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遠之的旨意一傳達到宮學,立刻引起了眾學子的熱烈響應,人人爭相組隊報名,都想被選拔中,能夠代表宮學,代表大梁,參加那場蹴鞠盛會,在鄰國使團面前嶄露頭角,為家族與書院贏得榮耀。
前院這麼興致勃然,驚蟄樓那邊也是議論紛紛,原本這蹴鞠盛會沒有驚蟄樓的份,但因為一個岑子嬰,破天荒得到了參與的資格。
他的三個貴妃姐姐,向梁帝軟磨硬泡,點名一定要讓岑子嬰加入蹴鞠隊,在鄰國使團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再順理成章地對他進行嘉許,將他從驚蟄樓提出來,放到前院正經念書,別再荒廢度日。
這願景是很好的,奈何岑子嬰毫不領情,任性拒絕,死都不肯跟前院的人組成一隊,「背叛」驚蟄樓,還說就算要參加比賽,他也一定要跟自己那幫兄弟一塊組隊,否則寧願放棄這個機會。
這小舅子犟得很,梁帝又氣又無奈,被幾個貴妃纏來纏去,鬧得腦仁兒都疼了,最後一揮手,索性「一視同仁」——
宮學前院與驚蟄樓皆一同參與這蹴鞠盛會,兩邊各選拔一隊,在烏孫國使團面前進行比賽,哪方獲勝了,便大大有賞,格外出眾者,還將得到特赦,「將功抵罪」,提前離開驚蟄樓,回到前院念書。
這「特赦」擺明了就是為了岑子嬰所設,他不屑一顧,卻有人聽了兩眼放光。
「駱青瓜,我們也去參加這比賽吧!要是表現好,說不定有機會提前離開驚蟄樓呢,怎麼樣?」
站在公示的紅榜前,辛鶴止不住的興奮,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旁邊的駱青遙倒是漫不經心,雙手背在腦後,一斜眼,懶洋洋道:「你就這麼想離開這嗎?」
「那當然了,難道你不想嗎?」
「我還好啊,既來之,則安之,我這人野生野長的,哪裡都能待得下。」駱青遙微眯了眸,陽光灑在他俊逸的臉龐上,他歪過頭,沖辛鶴一笑:「不過這比賽看起來還不錯,你若真想去參加,我自然也跟著一道了,誰讓咱們睡一個被窩呢,你走了,我豈不冷清?」
「誰和你睡一個被窩了?明明……」
「行了,去報名吧,又要婆婆媽媽扯一堆了,總之我就一句話,這驚蟄樓當初我們一同來的,往後也便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長空下,辛鶴盯著那張俊逸灑脫的臉龐,心潮起伏:「駱青瓜,你真夠意思的!」
自從沖開穴道,駱青遙恢復內力後,那連心蠱也便自然跟著解開了,他與辛鶴之間再無牽絆,但一番同生共死後,情義卻只增不減。
兩人做下決定後,這便隨周圍的人一同前去報名,只是還沒踏進院中,老遠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那裡頤指氣使,挑挑揀揀地囔囔著——
「你不行,你這腿太粗了,看著就踢不動!」
「你也不行,腿太細了,跑兩步就沒勁了!」
「還有你,面目可憎,生得太兇了,出去比賽會丟我們驚蟄樓的臉,名額沒你的份了,待一邊兒去!」
……
院子中央,那個叉著腰,站在一排隊伍前挑三揀四,用各種千奇百怪,刁鑽又刻薄的理由「刷人」的傢伙,不是岑子嬰,還是誰?
說來好笑,這次驚蟄樓的「選拔」大權,竟然全部落在了他頭上,將由他來選出一支隊伍,同前院進行比賽,蹴鞠隊人數大概在十二人至十五人之間,他想讓誰進就讓誰進,想讓誰滾就讓誰滾。
當皇帝的小舅子,就是這麼任性。
長空下,駱青遙與辛鶴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唇邊同時泛起了一絲苦笑。
果然,那岑子嬰隔老遠就瞧見了他們,眉梢一挑,故意拖長了音道:「喲,是您二位呀,怎麼,也想來參加蹴鞠隊啊?」
上回一線天的事情,雖然最終平息下來,但到底鬧得不太愉快,姬宛禾又帶著前院殺過來給了個下馬威,岑子嬰總覺得臉上掛不住,這次見到駱青遙與辛鶴也來報名,自然要逮著機會,陰陽怪氣地酸兩句了。
在滿院各色目光的注視下,駱青遙與辛鶴走上前來,坦坦蕩蕩道:「對,我們也來報名。」
岑子嬰皮笑肉不笑的,將他們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摸摸下巴,冷不丁道:「先把衣服脫了吧。」
「什麼?」辛鶴始料未及。
「脫了啊,看看有沒有肌肉,身子骨強不強壯,夠不夠格加入蹴鞠隊?」岑子嬰理直氣壯地喊著:「怎麼,不想脫啊?」
辛鶴呼吸急促起來:「岑子嬰,你不要太過分!」
「我哪裡過分了,我這是認真負責,秉公辦事啊,要是不脫衣服,我哪知道你們有沒有實力,能不能進蹴鞠隊?」
「你!」
辛鶴忍無可忍,捏緊雙手正想理論時,旁邊的駱青遙已將她一把按住,挺身上前。
少年白衣飛揚,笑容不羈,對著岑子嬰揚聲道:「這好辦,不就是想看一身力氣和肌肉嗎?不如這樣,我一拳頭把你打到牆壁里,你讓旁邊人給你拾掇拾掇,保准摳都摳不下來,怎麼樣?」
「駱青遙!」岑子嬰臉上一紅,周圍有人發出竊笑,岑子嬰於是更加惱怒了,對著駱青遙氣急敗壞道:「你少跟我耍嘴皮子!今兒個不脫衣服,你們就休想加入蹴鞠隊!」
「是啊,脫衣服,脫衣服!」周圍好事者也跟著紛紛起鬨,甚至有人想要上前來拉扯動手。
「滾開,誰敢碰我一下,試試看!」辛鶴惱了,一張白皙俊秀的臉都漲紅了,那架勢叫身旁眾人都嚇了一跳。
「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岑子嬰也哼了哼,抬起尖尖的下巴,叉腰諷刺道:「這裡都是大男人的,有什麼不敢脫衣服的?你連一線天都敢闖了,脫個衣服有什麼好怕的?莫非……」
岑子嬰盯著辛鶴,目光忽然變得古怪起來:「莫非你——」
辛鶴呼吸紊亂,細嫩的脖頸上冒出汗珠來,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正想喝止住岑子嬰的猜測時,他已經先一步高聲說了出來:「其實是個先天不足,體有殘缺的『太監』?」
話一出口,辛鶴愣住了,岑子嬰卻叉腰仰頭,放聲大笑,周圍人也跟著拍手而笑,個個幸災樂禍。
這滿帶羞辱意味的調侃與挖苦,卻並沒有刺激到辛鶴,反而讓她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倒是旁邊的駱青遙,上前一步,挑了挑眉,對著岑子嬰似笑非笑:
「我瞧這裡最像太監的,難道不是岑小妹你嗎?畢竟上頭有三個貴妃姐姐,家裡水土多養人啊,這小臉蛋水靈靈的,不如也脫個衣服瞧瞧,給大傢伙驗明正身啊?不然蹴鞠隊裡混進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沒人知道,到時擦到碰到哪,給咱們這幫臭男人占了便宜去可怎麼辦啊,你說是不是,岑小妹?」
「岑小妹」三個字咬得格外重,滿院笑聲四起,卻被岑子嬰狠狠瞪去,個個都只能辛苦憋著笑,岑子嬰面紅耳赤,怒視著一臉無賴的駱青遙,幾乎快要氣瘋了:「駱青遙,你,你……我不跟你耍嘴皮子!總之今天不脫衣服,你們就休想進蹴鞠隊!」
「讓他們加入。」
長空下,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陡然傳入院中,眾人回頭望去,裴雲朔與蕭然竟不知何時進了院中。
「阿朔,你……你說什麼?」岑子嬰望著那走近的那兩道身影,一時有些沒回過神來。
裴雲朔停在駱青遙與辛鶴旁邊,深深看了他們一眼,依舊是不帶感情的一句話:「我說,讓他們加入。」
「可,可是,阿朔……」岑子嬰跺了跺腳,激動地還想說些什麼時,裴雲朔已經攫住他的眼眸,冷冷道:「如果想贏前院,不想在文武百官和那鄰國使團面前丟人,就讓他們加入。」
蕭然走上前,一邊搖著羽扇,一邊笑道:「是啊,六郎,不要任性了,以駱師弟與辛師弟的身手,若能加入蹴鞠隊,對我們可是如虎添翼,你難道不想多幾分勝算,大挫前院嗎?」
「只是,駱師弟身份特別,若是見到昔日舊友兄弟,不知道會不會倒戈相向?」蕭然眼波一轉,望向駱青遙,目光別有深意。
「駱師弟可千萬不要忘記自己是哪邊的人,不要做出『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事情啊,這場比賽關係重大,兒戲不得,駱師弟,你說呢?」
夜色如水,冷月高懸,風聲颯颯。
無邊寂寂中,仁安堂里,一道黑影躍上牆面,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宮學之中。
正是收到琅岐島指令,要夜探宮學,搜尋茶經線索的風哨子,蘇螢。
她被安插在仁安堂中,平日裡以「丑奴」的身份掩飾自己,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換上夜行衣,不再偽裝成跛足,而是身手靈敏地完成上頭交代下來的一樁樁任務。
這一回她得到的指令有兩個,其中一個已經確認無疑,便是辛鶴已經從一線天出來,安然無恙。
而另一個指令,才是她,乃至所有安插在盛都城中的風哨子,肩上最為重要的任務,那便是鍥而不捨,年復一年地尋找那本《妙姝茶經》的下落。
冷月下,她一襲夜行衣,身影靈活地穿梭在風中,眸光定然,目標明確,仍舊是西苑那間折竹居——
這就是當年那位章懷太子,在宮學為質念書時,曾經住過的地方。
蘇螢記不清自己已經搜尋過多少遍了,但永遠一無所獲,可是要找到茶經的下落,最大的線索便是這間故居,她同所有的風哨子一樣,都只能從這裡開始下手,一遍遍從頭找起。
夜風凜冽,蘇螢無聲無息地潛入了西苑,她不知道,今夜的折竹居里,不再是空蕩蕩的,而是住進了一個人。
漆黑的房中,一道溫雅身影坐在桌前,閉著眼睛,手中悠悠把玩著一個九連環,白皙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拆解著,不急不緩,氣定神閒。
這個住進折竹居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來宮學傳旨,留宿一夜的付遠之。
他白日裡傳旨後,與魯行章關上房門,進行了一番長談,除卻想要過小鏡湖,去探望駱青遙外,還提及了大梁的一些法度改革。
他指出了魯行章那套《梁宮司刑》的許多弊端,對他進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剖析,希望能夠說服他,不再一意孤行,走那條極端的變革之路,而是與他一起攜手前行,放下各自的成見,共同為大梁效力,造福百姓。
魯行章聽了後,久久未言,若有所思,既沒有給能否過小鏡湖,探望駱青遙的答覆,也沒有給願否放下執念,同付遠之一起前行的答覆。
付遠之也不「急於求成」,只是淡淡一笑,順勢提出,要在宮學中留宿一晚。
畢竟身份尊貴,魯行章也沒有刻意怠慢,而是將付遠之安排進了書院最好的房間,西苑的折竹居。
就這樣,付遠之陰錯陽差住了進來,熄了燈,卻一直沒有睡下,而是坐在桌前靜靜把玩著九連環。
他在等,也在賭,他賭今夜,魯行章必定會來找他。
只是風拍窗欞間,的確有人來了,卻不是魯行章,而是一襲夜行衣,悄無聲息潛入房中的蘇螢。
付遠之耳尖微動,明顯感覺一陣寒意襲來,下意識喝道:「誰?」
剎那之間,一把短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寒光畢現。
他呼吸一窒,扭過頭,對上了那道黑影。
四目相接中,蘇螢瞳孔陡然放大,握刀的手禁不住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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