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拍窗,雨聲淅淅瀝瀝不止,到了夜晚時分,這場籠罩天地間的春雨竟還未停。
驚蟄樓的院舍里,駱青遙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始終隱隱擔心著,昏暗中望向床榻那頭,那道緊緊蜷縮在被中的身影。
今日一場風波折騰下來,他與辛鶴皆疲倦不堪,回了驚蟄樓後,他就準備拉著辛鶴,一同去熱氣騰騰的浴池中好好泡一泡,暖和暖和,散去一身寒氣。
不過辛鶴這鳥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固執,拒絕了一同泡澡的提議,他這傢伙一直就有這「怪癖」,扭扭捏捏地跟個娘們似的,不怎麼喜歡跟人共浴,每次都要等到最後,偌大的浴室空無一人了,才會慢吞吞地進去,把門鎖好洗上好長時間。
今日也不例外,但從浴室回來後,駱青遙就覺得辛鶴不對勁,臉上煞白得跟張紙似的,沒有一絲血色,身上還不停出著冷汗,看起來十分不妙。
他懷疑他被大雨淋出病來了,拉著他想去喻師姐那瞧瞧,他卻倒頭就睡下了,揪緊被子說躺上一晚就好了,自己身子一向很「強悍」,沒那麼脆弱,一點小小的發熱風寒算不得什麼,不用去麻煩剪夏師姐了。
這倒不是假話,這辛小鳥雖然長得白白淨淨,娘們兮兮的,但向來耐打耐摔,身子骨「百折不摧」來著的,闖個一線天回來都生龍活虎,一點問題沒有,沒道理淋個雨就倒下了啊?
駱青遙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卻怎麼也睡不踏實,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隱隱擔心著辛鶴。
果然,到了半夜時分,駱青遙迷迷糊糊聽到床榻那頭傳來異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咬牙壓抑著痛苦的喘息,他登時清醒過來了!
「小鳥,小鳥,你怎麼了?」
駱青遙湊過去,一片昏暗中,感覺到那被中瘦削的身影蜷縮成一團,像只煮熟的蝦米一樣。
他連忙伸出手,卻才一探過去,就立馬嚇了一跳:「我的媽呀,你怎麼燒成這個樣子了?」
辛鶴腦袋燙得跟個火爐子似的,滿臉潮紅著,全身發熱,雙眸緊閉間,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著,神情痛苦萬分。
駱青遙更加急切了,愈發湊近道:「小鳥,你怎麼了?你是不是……」
他話未說完時卻陡然頓住,只因鼻尖竟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在這雨夜中被冷風與潮濕的涼意沖淡許多,卻依舊叫他敏銳捕捉到了。
這一下,駱青遙呼吸都猛然一窒。
黑暗中,他循著氣息伸手摸去,卻摸到一手濕滑黏稠的液體,他一顆心更加揪緊,幾乎臉色大變!
「血!小鳥,你流血了!」
伴隨著這記不可思議的驚聲,房中燈燭立刻被點亮,辛鶴蜷縮在被中,頭臉都汗濕了,雙眸緊閉間,嘴唇都咬得發白了,痛苦不已,駱青遙霍然望去,他身下的床榻早已被染紅!
「天哪,你,你為什麼會流這麼多血?小鳥,你哪裡傷到了?快給我看看!」
駱青遙手忙腳亂地爬到辛鶴身邊,想要翻動他的身子,卻又怕觸碰他的「傷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是不是那魯行章私下對你下『毒手』了?」
辛鶴喘著氣,眉心緊蹙間,感覺到駱青遙的大手將她摟住,有暖意籠罩住她全身,她總算有了點氣力,艱難地開口道:「沒,沒有……」
她渾身顫抖著,疼得直抽氣,冷汗涔涔間,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院首,院首沒有動過我,我,我就是罰跪而已,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駱青遙當真被嚇到了,盯著床榻上觸目驚心的血跡,顫聲不已:「你,你到底傷在哪裡了呀?」
「肚子,我肚子好疼……」辛鶴按住腹部,汗水順著發梢滴下,整個人疼得快要死掉一樣。
「肚子?」駱青遙情急之下,顧不上許多,直接一把掀開了辛鶴的衣裳,往他肚皮上找去。
辛鶴臉色一白:「不,不要!」
她雙手下意識就將衣服往下壓去,卻根本阻止不了駱青遙,少年氣息灼熱,焦急地在她肚子上摸了一圈,卻什麼發現也沒有。
那腹部光滑白皙,壓根就沒有任何傷口,反而柔軟細膩得不像個男人。
駱青遙簡直快要急死了:「你到底哪裡疼啊?你這肚皮上一塊疤都瞧不見,傷口到底在哪啊?怎麼會出這麼多血呢?」
辛鶴使勁將衣裳扯好,汗如雨下,咬緊牙關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長到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腹部一抽一抽的疼,整個人好像不停在往下墜,血液從身體裡飛速流失出去,最可怕的是,她感覺自己一點內力都使不出來了,渾身乏軟發抖,一身武功好像廢了一樣……
太多的惶恐與不安交織在她心頭,她痛苦地抓住駱青遙的手,一雙汗漉漉的眸子盯著他,嘶啞著聲音道:「青瓜,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呸呸呸,胡說什麼呢!」駱青遙被辛鶴這句話嚇個半死,一激靈,在屋裡越來越濃的血腥味中,再不遲疑:「你撐住啊,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喻師姐,讓她幫你看看!」
他不由分說地將辛鶴一把抱起,辛鶴身子顫抖不穩,雙手緊緊勾住駱青遙的脖頸,蜷縮在了他懷中。
外頭風雨交加,駱青遙慌亂萬分地抱著辛鶴,一路狂奔,辛鶴貼在他炙熱的胸膛前,似乎都能聽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她仰起頭,借著微薄的月光,看著眼前那個堅毅的輪廓,少年俊逸的臉上滿是急色,亂發被風掠起,衣袂翻飛間,腳下踩過一片片冷冽的雨水。
寒風迎面而來,他的臂膀卻溫暖了她全身。
她望著他,長睫一顫,不知怎麼,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湧上心頭。
夜雨瀟瀟,屋檐水珠落下,如玉盤中的滾珠,錯落清脆。
這場春末時節的大雨,淅淅瀝瀝,似乎下的沒有盡頭了。
「喻師姐,喻師姐你睡了嗎」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在雨夜中響起,猛地將喻剪夏驚醒,她聽到耳邊少年熟悉的聲音,從未那般火急火燎過,登時臉色一變,一下坐了起來。
門一開,濕漉漉的寒意撲面襲來,喻剪夏還來不及反應時,眼前那道高大俊挺的黑影已經湊上前,慌亂地把什麼往她懷中塞,語無倫次道:「喻師姐,不好了!你看看,你快看看小鳥,他不知道哪裡傷著了,不停在流血,你快救救他,他是不是要死了……啊呸呸呸,不會有事的!」
一片混亂中,喻剪夏一改平日的柔弱,以一個醫者的冷靜態度,讓駱青遙把辛鶴抱入屋中,自己一邊點亮燭火,一邊取下藥箱,一系列動作有條不紊。
屋外雨聲不斷,冷風拍打著窗欞,屋中簾幔飛揚,燭火搖曳,喻剪夏坐在床邊,沉著地為辛鶴察看著「傷情」,駱青遙緊張地站在一旁。
卻是檢查了一遍後,喻剪夏臉上的神色陡然變得古怪異常,她似乎不敢置信,將床上的辛鶴看了又看,駱青遙急了,緊張道:「怎麼了,是傷到哪裡了?很嚴重嗎?」
喻剪夏好半天沒有回答,卻是忽然站起身,對駱青遙道:「駱師弟,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出,出去?」駱青遙愣住了,「我為什麼要出去?」
「因為,因為……」喻剪夏咬了下唇,好像不知該如何開口,有些結巴地解釋道:「辛師弟他,他的情況很特殊……我需要,需要單獨為他診治……旁邊不能有人干擾,你就在門外等一等,好不好?」
她一向不怎麼會撒謊,短短一兩句話也說得磕磕巴巴的,還好情況緊急,駱青遙根本想不到太多,當下點點頭,立刻到外邊等候去了,完全不疑有他。
門外風雨飄搖,駱青遙呼吸急促,在屋檐下來回踱著步子,無比擔心著裡頭的情況。
他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媳婦難產,裡頭接生婆正在賣力,他在外面等著當「爹」呢。
屋裡火光搖曳,辛鶴疼痛如絞地躺在床上,冷汗涔涔,卻還不忘對燈下的喻剪夏道:「剪夏師姐,這麼晚,這麼晚還來麻煩你,真的,真的過意不……」
「別說這種話,醫者父母心,隨時來找我都可以。」喻剪夏連忙打斷了辛鶴。
辛鶴又疼得倒吸了口冷氣,痛苦道:「我,我到底怎麼了?我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
身下的血越流越多,將喻剪夏墊的紗布都快浸透了,她看著這情景,耳邊聽著辛鶴惶恐不安的問話,一時間覺得這一切格外荒謬滑稽,她都要哭笑不得了。
「辛師弟,你其實,其實沒什麼大礙,只是……」
「只是什麼?」
喻剪夏抓緊辛鶴的手,帶著安撫的意味,彎腰貼近她耳邊,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吐氣如蘭:「你告訴我,你其實是個……姑娘家,對嗎?」
辛鶴身子一震,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瞳孔驟縮間,不敢置信地望著喻剪夏,喻剪夏卻笑得更溫柔了。
「你其實不是受傷了,你只是……來了癸水。」
說到這,喻剪夏臉上微微一紅,卻還是盯著辛鶴震驚難言的眼眸,繼續小聲道:「癸水就是女子月事初潮,血流不止,這樣的情況,以後你每個月都會經歷一次,這是極其正常的……你應當是第一次來月事,所以什麼都不懂,對嗎?」
辛鶴整個人聽懵了,喻剪夏麵皮微微泛紅,又細聲細氣地道:「不過這些東西,難道你娘沒有教過你嗎?」
辛鶴眨了眨眼,這才如夢初醒,道:「我娘,我娘……很早就過世了。」
喻剪夏「啊」了一聲,歉意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話還未說完時,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你們不能進去!」駱青遙仿佛攔住了幾個人,心急如焚道:「小鳥受傷了,喻師姐正在裡頭給他醫治呢,你們不能去打擾!」
「是看病還是在私會啊?」一個少年聲音盛氣凌人地哼道:「大半夜的不睡覺,闖到一姑娘房裡,誰知道在搞什麼鬼?我看分明就是『毒娘子』跟這小子勾搭上了,他們兩個在私會,你這好兄弟在門外把風吧!」
這個聲音一出,房裡的喻剪夏立刻變了臉色,這般語氣除了岑子嬰,還會有誰?
沒錯,來的三人正是裴雲朔、蕭然與岑子嬰,駱青遙那陣「驚天動地」的拍門聲驚醒了裴雲朔。
他夜裡本就睡得淺,被這響聲驚醒後,發現是從喻剪夏那邊的方向傳來時,整個人神情立刻不對了,幾乎想也未想,一刻也不耽誤地起身,直朝喻剪夏房間而來。
三人一來,卻發現駱青遙擋在了門外,岑子嬰眼珠子一轉,瞬間就想歪了,瞎囔囔地道:「毒娘子和小白臉勾搭起來了!」
他們想要衝進房中看個究竟,駱青遙卻死命攔著,他越攔,岑子嬰就越瞎囔囔,夜色中裴雲朔一張臉越發鐵青難看。
這活脫脫走成了一出「捉姦」的戲碼,簡直荒謬絕倫。
駱青遙氣得快要吐血了:「你們是不是有毛病啊?聽不懂人話嗎?小鳥受傷了,喻師姐在給他醫治,誰也不許進去!」
「你說不許就不許啊?你知不知道這『毒娘子』跟阿朔是什麼關係?她可是在阿朔家的鏢局長大的,是阿朔家的人,我勸你跟那辛小鳥都掂量……」
「讓開!」
夜風冷雨中,裴雲朔白髮飛揚,眸光定定,忽然冷冰冰地吐出了這兩個字,將屋裡的喻剪夏與辛鶴都嚇得臉色一白。
辛鶴慌亂間,身下的鮮血流得更多了,喻剪夏忙扯過被子,手忙腳亂地蓋在她身上,外頭卻忽然又傳來駱青遙的一聲怒喝:「滾蛋!」
「白毛你再過來一步試試,小爺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來啊,剛好打一場吧,趁我已經恢復了內力!」
「進了這驚蟄樓以來,我還沒真正跟你動過手,這回可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別怪我手下不留情,把你打得趴下喊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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