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憐多情,皎皎靈犀通。」
從洛水園出來後,駱青遙還一直呢喃著這句詩,眉心微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辛鶴卻仍是久久無法平靜下來,石倩姑姑已將所有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了他們,剩下的線索要靠他們自己再接著找尋了。
陽光灑在辛鶴的眉眼上,她髮絲飛揚,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青瓜,你說左霜還活在這個世上嗎?她會知道更多的東西嗎?」
駱青遙還在不斷念著那句詩,對辛鶴的問話置若罔聞,忽然間,他長眉一挑,揚首望向辛鶴,掩不住的激動:「我或許知道左霜身在何處了!」
花神憐多情,皎皎靈犀通。
這句詩中,不僅暗含了「靈晴」的名字,還恰恰對應了城外的一處地方——
靈犀山,情人泉。
在皇城附近有一座山,叫作靈犀山,山上有一泓情人泉,自山澗之中,潺潺而流,清澈甘甜,據說有情人一同飲過那泉水後,便會攜手白頭,美滿一世。
左霜或許從未真正離開過,一直還在等待著靈晴回來?
「靈犀山?情人泉?」辛鶴瞪大了雙眼,又驚又喜:「就在城外嗎?你怎麼知道有這樣的地方?」
「因為小時候我爹娘帶我一同去過啊。」駱青遙興沖沖地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呢。」
那一年娘親過生辰,他尚且年幼,爹娘帶著他一起去那靈犀山,看朝陽升起,聽山澗鳥鳴風動。
那時爹娘當著他的面,一起飲下了那傳聞中能讓人白頭偕老的「情人泉」,他在一旁也囔著要喝,爹卻把他腦袋扭了過去,低笑了一聲:
「沒你小子的份,以後長大了,自己也帶個姑娘來,記住,只許帶一個,就帶你心尖上的那一個,聽見了沒?」
他那時年紀小,聽得懵懵懂懂,只是不停扭著身子回過頭,吵著仍想喝那泉水,卻沒想到一回頭發現,爹竟然摟住了娘,閉上眼睛輕輕在吻她。
那時朝陽透過枝葉斑駁灑下,山風拂過他們的衣袂發梢,兩道身影相貼間,兀自沉醉,仿佛天地萬物皆不存在,只有他們彼此相依,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很久以後,駱青遙漸漸長大,才明白了爹的意思,山澗朝陽下的那一幕,也一直印刻在他心頭。
只是後來那麼多年,他身邊有好友有兄弟,可就是沒有讓他動心過的姑娘。
爹說的那樣一個「心尖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會不會出現?所謂的「情」,又究竟是什麼滋味呢?跟那山澗中的泉水一樣清冽甘甜嗎?
駱青遙一時陷入了往事之中,神情有些恍惚,辛鶴卻全然不知,只是振奮不已道:「事不宜遲,青瓜,我們立馬動身吧!出城去一趟靈犀山,找尋左霜的蹤跡!」
她一把牽起他的手,飛奔進了風中,駱青遙猝不及防,抬頭只看見那一把束起的烏髮飛起,陽光在發梢上染了圈金邊,那股淡淡的茶香又撲面而來,撥動著他的心弦。
簡直像老天爺戲弄般,他長這麼大,第一回帶人去那靈犀山,竟然不是跟一個姑娘,而是跟……小鳥!
霎那間,駱青遙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不知那靈犀山上的情人泉,是只對男女有效,還是只要是一對有情人,都可以呢?」
他腦子裡亂糟糟的,抑制不住那些心猿意馬的念頭,卻一激靈,猛地回過神來,簡直又想抽自己一耳光了。
「駱青遙,你他娘的瘋了麼,成天打兄弟的注意,你還是不是人,趁早找塊石頭撞死吧!」
斜陽西沉,晚風微拂,付遠之踏入仁安堂時,藥堂的管家正在後院裡遣散下人們。
仁安堂要暫且關閉一段日子了,理由說出來都沒人相信,荒唐得跟個笑話似的。
只因為那卓老闆新近得了本樂譜,愛不釋手間,又想找把好琴相配,索性關了醫館,天南地北地尋訪名琴去了,還自比古人,說高山流水,自己也總能找到那位琴道知音。
他倒是瀟灑恣意,任性而為,甩甩袖子抱琴走四方了,卻苦了仁安堂上下,他們也不知自家老闆何年何月才會歸來,只能拿了遣散的工錢,另尋他處謀生。
只是一群人里,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格外顯眼,她怔怔地站在長空下,眼神迷茫而空洞,似乎不知道自己拿了遣散費,該去往何處?
是的,那人正是亂發遮了半邊臉的丑奴,她拿著最後的工錢茫然無措,仿佛還沒回過神來。
她與這仁安堂的其他人都不同,她又瘸又啞,臉上還有一塊醜陋的胎記,當初若不是卓老闆好心收留她,恐怕她就要餓死街頭了。
如今這仁安堂關閉了,其他人尚且好尋去處,但她卻顯然不那麼容易找到落腳的地方,一時之間,她竟是無處可去的。
長廊上的付遠之遠遠望著這一幕,心弦一動,不由走向了斜陽中的那道瘦弱身影。
他今日是來仁安堂替魯行章取藥的,卓老闆人雖走了,卻還算厚道,留下了好幾瓶足量的藥丸,還有一張藥方,以後魯行章就可以按照藥方,自己去別的藥房配藥了。
晚風中,付遠之徐徐走向那道瘦弱身影,開口問道:「小蘇姑娘,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喚回了她的心神般,少女長睫微顫,抬起頭來,臉上登時寫滿了驚異之色,付遠之卻又是一笑:「你為何沒有穿那身杏色的長裙了?」
夕陽下,這輕笑縈繞在蘇螢耳畔,讓她覺得恍如夢境,不敢相信他竟真的出現在她面前,她一時間愣愣地站在原地,仰望著身前那道清俊溫雅的身影,連呼吸都在發顫。
那身杏黃色長裙自從上一次穿過後,她就再也沒有碰過了,她將長裙疊得整整齊齊,壓在了枕頭底下,也壓住了自己遙不可及的一個夢。
他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來過仁安堂,她也強迫自己將他的身影在腦海中擦去,默默以「丑奴」的身份潛伏在仁安堂里,接收琅岐島上傳來的指令,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只是沒想到今日,仁安堂即將關閉,她領著最後一份工錢,不知該往何處去時,他又出現了。
「小蘇姑娘,仁安堂關閉後,你有去處嗎?」付遠之正好輕聲問道。
蘇螢抬眸望向他,付遠之唇角微揚,聲音更加輕柔了:「不如這樣吧,你會種花嗎?」
蘇螢一愣,有些沒聽明白,付遠之便接著解釋道:「我是說,你會打理一些花花草草,做些簡單的雜活嗎?」
他語氣裡帶著真誠的善意:「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將你安排進宮學裡,那裡有座洛水園,有專門的人在那裡栽花種草,你願意跟著她們,一同學習打理花圃,做些簡單的活計嗎?」
一番話說完後,蘇螢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仰頭怔怔地望著付遠之。
付遠之卻又是笑了笑:「放心,我跟那裡的魯院首是好友,他應當會賣我這個面子的。」
不知此刻身在宮學裡的魯行章,得知自己被付大人驟然歸為了「好友」一類,會有何感想?
付遠之見蘇螢仍沒有反應,不由揚了揚手中的藥方,勾唇笑道:「畢竟,我可替他求來了這藥方,他怎麼也該還我個人情吧?你說對不對,小蘇姑娘?」
他有意用鬆快的語氣,驅散了她心中的愁雲,也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每一句話都在為她考慮,蘇螢如何聽不出來?
她只是心潮起伏間,腦中霎時閃過許多東西。
似乎每一次,在她陷入「困境」之時,他都會如天神般降臨,向她伸出援手,將她拉向光明之中。
只是,這份光明,她真的該接受嗎?
她領著工錢在院中茫然無措,不是因為一個天生殘疾的「丑奴」不知該去哪裡謀生,而是因為琅岐島上的一個探子,不知下一步該潛伏到哪裡去?
而他的忽然到來,令她「因禍得福」,不僅有了新的去處,還是一個「近水樓台」的去處,接下來的一切行動會更加便利了,她該趕緊答應下來,然後向琅岐島上發一封密信回去,報告最新的情況。
可是,她猶豫了,她對著夕陽中那雙含笑的眼眸,竟然猶豫了。
她真的該接受這份好意嗎?無形之中,她卑鄙地利用了他的善心,日後若是他知道真相,一定會後悔莫及吧?
蘇螢站在風中,心中艱難地掙扎著,耳邊卻陡然響起一個老者的聲音,「這條路還很長呢,想想主子吃的苦頭,我們做的這些還不算什麼,不管怎樣艱難,都要咬牙走下去,總有一日,一定能奪回屬於我們的那些東西,知道嗎?」
深吸口氣,蘇螢握緊了雙手,不再猶豫,終是對著眼前那道清俊身影,點了點頭。
就讓她卑鄙無恥,永墜黑暗,萬劫不復吧,從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假意惺惺?
夕陽籠罩著山嵐,天地間飛鳥相還,浮雲流金,風過四野,一片祥和靜謐。
駱青遙與辛鶴快馬加鞭,出城直奔靈犀山,趕到時已至黃昏,暮色四合。
他們一路上水都沒喝一口,又累又渴,駱青遙心念一動,拉著辛鶴直往那處「情人泉」奔去。
泉水潺潺流動在山澗之中,清澈無比,駱青遙蹲在山石旁,伸手掬起泉水往唇邊送去,一飲而盡,暢快至極。
「小鳥,你也快來喝一喝吧,這山上的泉水可甜了!」
嘴上這麼說,駱青遙卻有些莫名心虛,那關於「情人泉」的古老傳說又迴蕩在他耳畔,只要一對有情人共同飲過這泉水後,便會攜手白頭,美滿一世。
他心裡莫名湧起些鬼使神差的綺念,偷眼望向辛鶴,他卻毫無異樣,也學著他的模樣,正喝得暢快呢。
金色的夕陽灑在那俊秀的眉眼上,髮絲飛揚間,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如夢如幻,一時間令駱青遙都有些看呆了。
辛鶴卻冷不丁挑起水花,往他的臉上濺去,「青瓜,你怎麼最近老走神?」
駱青遙一激靈,連忙道:「哪有?」
他心虛不已,也趕緊撩起泉水,往辛鶴身上潑去,水花四濺間,陽光下波光粼粼,落在身上沁涼無比,兩人在山澗間笑鬧著,如孩童一般。
卻就在這時,遠處走來一行人,駱青遙與辛鶴頓時停住了動作,笑意一斂,同時望去。
那行人裝束十分古怪,明明已是炎炎夏日,他們卻將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走起路來也一點聲音都沒有,明顯個個內力深厚,不是尋常人。
駱青遙下意識地拉過了辛鶴,有些警惕道:「小鳥,喝夠了吧,我們走吧。」
辛鶴點點頭,在起身的一瞬間,湊在駱青遙耳邊道:「青瓜,你有沒有聞到他們身上,傳來一陣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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