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竊球風波」鬧得沸沸揚揚,幾乎將整座宮學都驚動了。
因為涉及到鄰國皇子,事情非同小可,如果最終拿不出一個完滿的交代,以魯行章那樣強硬的作風,辛鶴恐怕不僅會被逐出宮學,更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
駱青遙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誤,立馬就想領著大家一起來尋找那金球的下落。
一大幫宮學弟子站在折竹居外,面面相覷,不少人猶疑起來,望著跪在地上的辛鶴,交頭接耳道:「遙哥會不會看錯人了?說不定真的是他偷的,畢竟人都被二皇子當場抓了個正著,那鑰匙也的確是偷拿的,到現在也給不出一個解釋,分明就是做賊心虛,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來折竹居看風景吧……」
宮學上下所有人,皆無條件地信任著駱青遙,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信任辛鶴。
議論聲越來越大,幾乎都快蓋不住了,辛鶴跪在長空下,耳尖微動間,聽得清清楚楚,她臉色有些發白,抿緊了雙唇,握住了手心,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卻就在這時,駱青遙長眉一挑,挺身上前道:「有什麼話正大光明說出來,用不著私下咬耳朵!」
他這一喝,滿場頓時靜了下來,一片鴉雀無聲間,無數目光齊齊望向了場中的他。
駱青遙站在長空下,衣袂飛揚,少年俊逸的臉上,頭一回露出那樣堅毅決然的神色,他指向辛鶴,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在想什麼,你們都不相信他是清白無辜的,但是,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誰都無權任意給一個人定罪,將『竊賊』這種污名扣在別人頭上!」
他每個字都擲地有聲,灼灼地迴蕩在風中,「這是我認的兄弟,我們一起同生共死,朝夕不離過,我信他,我會不遺餘力地查明真相,給出一個交代來,倘若最後證明真是他所為,那就算是我駱青遙眼瞎,我無話可說,我願意同他一起擔下罪名,任院首與皇子處置!」
「但是,在一切未查明之前,我希望大家不要惡意揣測,污衊同窗,如果有願意幫忙一起尋找的人,可以站出來,不願意也沒有關係,絕不強求,哪怕就只有我一個人,我也一定會拼盡全力,還我兄弟一個清白!」
少年飽含熱血的話響徹長空,將全場都震住了,跪在地上的辛鶴仰起頭,望著陽光下那道俊挺身影,發白的雙唇動了動,眼眶不知不覺間,一點點氤氳了。
人群里,一道明麗的倩影排眾而出,大步站到了駱青遙身旁,紅衣瀲灩,秀美絕倫,正是烏髮飛揚的姬宛禾。
她目視眾人,揚聲道:「老遙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既然他深信不疑,我姬宛禾也願意查明到底,一起給出這個交代!」
一旁驚蟄樓的那幫人中,岑子嬰站在最前頭,望著姬宛禾這副無所畏懼的架勢,內心不由嘖嘖嘆道:「這婆娘倒還算有情有義,一如既往的兇悍啊。」
他正感慨間,人群里已經又現出一道身影,少年坐在輪椅上,清俊文秀,白皙修長的手轉動著輪椅,在姬宛禾身旁停下,淡淡一笑。
他面向眾人,聲音不大,平靜溫和,但足夠在場每個人都聽清,「遙哥與阿宛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無論什麼後果,我也願意一起承擔。」
這個輪椅上的清俊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陶泠西,他話音才落下,旁邊的岑子嬰已經皺了眉頭,心中不快地哼哼道:「這死瘸子又出來了,湊什麼熱鬧啊,是那婆娘的跟屁蟲嗎?」
一時間,駱青遙望著身旁的姬宛禾與陶泠西,心潮起伏,暖意流淌間,正想說什麼時,人群中冷不丁又擠出來了一道身影。
「我也願意,也願意幫忙一起來找!」
駱青遙唇邊的笑意頓住,斜眼望去,那忽然冒出的人,正是平日裡跟辛鶴走得極近,被他親熱叫作「盧大哥」的傢伙。
他幾步跨到辛鶴旁邊,言語間有些激動:「我相信,辛老弟是不可能偷東西的,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我願意幫忙找出那金球,還辛老弟一個清白!」
辛鶴扭頭望去,感動不已:「盧大哥!」
駱青遙嘴角抽了抽,只覺這一幕格外礙眼,心裡莫名有些……不爽。
「我也願意,也願意!」
有了駱青遙與姬宛禾的號召力,宮學上下幾乎都被發動了,無數學子站了出來,一時間場面浩浩蕩蕩,好不壯觀。
驚蟄樓這邊,裴雲朔領著眾人,沉默不語,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他身後有人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少主,渡河的時辰到了,咱們現在是直接回驚蟄樓,還是……」
旁邊的喻剪夏一激靈,陡然抓住了裴雲朔的衣袖,哀求道:「哥哥,我們不能走,不能扔下辛師弟,他也是驚蟄樓的一員,我們不能丟下他不管,求求你……我們留下來幫幫他吧?」
裴雲朔呼吸一顫,扭頭望向喻剪夏抓住他衣袖的雙手,眸色古怪,喻剪夏這才霍然發現過來,連忙鬆了手,眼神卻依舊滿含著哀求。
岑子嬰也在旁邊,面色猶疑道:「阿朔,這事要管嗎?」
「是啊,少主,我們到底回不回去?」
一幫人里,唯獨蕭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羽扇,似笑非笑道:「戲都沒看完就走,你們也真是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裴雲朔薄唇緊抿,白髮在風中飛揚著,身後的人還欲再問時,他忽然冷冷吐出了幾個字:「來時幾人,回時幾人,跟他們一起去找。」
駱青遙忽然驚異地發現,裴雲朔領著一幫人,不知怎麼想的,也默默加入了隊伍中,他簡直難以置信。
少年人的心性到底按捺不住,在與那道冷峻身影擦肩時,他沒忍住開口道:「白毛,謝了。」
裴雲朔扭過頭,冷峻的臉上眉梢挑起,對著駱青遙真誠的笑臉,露出了一個古怪異常的眼神。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去,冷風凜冽,烏雲沉沉,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辛鶴一直被魯行章罰跪在折竹居外,不遠處幾隊侍衛嚴密看守著,那二皇子因身體不適,雖然被勸在屋中休息,卻也出來過好幾次,目光始終憂心忡忡,他甚至悄悄湊近辛鶴,對她「直言不諱」道:「小鳥,只要,只要還回來……把金球還回來,可以……可以不追究……」
結結巴巴的表述中,透露著二皇子的寬厚與善良,他並不想將事情鬧大,但這金球至關重要,有著特殊的意義,若是其他的東西還好說,但丟了他父皇送給他們兄弟的生辰禮物,縱使他不追究,烏孫國上下也一定會向大梁討個說法!
這隻金球具有非凡的意義,無論如何,付出多少代價,也必須尋回來!
辛鶴怎會不知事態的嚴重性,但她根本「交」不出來呀,她根本就沒有碰過那隻金球,整個人到現在都還稀里糊塗的,不知道為什麼東西會不翼而飛了?
她陰差陽錯捲入這樣一場軒然大波中,簡直百口莫辯,就像老天爺惡意使壞般,施加一段無妄之災給她,她深困其中,避無可避,若沒有駱青遙的爭取,她恐怕已經「遭殃」了。
此時此刻,距離魯行章給的時間越來越近,若還是找不回那金球,只怕事情就不只是罰跪這麼簡單了,她會被押往何處,可想而知。
辛鶴一顆心越來越往下沉。
狂雨將至,大難臨頭。
冷風吹過發梢,辛鶴鼻尖感受到絲絲涼意,抬頭望向昏沉沉的天空,心中苦澀難言,長密的睫毛正微微顫動間,遠處一道身影卻忽地如風奔來,氣喘吁吁,竟是大汗淋漓的駱青遙。
辛鶴一驚,雙眸瞪大正要開口時,駱青遙已霍然蹲下身來,一把按住她的肩頭。
少年灼熱的呼吸噴薄在她臉上,俊逸的眉目滿是急切,咫尺之間,她似乎都能聽到他紛亂的心跳聲。
「小鳥,你告訴我實話,一定要說實話,不然我沒辦法幫你……」
汗水滑過駱青遙俊逸的臉頰,他已領著人將宮學上下都翻了一遍,卻根本一絲線索都沒找到,誰也不知他此刻內心有多麼焦急。
「這件事情不是開玩笑的,很嚴重,非常嚴重,真鬧大了誰都保不住你,你告訴我,快點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偷了鑰匙,跑到折竹居來?」
辛鶴呼吸微顫,緊緊盯著駱青遙,看著他那雙因急切而隱隱泛紅的眼眸,也不由揪緊了手心,開口間略帶哽咽:「青瓜,我……」
不是她刻意隱瞞,只是其間涉及的東西太多,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而那些秘密又能夠和盤托出嗎?
駱青遙見辛鶴仍是欲言又止,不由更急了:「你快說啊!」
他胸膛起伏著,眼眶因激動更加泛紅了,雙手緊緊按住辛鶴的肩頭,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你知道嗎?我不想,不想你被人冤枉,被人當作賊,被逐出宮學,被打入大牢里,我不想失去……不想失去你。」
少年的情義那樣真切熾熱,快要將辛鶴點燃一般,她眸中映出他汗漉漉的模樣,他眼神是那樣深刻濃烈,在凜冽的冷風中,直抵她心扉之間,令她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異樣之感。
「小鳥,求求你,告訴我實話吧,這一切,是不是……是不是跟那位章懷太子有關?」
辛鶴瞳孔驟縮,愕然地看向駱青遙,他咬咬牙,索性湊近她,壓低了聲道:「那日你同那姓盧的坐一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向他打聽那位章懷太子從前的住所,正是這西苑的折竹居,你知道後眼睛都發亮了,這才是你偷偷來這裡的真正原因吧,你到底……要幹什麼?」
辛鶴呼吸紊亂起來,駱青遙緊緊盯住她不放,事已至此,她再瞞不下去,更是不忍心再騙他,她迎向他灼灼的目光,深吸口氣道:「青瓜,其實……」
她不易察覺地挺起後背,擋住了身後那些侍衛的視線,向他貼近,陡然從懷中摸出了那撕裂的半張畫像,直直塞給了他——
「其實,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我是來找東西的。」
除了自己的身份與性別,辛鶴對駱青遙幾乎沒有隱瞞了,她盯住他的眼睛,氣息有些不穩,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考入宮學,只是想找到章懷太子留下的那本《茶經》,復活我姑姑的愛人,這聽起來十分荒謬,但的確就是我進入宮學,偷拿了鑰匙,潛進那折竹居的真正原因,可我只看到暗格里的那些畫像,其他一無所獲,更加沒有碰過那金球……」
駱青遙聽得目光幾個變幻,心驚不已,呢喃道:「難怪你千方百計想要離開驚蟄樓,原來你考入宮學,根本就是為了……」
天上烏雲翻騰,狂風驟起,幾滴雨珠落向大地,辛鶴與駱青遙同時感到臉頰一涼,抬頭望向了天空。
辛鶴一激靈,冷不丁伸手一把推開駱青遙,急聲道:「要下雨了,你快把這半張畫像拿走,不要被雨淋濕了,快走,把它藏到穩妥的地方,這或許是極其重要的線索……」
她陡然想起什麼般,快速解下腰間的香囊,也一併推進了駱青遙懷中,「還有這茶餅,求求你幫我收好了,你快走吧!」
一場冷雨不期而至,駱青遙在這凜冽的涼意中,身子霍然一顫,猛地看向辛鶴:「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東西呢,你知不知道那金球沒找到,你會有什麼下場嗎?」
天地蕭蕭,冷風獵獵,已然有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我該怎麼替你洗清罪名,該怎麼辦,你就算是只真的小鳥,此刻也是插翅難飛啊……」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還有時間,還有機會,我再去找找!」少年咬咬牙,霍然又站了起來,正要扭頭而去時,卻被辛鶴一把抓住了衣袖,她滿臉急色,雙唇對著他無聲地比出口型:「畫像和茶餅!」
駱青遙瞭然於心,點點頭,兩人目光交匯間,默契相通。
「小鳥,你等我!」
他堅毅果決,一拂袖,轉身大步狂奔,又一頭扎進了風雨之中。
辛鶴跪在地上,隔著漫天雨幕,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心,雙眸發熱,有什麼順著臉頰流下。
一時間,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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