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藥

2024-08-28 05:17:23 作者: 咚太郎
  「我們家裡有鉗子嗎?」

  阿汀背上背簍,忽然這樣問。

  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本該被拴在樓梯下的陸小子不知所蹤,只剩下一根繃緊到不能在緊的銀鏈子。細細的,泛著鐵血無情的銀光。

  「他病了?」宋於秋問。

  阿汀點頭,在左手臂上比劃著名:「這裡被燙了三個洞,肉壞掉了,手也是腫的。」

  宋於秋年輕時候經歷過這種傷疤,知道厲害。

  「別碰鏈子。」

  他說:「不然他會死在山上。」

  陸珣靠著野果存活十多年。山是他的地盤,獵狗是他的弟兄,他在那裡自由自在。如今的陸珣沒爸沒媽也沒有家,再跑上山去,保不准什麼時候再下來。

  山上沒有人能傷害他,但也沒人能救他。

  這個話題有點兒沉重,阿汀小跑兩步,跟上爸爸的步伐,又問:「山上真的有狼狗嗎?」

  宋於秋猶豫片刻,回答:「有。」

  王君爺爺的爺爺養過五隻獵狗,當時拿來捕獵用。獵手跌落山崖死無全屍,獵狗便趁勢逃跑,繁衍出子子孫孫占山為王。

  至今大約四五十頭。

  唯一的好處是性子烈,容不得豺狼虎豹搶地盤。日暮山上,除了獵狗沒有別的凶獸。

  「它們也咬王君?」

  「不咬。」

  狗是忠誠而富有靈性的,不找大人的麻煩,不朝主子的後代張口,更不與同類廝殺。

  「他病好之後,放掉。」

  宋於秋沒有指名道姓,不過話說的很明白,「山下呆久,他就回不去了。」

  狗富有靈性,陰差陽錯把野小子認做同類,便不難為他。有朝一日同類遭受馴化,它們將會反目成仇。這是家養與野生的仇,不共戴天。

  「嗯。」

  阿汀垂下眼睫,輕輕地應了一聲。

  阿汀家住村東頭,走出三家小戶的門前庭院,再繞過四四方方的魚塘與雞場,迎面遇上河,右拐便是進山的路。

  路邊有一間小小的木屋子,滿頭白髮的老奶奶抬頭看他們兩眼,低下頭去繼續撒麥麩,餵著滿院子的小雞崽。

  要上山了。

  山孕育草,摘草之前要告訴山,就像是帶走孩子要告訴母親一聲。這是禮貌也是規矩,外公曾經煞有介事地說:沒有這份敬重的心,是沒有辦法成為像樣中醫的。

  想起身材矮小、但嚴厲守舊的外公,阿汀望著山頂,無聲卻鄭重說一句:阿汀今天來找活血化瘀,清熱去火的本草救命。

  再望著天空說:外公,阿汀要用你教的本事救人了!要是你能聽到的話,麻煩你稍微保佑一下陸珣吧,希望他的傷口不要再惡化了。

  我幹什麼要保佑那種臭小子啊!!

  外公在的話,一定會吹鬍子瞪眼。他老覺得走進中藥堂的男孩子別有用心,不許她出來的。

  外公安心吧,陸珣好像很討厭我,並沒有什麼用心的。

  這樣說的話,外公應該會更生氣:那小子是不是眼睛瞎了?看到我的寶貝孫女都沒有用心?!

  阿汀不禁彎起嘴角。

  山林很野生,沒有大肆破壞過的痕跡。山間沒有路,只有一條踩出來的羊腸小道。阿汀跟在爸爸的身後,看見參天的古木,茂盛的花草。

  七星瓢蟲在葉尖攀爬,蛐蛐兒聲重,泥土的味道也很重。陽光透過葉隙,斑駁的照下來。

  宋於秋找到一片肥沃的土地,手抓一把鮮嫩的雜草,鐮刀一划,乾脆利落丟進背簍里。

  阿汀蹲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

  燙傷在中醫藥學裡屬於『火毒』。

  折耳根,車前草,蒲公英,血見草以及魚膽草。幾種豬草都有清熱解毒的功效,但陸珣情況嚴重,傷口已經潰爛,光下毒是沒有用的。

  「爸爸,我去那邊一下。」

  阿汀在宋於秋的視線範圍內活動,時不時靠近這株草,又時不時摸摸那片草。

  目光被前方一片綠油油的草吸引過去。

  它匍匐在地,猶如暗中行軍的部隊。枝葉多而茂密,乍一看去是綠紅,隱隱帶著暗紅。葉片扁平,類似於馬齒形狀,故而得名:馬齒莧。


  這是一年生的本草,外敷內服,都能止血涼血,有利於散瘀消腫。

  阿汀小心翼翼地使用著小鐮刀,割下三叢,抬高胳膊放進背簍里。

  第二株找到的本草是白芷。

  近乎一人高的植物,圓柱形的根,傘狀的小花,專生長於陽光充足的地方,喜愛溫和濕潤的溫度。它在綠蔭濃濃的林子邊緣,肚子沐浴著陽光,實在很難讓人忽視。

  白芷排膿生肌、活血止痛,非常適合陸珣。

  任何事情多了少了都不好,要適度。阿汀覺著採摘的草藥差不多夠了,正要走,不經意瞧見一株獨自佇立的三七。

  奇怪。

  阿汀疑惑地看著它,腦中自動回想起有關於三七的知識:消腫止痛。既能活血,又能止血,因具有雙向調節功能,而赫赫有名。

  不過不適合經期和孕期女性使用。

  記憶里,三七是現代雲南白藥的主要成分,盛產於雲南地帶才對。難道日暮村的位置接近現代雲南?

  溫度濕度都對不上呀。

  或是……

  這片山林有一種神秘的富饒。放眼望去儘是草藥,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自己所要的。

  阿汀隱隱覺得,要是細細追尋,好像可以找到更加稀有的、罕見的自然藥材。

  不遠處傳來宋於秋的叫喚,打斷她的想法。

  「我好了。」

  阿汀背簍,抖了抖,三七靜靜夾在中間。

  全是宋於秋陌生的草,但他不多看也不多問,默不作聲帶她走下山去。

  日暮山更是靜默。

  它曾屬於王君的爺爺的爺爺。小小的一座山,棲息著無數動物,滋養著無數的花草。

  它曾經屬於很多人,他們都葬身於山。

  後來逐漸成為大家的山,山腳住著金盆洗手的神婆。她不知道它藏著多少寶藏,但知道它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等到一個明白它的人。

  本草取根,洗淨雜質再搗碎。沒有紗布,取潔淨的麻布過濾,最後剩下的便是外敷湯汁。

  但是該怎麼讓陸珣乖乖清洗傷口再敷藥呢?

  這道題好像比中考難多了。

  阿汀望著綠油油的湯汁,雙手捧著下巴,後悔自己沒有采點鎮靜催眠的藥。

  還是先試試吧。

  阿汀手上搭著毛巾,端著兩個鐵碗走出房門。

  又是那隻麻煩的小傢伙。

  陸珣掀開一隻眼皮,有點兒不想搭理她。但捕捉到她身後的身影,他瞬間敏捷地爬起來,身體壓低,猶如蓄意待發的豹子。

  陰影落在阿汀的頭上,她回頭,看見宋於秋。

  他的水垂落在兩側,拿著小刀和阿汀沒見過的老式打火機,還有一個面具。

  低頭對她說:「我抓住他。」

  沒等阿汀反應過來,一場戰鬥已經拉開序幕。

  精瘦的成年男人,與滿身力氣的骨架子。他有他沒有的身經百戰,他也有他沒有的狠辣與嗜血,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他們都是不出聲的人,整間屋子裡只有鐵鏈嘩嘩地甩動。阿汀被他們打得莫名其妙,打得眼花繚亂,不管叫誰,得不到回應。

  五分鐘之後,勝負初現端倪。

  十分鐘之後,宋於秋終究壓制住負傷的陸珣,抓住他的手腕腳腕。當然,他的手掌也被他狠狠咬著,被他兩眼凶光瞪著。

  宋於秋看向阿汀,吐出兩個字:「面具。」

  阿汀拿起桌上的木製面具,發現邊緣磨得光滑,做工也精巧絕倫。

  面具擋住陸珣的臉,他失去最後一樣武器。兩隻眼睛凶相畢露,透過兩個洞眼看著這對父女,毫不避諱地顯出嗜血的**。

  太野了。

  宋於秋想,這是一隻野獸。

  他的女兒竟然試圖籠絡一隻小野獸。

  但還是用嘶啞的嗓子說:「小刀燙一下。」

  腐爛的肉必須挖掉,清潔之後再上藥,否則一切都是白用功。阿汀終於了解宋於秋的意圖,按下打火機,仔細灼燒著刀尖。


  她把陸珣的雙腳抱住,眼看著宋於秋握緊刀柄、即將動手的時候,陸珣突然掙扎,差點自己撞上刀口。

  「別動!」

  宋於秋低聲呵斥。

  他卻掙扎得更厲害,像被拋上岸的魚,竭盡全力地彈動著,不允許任何人碰他一根頭髮絲。

  「陸珣!」

  阿汀語氣重重地叫他,他停頓片刻,還是動。

  「不要亂動。」

  心臟病不宜情緒激動,阿汀的激烈情緒維持不到五秒,自然而然轉為無奈。

  「我們在幫你,沒事的。」

  「很快就好了。」

  「我沒有騙過你的,對不對?」

  她想要好好說明,他不看不聽不知道,咽喉中冒出不倫不類的呼嚕聲,果然還是像貓一樣。

  眼神冰冷。

  她帶了一個成年的男人來對付他,她已經變成心機深沉的背叛者,再也得不到任何信任。

  陸珣試圖抽出腿,為此不惜踢她一腳。

  宋於秋皺起兩道濃重的劍眉,放下小刀。這個動作代表著,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阿汀發現爸爸漸漸鬆開的手,再看著軟硬不吃的陸珣。有一瞬間非常生氣。

  她很努力地靠近他,幫助他,被拒絕,被威嚇都沒有生氣。但是看到他這樣硬生生錯過活命的機會,她非常生氣,不假思索地喊道:「陸珣,你聽話一點!」

  就像當年那隻黑貓四處逃竄,拖著病腿飛檐走壁。外公也是沉下臉怒斥一聲:「不要命的東西,你給我聽話一點!」

  奇蹟般地,陸珣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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