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隊這便開始緊鑼密鼓地訓練起來,辛鶴有了「目標」,每日往返小鏡湖,揮汗如雨地練球,也不覺得苦和累了,就等著找個機會能夠去那折竹居探一探,尋找那本《妙姝茶經》的線索。
不過機會沒等來,倒先等來了烏孫國的使團,他們帶來了許多奇珍異寶,進獻給梁帝,梁帝也設宴熱情款待,將使團奉為上賓。
那領頭的兩位皇子果然「名不虛傳」,「愛球成痴」,聽聞要舉辦這場蹴鞠盛會後,興致沖沖,竟然連梁帝安排好的住處都拒絕了,一門心思就住進了宮學裡來,這樣就能便於每日來到蹴鞠場,觀看宮學弟子們的練習。
好巧不巧,魯行章為他們安排的住所,正是西苑那處折竹居。
辛鶴得到消息時,心頭一噔,知曉這下要去那折竹居一探究竟,只怕是愈發難上加難了,她心中焦急,面上卻克制著一點也不顯露出來,只是一邊練球,一邊暗中尋找時機。
那兩位烏孫國皇子每日都會來蹴鞠場,觀看兩支隊伍練習,自己偶爾還參與其中,玩得不亦樂乎。
他們是一對雙生兄弟,長得一模一樣,高鼻深目,發色金黃,眼睛卻是湛藍湛藍的,同大梁人的長相都不一樣,最初來到蹴鞠場時,還引起了不少新奇的圍觀。
兩位皇子年紀甚輕,同宮學子弟歲數相仿,都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愛說愛笑,毫不端著皇子派頭,雖然語言不通,但也很快與宮學弟子們打成了一片。
尤其是駱青遙,他豪爽熱情,腦瓜子又聰明,知道用各種手勢與兩位皇子溝通,常常將他們逗得大笑不止,兩位皇子都很喜歡跟駱青遙在一起玩蹴鞠。
辛鶴也被駱青遙「大力介紹」了出去,在那兩位皇子面前露了幾手後,叫他們頗為驚艷,他們也學駱青遙的樣,用生硬的大梁話喊著辛鶴:「小鳥,小鳥,棒!」
辛鶴簡直都要哭笑不得了。
兩位皇子在蹴鞠場待了一段時日後,某一天,還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隻木匣,當著眾人的面自豪打開——
剎那間,金光閃閃,所有人齊齊發出驚嘆之聲,那匣中珍藏的,居然是一隻金絲編織,嵌有寶石的金球!
這金球乃無價之寶,是烏孫國王親自送給兩位愛子的生辰禮物,意義非凡,兩位皇子走到哪都不忘帶上,只是一般極少拿出來展示,此番實在是與宮學弟子們投緣,才會大大方方地端出來,讓大家一飽眼福。
眾人圍著那光芒四射的金球,嘖嘖而嘆,眼睛都看直了,唯有辛鶴,站在最外面隨意瞥了幾眼,並沒有怎樣艷羨,她此刻一顆心,全在西苑那間折竹居上,每日最記掛的就是那本茶經的下落。
彼時她渾不在意這金球,卻做夢也不會想到,日後自己會因為這隻金球,捲入一場軒然大波中。
仁安堂,微風徐徐,草木搖曳生姿,晴光正好。
付遠之踏入後院,一襲青衫溫雅,眉目俊秀如畫,與這春日麗景幾乎融為一體了。
他手中又抱著一把好琴,不為別的,而是又要來向卓老闆求藥了——
上回送去給魯行章治癒頭疾的藥很管用,他準備再多取一些,讓仁安堂的醫師製成藥丸,好便於魯行章貼身攜帶,每日按量服用。
只是老天註定的巧合一般,他才走到長廊上,又聽到了上回那個罵罵咧咧的聲音:
「才從山上運過來的泉水,快點倒到那藥缸里去,還有一堆藥材要浸泡呢,動作麻利點!」
付遠之扭頭望去,微微眯了雙眸,果不其然,還是上回那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一樣的大嗓門,一樣的粗暴使喚人幹活,那個被他差使的「可憐蟲」,也依舊未變——
還是那道一瘸一拐,陽光下吃力抱著水盆,瘦弱無比的身影。
那壯漢在一旁不停催促著:「快點快點,沒吃飯呢,動作慢得跟個烏龜似的!」
那瘦弱的身影端著滿滿的水盆,拖著一隻瘸腿,雙手顫巍巍的,即使怎樣小心翼翼,卻仍是避免不了溢出了一些泉水。
那壯漢眉毛一擰,立刻囔囔了起來,像抓住了什麼「把柄」一樣,破口大罵:「怎麼做事的呢?水都漏出來了,這泉水可是很珍貴的,你知不知道,這個月的工錢還想不想要了,再漏掉一點,今晚就別想吃飯了,仁安堂里不養廢人……」
他自從上回被付遠之教訓警告後,一直將這茬記恨在了「丑奴」身上,平日逮著機會就要欺壓打罵她,反正付遠之也不會知道,他也鮮少來這仁安堂,這裡除了他,也沒誰會閒著為一個醜丫頭出頭,還不由著他作威作福嗎?
那壯漢越想越得意,愈發解恨地罵道:「泡完這些藥材後,還有一堆活等著你干呢,不做完就休想吃飯,每天就知道偷懶,也不照照自己的醜樣子,除了仁安堂,還有哪裡會收留你……」
他罵罵咧咧的一番話還未說完時,身後已陡然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我上回跟你說過的話,你都當作耳邊風了嗎?」
那壯漢如遭雷擊,身子一僵,扭過頭,對上付遠之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嚇得面白如紙,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付,付大人!」
陽光下,那「丑奴」也是呼吸一顫,端著水盆的手一抖,盆子哐當墜地,大半盆水就那樣飛灑出來,身後的付遠之神色一驚,失聲道:「小蘇姑娘!」
然而還是來不及了,那冰涼的山泉水濺了「丑奴」一身,她從頭到腳瞬間濕漉漉的,狼狽不堪。
付遠之急忙上前,「小蘇姑娘,你沒事吧?」
「丑奴」卻慌亂地後退了一步,碎發上沾滿了水珠,呼吸急促間,濕透的衣裳包裹住她纖秀的身子,勾勒出一段姣好的曲線,她不自在地低下頭,雙手緊緊抱住了身前。
付遠之忙別過眼睛,卻不知,眼前瑟瑟發抖的少女,不僅僅是害羞,更多的是……害怕!
因為被水這麼一濺,衣服濕透,那肩頭包紮的傷口要藏不住,徹底「暴露」出來了!
情況緊急,迫在眉睫,不能再待在這了,必須得趕緊換身衣裳!
「丑奴」忽然扭過頭,拖著一隻瘸腿,倉皇而逃,付遠之在她身後又是一驚:「小蘇姑娘,你去哪兒?」
他青衫飛揚,正欲追上去時,卻又想到了什麼,回頭狠狠一瞪那嚇傻了的壯漢,厲聲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將這裡收拾好,領了工錢就滾出仁安堂吧,我上次明明就警告過你,你卻毫不放在心上,以後皇城所有的大小醫館,你都別想再待著了!」
大風獵獵,蘇螢心頭狂跳,一路踉蹌奔回了自己幽暗的小屋中,付遠之緊追而來,卻被她關在了門外,急切不已:「小蘇姑娘,你不要緊吧?」
她靠著門,晶瑩沁涼的水珠滑過臉頰,胸膛劇烈起伏著,一隻手按住肩頭隱隱作疼的傷口,眼睛慌亂地在屋中轉著,只想找到一件能穿的衣裳。
匆促間,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方枕頭上,濕漉漉的睫毛一顫,難道,難道要……門外的付遠之還在關切喊著:「小蘇姑娘,你沒事吧?」
蘇螢心跳如雷,咬咬牙,按住肩頭上前,冰涼蒼白的手摸到了枕頭底下,沒辦法了,她只能這樣做了。
院裡涼風颯颯,門外的付遠之不知等了多久,終於,門「吱呀」一聲開了,他急忙轉過身,一句「小蘇姑娘」還來不及喚出口時,人已經愣住了——
長陽斑駁灑下,少女一身杏黃色長裙,身姿纖秀娉婷,長發如雲散下,遮住了那大塊紅色的胎記,隱隱約約間只露出白皙秀美的半邊臉,一雙眼眸水光瀲灩,在春風中說不出的清麗動人。
杏花清影,繾綣入夢,雋秀得像極了經年舊事中的一道身影。
付遠之整個人都呆住了,久久未動,恍惚間,竟不知不覺呢喃出了一聲:「阿雋。」
蘇螢身子一顫,微微抬頭,對上付遠之失神的目光,有些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正猶疑著想要開口問一問時,那張俊秀的面容卻已經反應過來,一瞬間又恢復了往日一貫的淡然從容。
方才那片刻的失神,仿佛只是她的錯覺一般。
付遠之揚起唇角,對著蘇螢笑了笑:「原來你急急忙忙跑回來,就是為了換身衣裳,我還以為你傷到哪裡了呢,看你一直按著肩頭不放……」
蘇螢呼吸一窒,心弦陡然繃住,所幸,付遠之很快就將目光放在了她的長裙上,笑道:「你這身新衣裳真好看,是上回我同你說過後,你特意去挑選的嗎?」
答案太過明顯,蘇螢臉上一紅,手心緊張地捏住了衣裳,在付遠之的注視下,到底點了點頭。
付遠之臉上的笑意於是更深了,由衷讚嘆道:「真的很美,很適合你,就像我上回說的一樣,跟這無邊春光一樣美好,明麗粲然,清雋動人,你這樣好的年紀,就應當多穿一些這樣的衣裳,也要多笑一笑,我說的對嗎,小蘇姑娘?」
蘇螢怔怔望著付遠之,長睫顫動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她……美好?說她清雋動人?
她,她真的有資格得到他這樣的評價嗎?
心緒正激盪間,耳邊又傳來了那個溫雅的聲音:「還有總是欺負你的那個粗鄙傢伙,我已經將他趕出仁安堂了,以後你都不會再見到他了,我也會跟你們卓老闆打好招呼,這裡不會再有人欺你辱你,你就安安心心做事,不用再畏畏縮縮,害怕任何人了。」
溫柔的氣息籠罩住蘇螢全身上下,春風拂過她的長髮裙角,她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定望著身前那道清俊身影,不敢置信,如在夢中一般。
好像有一隻手,拉著她在飛速下墜,她根本無法抵抗,只能苦苦求饒——
求他,求求他,不要再對她這麼好了,不要再為她著想,不要再溫柔地喚她,不要再讓她……讓她深陷下去了。
可心底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拼命蠱惑覓誘著她,叫她不顧一切地貼近這溫暖,痴痴貪婪地抓住,不要錯過一點一滴。
她仰著頭,一雙眸中映出他清俊溫雅的身影,天地靜謐,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一般。
她從沒有這麼祈求上蒼過,希望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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