一張臉都快貼到那冷冰冰的牆壁上了——
是的,牆壁,這大概是她進到驚蟄樓以來,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了。
她分到的是最裡頭的一方床位,身旁除了那隻青瓜之外,就是一堵牆壁了,在這難熬的漫漫長夜間,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清晰的預感,自己接下來的求學日子,恐怕都要貼著這位「牆壁老兄」過了。
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同辛鶴一樣睡不著的,還有滿腦子活躍異常的駱青遙,白日裡那樣一折騰,他此刻毫無睡意,一雙眼睛在黑夜中亮閃閃的,轉來轉去,就轉到了身邊那個離得遠遠的後腦勺了。
這傢伙,要不要這麼誇張,用後背對著他也就算了,還挪得那麼遠,瘦弱的小身板都快跟牆壁融為一體了。
駱青遙心裡直發笑,我就那麼可怕嗎?
他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轉,想到了白日舟上的一幕幕,又起了促狹之心,暗道:「你這隻死鳥人,小爺怎麼可能讓你安心就寢呢?今日讓你一腳踹到了水裡,這筆帳還沒跟你算呢!」
他在黑夜中揚起唇角,身子不易察覺地往那個後腦勺挪去,陡然伸出一隻手,拍了拍那方縮在被子中的纖瘦肩頭,「喂,鳥兄,還沒睡吧?」
那個小小的身子猛地彈了一下,如一隻驚弓之鳥,駱青遙一愣,樂得更加厲害了,這傢伙也太有趣了吧?
他將腦袋湊上前,語氣親熱地道:「鳥兄,咱們白日裡才同乘一舟,晚上就睡在一塊了,你說是不是很有緣?」
「離我遠點!」那道身子一聲低喝道,似乎難以忍受駱青遙的靠近,「什麼鳥兄,誰跟你有緣了,你好好睡你的覺,別來吵我!」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咱們如今也算『床友』了,日後還要同窗共讀,朝夕相對的,理應互相關照才是,我看你左右一時也睡不著,不如跟我說說話,交流交流感情怎麼樣?」
「誰要跟你交流感情了?我們很熟嗎?你又哪隻眼睛看見我睡不著了?你滾開,別再過來了,聽不懂人話嗎?別碰我被子,把手拿開……」
「多睡睡不就有感情了嗎?」駱青遙扯住那被子,厚顏無恥地將整個身子都挨了上去,笑嘻嘻道:「這被子單薄,我一個人睡怪冷的,不如跟你擠一擠,兩床被子疊在一起睡,咱倆都暖和一些,你看怎麼樣?」
「我看你腦袋有毛病!誰想跟你一起睡了,滾遠點,再發瘋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喲,你還能怎麼對我不客氣啊?再一腳把我踹到水裡去嗎?可惜這裡只有暖呼呼的被窩,沒有冷冰冰的湖水,你往哪踹啊?」
「你,你這個無賴!」
咬牙切齒的怒罵聲在駱青遙耳畔響起,他幾乎都可以想見那張氣得通紅的臉頰,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這鳥人越是這麼氣惱,他就越是樂不可支,他就是要想方設法地膈應他,吵得他睡不著才好。
「來嘛來嘛,一起睡吧,別這么小氣。」
「你是不是有病?把被子還我,離我遠點!」
「別激動嘛,鳥兄,一起睡多好啊。」
駱青遙拼命憋著笑,跟那道單薄的身影在黑夜中搶奪起了被子,一隻手還得寸進尺地伸了過去,徑直摸到了那纖細的腰間。
辛鶴呼吸一窒,陡然瞪大了雙眼:「你幹嘛?你往哪摸呢,我扭斷你的髒手信不信!」
她猛地按住駱青遙不規矩的一隻手,駱青遙卻在她耳邊吹了口熱氣,散漫不羈地一笑:「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好奇想你那寶貝茶餅,想摸出來仔細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何方名茶,等從這裡出去後,我照著十倍賠給你!」
「賠你個鬼,把你自個兒賣了都賠不起!你少再碰我了,再動手動腳我真對你不客氣了!」
「誰動手動腳了,你怎麼跟個姑娘家似的?每回見你都扭扭捏捏的,好像誰對你有非分之想似的,你還是不是個男的啊?」
「你才不是個男的呢!你這隻臭青瓜,我就是嫌你髒,嫌你臭,討厭被你碰到,你稍微挨過來一點我都覺得噁心!」
「臭青瓜?」駱青遙眉梢一挑,有些不可思議,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麼嫌惡過,「你說誰是青瓜呢?還嫌我噁心?我都尚且叫你一聲『鳥兄』,沒嫌你是個破鳥人呢!」
兩人嘴上吵吵鬧鬧著,手底下也一刻不停,黑暗中搶著那床被子,方寸之地間過招拆招,纏鬥了數十個回合。
駱青遙雖然內力全無,但招式尚在,他本以為這破鳥人瘦瘦弱弱的,小白臉一個,一定搶不過他,卻不料幾招過後,居然還讓他占了上風,這著實令他大為驚奇:「這死鳥人看不出來嘛,身子骨都沒幾兩肉,內力居然這麼強勁,這傢伙到底什麼來頭啊,打哪邊飛來的破鳥兒啊……」
正在心中胡亂猜想著時,黑暗中卻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像是四周有人穿上了衣服,輕手輕腳地爬起了床,還不只一個兩個,聽動靜竟像是……四面八方全部起來了!
駱青遙與辛鶴神色一變,兩人手下的動作同時頓住,默契非常地豎起耳朵,在黑夜中細細聽辨了起來——
那些人屏住呼吸,似乎一點點在向他們這邊靠近,一片黑影轉眼就圍攏成了一圈。
乖乖,這樣大的陣仗,不用想也知道,是衝著誰來了。
辛鶴斜睨了駱青遙一眼,語氣中掩不住的幸災樂禍:「臭青瓜,他們來找你麻煩了,你自求多福吧,我先睡了!」
說著,她趁駱青遙愣神的功夫,將自己的被子一扯,往身上一卷,直接就對著牆壁裝起睡來,一派打定主意不聽不聞,不管不顧,及時撇清關係,置身事外的模樣。
「喂,破鳥人,你太不仗義了吧!」
這撇清關係的速度也太一氣呵成了,駱青遙都有些哭笑不得了,眼看著那些黑影越靠越近,他按捺住呼吸,伸手按住那個胸前裝有蠱蟲的盒子,心弦愈來愈緊繃,腦中飛速想著對策。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眼睛一亮,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麼,忽然一把扣住辛鶴的肩頭,將她猛地翻了過來,捏開她的嘴,一股腦兒就將東西餵入了她嘴中。
辛鶴猝不及防,只覺喉頭一熱,有什麼順著咕嚕滑入了腹中,她猛烈咳嗽起來:「臭青瓜,你給我吃了什麼?」
「連心蠱。」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駱青遙也是出了一身虛汗,好在成功了。
「什麼連心蠱?」
「準確地說,是一隻蠱蟲。」
「什麼?」辛鶴臉色大變,身子差點就要彈起來,駱青遙卻對她笑得無比愉悅:「母蟲在我腹中,你這只是個公的,使命就是誓死保衛母蟲,也就是說,你從現在開始,得不惜一切代價,拼盡所能地保護我,不然就會……」
他話還沒說完,一雙腿就被人拖下了床,黑暗中有人狠狠啐了一口:「前院的老大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敢在我們驚蟄樓里放肆,簡直就是找死!」
駱青遙身子一閃,堪堪躲過那些人的拳腳,床上的辛鶴也一下坐起,心急如焚地問道:「不然什麼?」
駱青遙顧不上回答,左閃右躲間,卻到底不敵這麼多人的「圍剿」,混亂中還是狠狠挨了一腳,正好被踹在胸口上,他悶哼一聲。
這邊他還沒怎麼著呢,那頭床上的辛鶴已經一下捂住胸口,疼痛地倒吸了口冷氣,額上登時冒出一層細汗。
「鳥人,你現在懂了吧!小爺身上疼一分,你就會疼十分!」駱青遙在圍剿圈中高聲喊著,眼見又有無數拳頭向他揮來,他急聲道:「還不快過來救我!」
辛鶴身上陡然間又「挨」了幾拳,疼得眼前都冒金星了,這下由不得她不相信了,她咬牙切齒著,恨不能碾碎那隻青瓜,「你這個王八蛋,我真想一刀剁了你!」
駱青遙想也不想地接道:「剁了我你也活不成了,別羅嗦了,快來吧,鳥兄!」
門外夜風呼嘯,幽靜的長廊上,有人提著燈盞走近,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門外,竟是三道人影。
「聽聽,裡面是不是已經打起來了?」
提燈之人正是一襲紫衣的岑子嬰,他湊在門外聽著裡頭的動靜,臉上頗為自得:「我都吩咐好了,讓徐坤他們先打頭陣,打不過阿朔再上,總之今夜一定要讓這傢伙吃點苦頭,給他一個下馬威瞧瞧,不然他還以為自己多厲害,小看了咱們驚蟄樓呢!」
「就為了這個?」一頭白髮的少年面色冷峻,站在夜風中,微微皺了眉:「大半夜不睡覺,拉我們過來,就是看這個?」
他旁邊的蕭然也打了打呵欠,拉下了身上的紗衣,轉著一雙慵懶漂亮的眼眸,像條軟綿綿的美人蛇,「我還以為有什麼稀奇事呢,原來這麼無趣,六郎,你拖我們出來,就為看這樣一出陳詞濫調的戲?就沒點新鮮的嗎?」
「怎,怎麼,你們不想看這傢伙吃癟嗎?」岑子嬰提著燈手足無措,大感意外。
「他吃不吃癟,關我何事?」裴雲朔冷冷望了他一眼,直截了當道:「我對他沒興趣。」
旁邊的蕭然也連忙舉手表態:「我同意阿朔的,我更沒興趣,走啦,回去睡覺了……」
他與裴雲朔正打算轉身離去,打道回府時,門裡忽然傳來了驚奇的一聲:「你,你內力全被封住了?我說你怎麼一直都不回擊,根本不像傳言中那樣的好身手,難怪了!」
「是徐坤!」岑子嬰一聽聲音便知。
身旁的裴雲朔與蕭然也頓住了腳步,看向那扇緊閉的門,彼此對視了一眼,互相從對方眼中瞧出了同樣的疑惑。
這徐坤是個練家子,幼年曾被家中送去少林寺學過幾年,底子不錯,也懂得一些經脈穴道的東西,他摸出來的結論定然錯不了。
果然,門內很快傳來一個喘息的聲音:「還不是魯判官幹的好事,等小爺沖開了穴道,你們這群傢伙一個都跑不了!」
說話的正是駱青遙,他氣喘吁吁的,顯然正在不住躲閃間,聽情形似乎很是狼狽。
「原來這傢伙的內力被封住了,還是那魯院首乾的,那他下午時還那麼囂張,居然還敢替人出頭,一副有恃無恐,要跟阿朔比劃一場的樣子,他不是瘋了吧?」
岑子嬰一臉吃驚,怎麼想都覺匪夷所思,倒是他旁邊的蕭然,美眸一彎,清媚地一聲笑了出來:「這戲有點意思了,我看這位前院的『遙哥』,還真是個少見的妙人。」
三人之中,唯獨裴雲朔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深深,若有所思,緊緊盯住了那扇門。
夜風蕭蕭,月色愈寒,裡頭不知怎麼,越打越激烈,忽然「啪」的一聲,像是好幾個人被同時重重摔在了地上,裡面居然還有徐坤發出的一聲慘叫!
「不對啊,怎麼戰況扭轉了?」岑子嬰臉色一變,難以置信,扭過頭,有些不確定地看向裴雲朔與蕭然,「難道是,這傢伙……沖開穴道了?」
他話音未落,裡面又接連傳出一陣慘叫,劈里啪啦的聲音中,像是割韭菜般,齊刷刷地倒了一片人。
這下門外的三人再按捺不住,裴雲朔直接上前,一腳踹開了門,大風獵獵,一股強勁的殺氣撲面而來,三人齊齊望去,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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