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老婆子

2024-08-28 05:17:22 作者: 咚太郎
  「林雪春就住在隔壁,來去多方便!」

  王老婆子捏住鼻子發出的瓮聲瓮氣,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然而還沒來得及偷笑,突然被林雪春揪出人堆。

  眼看大事不妙,王老婆子先聲奪人:「我不過是說說,你不樂意就拉倒。一句話的事,憑的拉扯人我這把老骨頭!還有沒有天理了?!」

  鄉村輩分壓死人,像林雪春這樣不管不顧,大庭廣眾之下對老人動手的,村子還是獨獨一個

  當下老村長的臉色微變。

  村支書立即斥責:「宋家大媳婦,這事沒說定,怎麼也不會落你一家頭上。急著動手是你的不對,該向王婆賠個不是。」

  林雪春聽出他的偏向,也瞧見大伙兒的立場。她迎面對上他們的目光,手指著王老婆子,絕不退讓:「既然大伙兒都是鄉親,正好給我評評理!這不要臉皮的死老婆子,趁著我家阿汀病了,答應幫隔壁的瘸子說親!」

  「那瘸子多大?四十!」

  「別說我林雪春慣女兒出名的,你們摸著良心問問自己,誰肯把十五歲的心肝女兒,嫁給四十歲的瘸老頭?有肯的麼?!」

  「這王老婆子隔三差五來打探,好不容易趕走了,今個兒逮著機會暗算我。這口氣我活該忍著?難道世間天理都是糟老婆子的不成?」

  好一張快嘴快舌,比田裡拔草更加快狠准,連珠炮兒似的字句砸你一腦袋,你被她說得稀里糊塗,自然被她帶著走。

  林雪春這潑婦就厲害在這裡!

  眼看著要吃虧,王老婆子乾脆摔坐在地上,拍著膝蓋哭號:「作孽,都是老婆子自作孽呦!」

  仿佛供認不諱,冷不防又轉了話鋒,「怪我這把歲數瞎操心,因著自己有個孫女,成天去心疼阿汀這麼個嬌嬌女。這下好心當做驢肝肺,人前當做狗屎踩!」

  無端生出這麼一樁事,村支書頭疼。左看右看,王老婆子的子女不在,林雪春的婆家和男人也不在,這事他不想摻和,便順勢說:「多半是弄錯了的事。別吵了,別傷和氣。」

  王老婆子鬆了一口氣,不料林雪春死咬著不放。滿心詛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她打起精神應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不休。

  阿汀個頭小力氣小,這時才從人群中掙脫出來,前去拉住暴脾氣的林雪春。

  「大人的事小孩別插手!」

  林雪春與王老婆子一道兒喊,用意截然不同。

  阿汀不動,直直看著王老婆子。長睫眨了眨,又抬頭望林雪春,「這個婆婆說我是死丫頭爛嘴皮,賤骨頭敗家貨。媽,她說得是真的嗎?」

  聲音軟糯,語出驚人。

  嚇!

  這水水靈靈的小姑娘是阿汀?!

  眾人大吃一驚,林雪春冷笑:「王老婆子,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阿汀的脾氣和名聲都不太好,不過大伙兒相信孩子不會說謊。

  林雪春嘴巴壞歸壞,也確實是個不找事的潑婦,你不惹她她不惹你。這回這樣氣,許是老婆子不地道在先吧?

  村民們仍然不可置信地看著阿汀,挪不開眼,但心裡已經有了判斷。

  王老婆子捂著眼睛裝哭,反覆嚷嚷著自己好心辦壞事,卻被林雪春的大嗓門蓋過去。

  「她乾的糟心事不止一兩樁了!去年老陳家,劉姥姥家的孫女,還有前年吳家的閨女不都是?死老婆子光把咱們村的好閨女嫁給畜生,她們冤不冤?天理找誰要?!」

  林雪春消息靈通,早把王老婆子的把柄捏在手心。這話一出,頓時激起無數民憤。

  這年頭孩子的婚事第一握在父母手裡,第二靠媒婆物色。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離婚的女兒不如草。被王婆子坑過的父親不想鬧大,母親無處喊苦,盼到今日揭竿而起。

  「我家二女兒就是被你這老婆子害的!事先說的好聽,又疼老婆又有老婆本,誰知道結婚沒兩個月就去外面偷腥!」

  「給我家介紹的畜生還打老婆!」

  「這老東西好沒良心!」

  林雪春見機喊道:「老村長您看看這老婆子幹的事,委屈咱們村多少閨女!您今個兒做個主,能不能把她給趕出去?」

  「要您說她沒錯,我也認。我自掏腰包給陸小子搭新屋子,搭在她旁邊,要她好好照看。但凡那小子有點三長兩短,我林雪春頭一個找她問罪!」


  王老婆子慌了。

  落葉歸根塵歸土,她都這把歲數了,註定沒幾年日頭好活。但她死也要死在自家土地上的,怎麼能被趕出去?

  她無從辯駁,便連忙抓住老村長,淒悽苦苦涕泗橫流,架不住村民一聲大過一聲,都要將她驅逐。

  老村長沉沉敲兩下拐杖,「大家聽我說兩句。」

  「我是村長,不過這房屋土地不是我的,全是國家的,趕不趕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過……」

  渾濁的眼珠看著王老婆子,看得她忐忑不安,「要是林雪春說得都是實話,你當真叫咱們日暮村的孩子受委屈,我自然會找你算帳。要是你有那麼兩分心虛和良知,便自個兒去祠堂找老祖宗認錯。」

  這不是跪祠堂麼?

  從前小孩子家家闖禍,動輒祠堂罰跪,還得不吃不喝以表敬意。她用八十多歲的身子去跪,豈非丟盡顏面?

  這話猶如狠狠的巴掌蓋在臉上,王老婆子咬緊一口爛牙,不得不答應。

  她真的怕被趕出家門,更怕老村長別的招數。因此,不管祠堂跪得多麼屈辱多麼痛苦,她只能跪,別無選擇。

  還得低聲下氣賠禮道歉。

  林雪春擺明不放過她,抱著胳膊皺眉頭:「是我耳朵不中用?阿汀,你聽見什麼沒有??」

  阿汀滿臉天真,連連搖頭。

  咬牙切齒,重重地說了句『是我老婆子胡亂辦事,對不住你』,王老婆子滿腔怒火無處去,簡直把五臟六腑燒透了。

  她恨極了,發誓還要抱這個仇!

  老村長看事情處理的差不多,再次開口:「一家有難大家幫,只要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日暮村的規矩就是這樣。那麼咱們輪流輪流照看陸小子,十八歲由他自己去。」

  「你們也不用太操心,自家吃什麼,勻兩口給他就行。每戶人家管三天,中不中?」

  公平合理,又是一溜兒的中中中。

  「行了,先把阿香的後事辦完吧。」

  老村長看一眼沒有動靜的屋子,看一眼拍拍屁股溜走的王老婆子,長長嘆口氣。

  村支書隨手寫下的字,歪七扭八筆畫潦草。不過阿汀認得。

  握著石塊在旁邊再補上一個字,名字完整了。

  他叫陸珣xun。

  阿汀走近那扇半開的門,握住古銅色的門環,仿佛緩緩翻開神秘的盒子。沒有認真思索過,裡面究竟藏著金銀珠寶,還是剎那間奪命的毒氣。她只想看看那雙眼睛而已。

  木門『咿呀』一聲,身後突然傳來呵斥:「你幹什麼?!」

  「媽媽。」阿汀看向來人,「我想……」

  「想你個頭。」

  林雪春三步化作兩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自家屋子帶:「你這破腦袋瓜兒,除了考試沒什麼好想的。排骨和維他奶我買好了,趕緊吃飽肚子看書去。」

  「喔……」

  阿汀老實回家吃飯,又在林雪春的念叨下,乖乖把瓷碗裡頭的維他奶喝得一滴不剩。

  她打算一會兒再去隔壁的,誰知道一頓飯吃完,宋於秋沒有回來,林雪春也沒有出門。反而去隔壁王家借來縫紉機,在家門口坐了一整天。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林雪春腳板上下翻動,縫紉機發出節奏分明的聲響。看似頭也不抬地做衣裳,實則時刻注意女兒的動態。

  「用心點看書,老往隔壁瞅什麼?」

  說的自然是阿汀。

  林雪春不用瞧也知道她的心思:「那小子命大的很,水裡淹不死冬天凍不死,扔在後山好幾天都沒讓狼狗咬死。餓個一天死不了。」

  前三天由村長家負責照看陸小子。不過村長家住村子另外一頭,腿腳不方便來回,便把這事交給兒子辦。

  眼看著夕陽西下,村長兒子還沒來送飯。多半記恨著手上的傷疤,半路把路小子的飯菜全丟了。

  林雪春輕易想通其中的玄機,說道:「明早我去找村長說說就是了,用不著你瞎操心。」

  阿汀只好回收小眼神,繼續臨時抱佛腳式背課文。

  為了應對明天,宋於秋天不黑就回來了。一家三口早早歇下,不到九點半,外屋爸媽的呼嚕已經震天響。

  阿汀小心走下樓梯,拿出小半碗排骨和紅薯,無聲無息走出家門,沒有吵醒任何人。

  除了隔壁猛然睜開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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