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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41 作者: 顧了之
  底下長-槍運風,呼呼作響,薛瓔卻震驚得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便如方才瞧見帛畫一剎,整個世界都好似靜默下來,滿心滿耳光充斥著那個像來自天外的聲音。

  她覺得,與其說她當真聽見了什麼,不如說是一段橫生的記憶突然撞入了腦海。

  可那個聲音,聽來屬於一個尚處於變聲初期的少年,聲色稚嫩而沙啞,此刻再作回想,又覺陌生遙遠,毫不熟悉。

  更何況,那個人叫她「阿薛」。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怎敢這樣輕佻地稱呼她?她是不是被魏嘗吵得沒歇好覺,生出了錯覺?

  薛瓔沒答話,反問傅羽:「你方才聽見什麼了嗎?」

  傅羽一頭霧水:「我聽見魏公子罵有刀走神了。」

  她沉默下來,垂頭重新看起那幅帛畫,如此盯了片刻,卻再無任何動靜。可伸手一摸臉頰,那種粘膩的觸感仍然真實存在。

  傅羽急了,問:「殿下可是哪兒不舒服?」

  薛瓔茫然搖頭,彎身方才將畫收攏,忽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扭頭去看,就見魏嘗從旋梯疾奔上高閣,瞧見她面上淚漬,腳下猛打一個趔趄。

  他傻在原地,結巴道:「這是怎……怎麼了?」

  薛瓔知他耳力出眾,大約是聽見傅羽與她對話才上來的,聞言卻答不出個所以然,還是搖搖頭,說:「我先回去了。」說罷拿起帛畫快走幾步,便要擦他肩而過。

  魏嘗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她胳膊:「我惹你生氣了?」見她頓住了不說話,又道,「你要是覺得我越矩,罵我就是,別又哭啊。」

  她還恍惚著,反應都比平日裡慢一些,也沒注意這個「又」字用得莫名其妙,皺眉偏頭道:「我沒生氣。」

  魏嘗「哦」一聲,緩緩鬆開她胳膊,又緊張兮兮道:「那就是傷心!誰叫你傷心了?」

  他這一問揚高了聲,稍稍透出一股啞意,薛瓔一怔,注視他的眼色深了幾分,突然嚴肅道:「魏嘗。」

  他忙舉起手:「在。」

  「你……」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說,「你叫我一聲。」

  魏嘗木訥訥地眨了兩下眼:「長公主?」

  她搖搖頭:「是叫馮……不是,薛瓔。」

  他一駭,伸手便要往她額頭探去:「你沒事吧?」

  薛瓔迅速朝後退避一步,躲開他的手:「讓你叫就叫。」

  魏嘗清清嗓子:「那你準備好了?」

  她點點頭,隨即見他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作了番伸展,再拉開弓步壓了壓腿,最後撣灰塵似的拍拍手心。

  「……」

  薛瓔被他這股傻勁鬧得,心底那陣沒來由的壓抑都似消減下去,在他開口一瞬作了個「打住」的手勢,然後說:「不想聽了。」

  她在犯什麼蠢,魏嘗都這把年紀了,就算聲色有點相似,又怎可能是方才那個奇怪的少年。他方才不還練兵呢。

  她說罷便扭頭下了高樓。魏嘗在她身後故作挫敗「哎」出一聲,卻在她消失不見的一瞬彎起嘴角來,眼底滿是溫柔得似要滴水的笑意。

  扮傻逗她開心這種事,還不容易?

  *

  薛瓔今日無朝,回房又將帛畫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因並未有任何新發現,只好暫且收攏,為分散注意力,便看起昨夜尚未翻完的書簡。

  是關於衛厲王的。傅羽整理好後,她沒來得及都看過一遍。

  不料她這邊剛翻了半卷,傅羽與魏嘗便前後腳跟了過來,估摸著還是擔心她。

  魏嘗不得允許,進了屋子便杵在門邊。傅羽則上前來,問道:「殿下當真不礙?」

  薛瓔現下已然恢復清明,說「沒事」。

  傅羽點點頭,低頭注意到她又在看昨夜的典籍,不由聯想到她方才的失態,怕兩者有所聯繫,便試探問:「您老研究衛厲王做什麼?這位的風評可是出了名的差。」

  門邊魏嘗在心底不舒坦地「嘖」了一聲,卻見薛瓔淡淡一笑:「拿風評看人,怎麼看得懂人?」

  風評都說衛厲王殘暴嗜虐,濫殺無辜,卻不曾提及,彼時衛國上下君非君,臣非臣,一團烏煙瘴氣,所謂無辜,不過是意欲亂政篡權的小人而已。

  風評還說衛厲王在位十二年無一建樹,卻沒提過,其實這位是個軍政奇才,他死前一年所打的每一場仗,所做的每一個政舉,如今看來,分明都是令衛國國祚得以存續的舉措。


  倘若不是生不逢時,為內鬥所牽累,一統六國的,興許根本不是大陳,不是她的阿爹。

  薛瓔笑了笑,微露幾分惋惜:「歷史總是未必給每位英雄正名。」

  魏嘗心頭一震,卻見她沒再多說別的,只道:「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因怕惹惱她,他只好與傅羽一道退了出去。

  薛瓔將自己關在屋裡整天,雖未再生異樣,但夜間熄燭上榻後,又難免因那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輾轉反側。

  一夜過後,翌日清早,她吩咐下人準備一輛安車,捎上傅羽去了衛府。

  解鈴還須繫鈴人,興許衛颺那處會有什麼答案。

  她到時尚早,衛颺剛用過早食不久,聽聞門房通稟,訝異之下忙迎她入堂屋。

  薛瓔與他寒暄幾句,聲稱自己出門辦事,想到途中將經過衛府,便捎上兵鑒歸還於他。

  衛颺接過書簡,客氣道:「這等小事,何須長公主親自跑一趟,您打發個下人來就是了。」

  薛瓔笑了笑:「之所以親自來,自然是想與颺世子講講上回沒說完的話。」

  「您但說無妨。」

  「我近日裡研讀史典,想到一種可能,颺世子可曾懷疑過,你的先祖衛厲王當年興許是自盡?」

  衛颺一愣:「此話怎講?」

  「如果那場仗真是個意外,想來他不可能預料到自己的大去之期;但事實卻是,他在之前一年,便像一直在為這一天而準備,於朝於野,都將該做的、能做的,通通做完了。」

  衛颺眉頭皺起,似乎從未思考過這一點。薛瓔也便知道,他跟魏嘗不一樣,顯然並不清楚寶冊一事。

  她轉而笑道:「也是我瞎猜的而已。如有冒犯,還請颺世子勿怪。」

  衛颺忙說「無妨」,只是眉頭依舊未捋平。

  薛瓔打量他幾眼,順勢扭頭看向堂屋牆面正中懸掛著的一幅鳥獸圖,狀似無意道:「這帛畫可也是颺世子手筆?」

  他忙說「是」,又稱「叫長公主見笑」。

  薛瓔誇讚說「栩栩如生」,又提起他上回送她的那幅,問道:「那幅山水畫也是妙極,瞧過之後,倒叫我生出一探究竟的興致來,卻不知瀑布位於衛都郊野具體何處?」

  「那處靠近我衛國一座舊時行宮,從前多是王公貴族玩賞之地,如今行宮廢棄,倒也成了布衣百姓踏春的好去處。」

  她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打探道:「但我瞧那瀑布飛流直下,周遭地勢險峻,若不慎失足,怕得做了泉下魂吧。」

  衛颺一笑:「是我作畫時稍有誇大,那地方即便掉下去也不至於丟了性命,長公主若是想去,盡可放心。」

  「是嗎?」

  薛瓔淡淡應一聲,正出神,忽聽衛颺問:「長公主若真喜歡我的畫,我書房裡頭還有幾幅新作的,您可挑了滿意的捎走。」

  她下意識想拒絕,一個「不」字臨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究竟是這處瀑布在作怪,還是衛颺的畫在作怪,再瞧幾幅,興許能尋到一些線索。

  她於是點頭說「好」,隨他入到書房。

  衛颺叫她稍等片刻,扭頭去一面架几上取畫,一邊指了指旁邊几案上一張攤開的絲帛,說:「那是還未作完的一幅人物像,您可先瞧瞧。」

  薛瓔點點頭,上前幾步去看,瞧見畫上人面目時微一怔愣:「你與我府上魏公子……」她說到一半驀地停住。

  「嗯?」衛颺回過頭去,面露不解,「什麼魏公子?」

  薛瓔皺皺眉,低頭再看了一眼畫中人,斂色問:「你畫中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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