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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54 作者: 顧了之
  山中鶯啼燕語,咿咿喳喳,每一片景致都如詩如畫。閱讀獨獨老松下的薛瓔,身影單薄又淒涼。

  她哭累了,突然想到,家裡的福祿考該開花了吧。

  「我就喜歡那花,明年春末能開成一片奼紫的花海。」去年冬天,有個人這麼告訴她。

  現在,她想帶那個人回去看花。她一定要找到他。

  薛瓔揩了幾把眼,把信整整齊齊疊好,抱起木匣起身,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有刀比她先回頭,一眼之下立刻拔刀:「什麼人?」

  薛瓔隨即回身。

  來人是個中年女子,一身灰色布衣,打扮樸素。她一眼認出,怔愣之下道:「仙姑怎麼……」

  她說到一半驀然停下,因為注意到了她手裡的劍。

  太霄劍。她給魏嘗打的那把。

  薛瓔抱匣子的手微微一顫。對面人已經開口:「貧道來將劍物歸原主。」

  她心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啞聲道:「……我不是這劍的主人。」

  「劍主人不在了,也只能歸還給女信士。」

  她咬著牙說:「仙姑此言何意?這劍你從哪裡得來?」

  女觀主慢慢上前來,把劍雙手呈上,垂眼說:「十天前,在這山腳下。女信士還請節哀。」

  薛瓔手一顫,匣子「砰」一下摔落在地。

  埋了多年的匣子不經砸,陡然散架,信箋狼狽散落一地。四面羽林衛齊齊窒住,沒人敢喘出個氣聲來。

  薛瓔面色煞白,強撐著笑了一下:「節什麼哀?」

  「魏公子已經不在了。」她只好直言。

  「死要見屍,」薛瓔冷著眼道,「仙姑光拿這柄劍來,是覺得我太好騙了?」

  「沒有屍體,本就不會留下屍體。」她淡淡道,「他生來不屬於這裡,死後肉身自然該回到原本的地方去。」

  薛瓔的心砰砰砰地砸起來。

  看見劍時她還保持了些微理智,認為這位來去神秘的女觀主可能出於什麼目的在愚弄她。

  可聽到這話她卻慌了。

  這意思是,魏嘗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死後就什麼都沒有,灰飛煙滅了,連皮肉白骨都不會留下?甚至她都不能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的雙唇顫抖起來:「憑什麼,我憑什麼信你……」

  「貧道並無欺騙女信士的理由,也不需要女信士相信。貧道話已帶到,不過是想勸誡女信士朝前看,你若不信,大可繼續尋找,只是五年,十年,窮極一生也不會找到。」

  她說罷再次將劍遞來,薛瓔終於肯抬手接過,撫摸著吞口處已然凝固的血漬慘笑起來:「這算什麼……」

  是怎樣慈悲的命運,讓原本陰陽兩隔的一雙人再次相逢,讓那些本不可重見天日的信箋,歷經三十餘年的掩埋,兜兜轉轉來到她的手上。

  可又是怎樣殘忍的命運,讓她在看到這些信之前,就徹底失去了他。

  薛瓔攥著劍,耳邊隱隱響起去年深夜廊燈下,魏嘗與她說過的話。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一晚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他第一次沖她動怒,沖她說氣話,卻最終連後悔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我可以慢慢等,但我們不要有爭吵,不要有誤會,不管將來遇見怎樣的人或怎樣的事,我都不會像我父親那樣賭氣,你也別像薛嫚那樣放棄,行不行?」

  她雙膝一軟,頹然坐在了泥地上。

  讖言早就來過,只是彼時未曾發現,待意識到,回頭卻看見命運亮出的森涼白刃。

  當初是他不懂,如今是她。所以重來一次,結局還是一樣。

  薛瓔抱著劍坐在地上,眼前一遍遍閃過魏嘗離開那天,扶著門框的背影。

  她為什麼沒上去抱抱他,為什麼沒說她可以原諒。

  現在她怎麼辦?

  「女信士保重身體,貧道先行告辭了。」

  「等等。」薛瓔支著劍踉踉蹌蹌站起來,看向林有刀,「都退下。」

  一干羽林衛聽命遠離。

  女觀主看了眼他們,問道:「女信士還有事?」


  「我屬於這裡嗎?」她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他不屬於這裡,那我呢?我與我的生父生母沒有一處相像,卻與薛嫚長得一模一樣,我又是怎樣的存在?其實我也是憑空來到這裡的,不是嗎?」

  女觀主笑了笑,沒說話。

  薛瓔繼續道:「那麼,我能不能回到屬於我的地方?他能來到這裡,我能回去嗎?」

  「你與你的前身,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

  「那就回到薛嫚死的那天。」她語速很快,幾乎毫不猶豫。

  「回到那天,你要如何對他解釋你的身份?他沒有這段記憶,不會知道未來有個大陳,大陳有個長公主。」

  薛瓔掩在袖內的手微微一顫:「我可以不做長公主,可以用薛嫚的身份活下去。」

  「這謊要撒就得撒一輩子,何苦?薛國那位公主,在衛王宮是怎樣艱難的處境,女信士應該很清楚。何況不曾經歷過那暗無天日的五年,魏公子也不可能是現在的他,未必懂得珍惜你。」

  她緊緊咬牙:「我不在乎。」

  只要能再見到他,即便他跟現在不一樣,她也不在乎。

  女觀主笑著嘆了口氣。

  薛瓔眨了眨眼,似乎聽懂了這聲嘆息的含義。

  如果她能早點想通這個「不在乎」多好。對她來說,魏嘗是他,衛敞也是他。只要是他,哪怕是不完整的他,殘破的他,她都想要。

  而對魏嘗來說,薛嫚和薛瓔也是這樣。

  只要還能再次擁有,又有什麼好較真的?

  「女信士當真想清楚了,大陳的一切,您都願意捨棄?」

  「如果我回去,這裡會怎樣?」

  「假使世事回頭,那麼宗太醫還是年輕的宗太醫,魏小公子還是襁褓里的魏小公子,而陛下遠遠未出世,這裡的一切會跟著變化、重來。女信士將記得這裡,可這裡的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女信士曾來過。」

  「如果我希望改變現在的局面,讓大陳和平穩固,百姓不受戰火之苦,讓陛下能夠與生母團圓和睦,擁有無憂無慮的童年,可能做到嗎?」

  「女信士回到過去便成了先知者,自然有機會改變現狀。」

  薛瓔點點頭:「那就請仙姑幫幫我。」

  她笑了笑:「女信士跟我來吧。」

  *

  薛瓔跟她走了,一句交代也沒留。她離開後,一切就會歸零,任何告別都是沒有意義的。馮曄不會記得她,不會有不舍,而魏遲呢,她可以見到剛剛出世的他,慢慢陪他長大。

  她跟著女觀主彎彎繞繞,到了一處山洞前。

  「施術得有個落腳的地方,女信士需要睡一覺,就在這裡吧。」女觀主說。

  薛瓔點點頭,彎身進去,按她所言躺下。

  洞裡昏暗,身下也不乾淨,她闔上眼,卻忽然覺得無比安心。安心於再睜開眼,就能來到一個有魏嘗的地方。

  多麼荒唐的期待。

  她想,魏嘗當年躺在榻子上,等待巫祝施術的時候,應該也是這個心情吧。

  她又想,她運氣挺好,去的是過去而非未來,而且薛嫚死的時候,魏嘗在外打仗,她應該有機會跟她順利對換,只是要小心那些奸佞小人再對她下手。

  她還想,既然在魏嘗看來,薛嫚沒有死,那麼太尉一家大概不會被殺乾淨了,可這家子是個威脅,她過去以後,要趕緊想辦法除掉他們。她才不會自殺呢。

  薛瓔太累了,整整十日殫精竭慮,幾乎沒大合眼,這一靜,腦袋裡胡思亂想一番,竟當真很快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沉,睡了很久,最後被夕陽光照刺醒。

  金紅的日光照進洞裡,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還沒反應過來到底身在何方,就先看見了盤膝坐在自己身側的人。

  這人低頭瞧著她,似乎已經看了她很久。夕陽照亮他的眉眼,一筆一划都是溫柔。

  見她睜眼,他的手輕輕撫過她額前碎發,說:「醒了?睡飽了嗎?」

  薛瓔一瞬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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