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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恩報恩結束

2024-08-28 05:17:27 作者: 咚太郎
  阿汀有著一雙會說話的小鹿眼睛,小臉兒很淨,透著未長成的孩子氣。

  平日套著舊衣裳花褲子走來走去的小丫頭,今日穿了碎花料的襯衫。下擺塞進方格花樣的傘裙中,腰肢細細的,下頭一截小腿更是筆直勻稱,一身的凝脂雪膚。

  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忽然有點兒亭亭玉立起來。

  「哎呀哎呀,這誰家小姑娘這麼水靈?」

  「原來是雪春家的小丫頭。」

  一瞧見阿汀母女,賣菜嬸子便玩笑道:「我家兒子今年十六,在木匠師傅那兒學功夫。人高馬大有志氣,不怕苦累還疼老婆。家裡兩間瓦房,一大片菜園子還有三隻老母豬,雪春嬸子你看夠不夠格?要不要與我家結個親?」

  林雪春忍著笑,一個手巴掌拍向她。

  「這股手勁兒。」

  賣菜嬸裝模作樣抬著胳膊,哀嘆:「完了完了,我這胳膊多半廢了,家裡夥計全廢了。賠錢還是賠丫頭,林雪春你自己瞧著辦。」

  「我女兒賠給你唄?」相鄰桌子有人搶話。

  賣菜嬸子回頭瞧了一眼,「我這當婆婆的只認準阿汀這丫頭了!」

  又有人嚷嚷:「你上回見我女兒也是這麼說的!」

  「青菜來點兒?你家丫頭真水靈。蘿蔔來兩根?丫頭多大了?結過親沒?」

  「這賣菜嬸一張嘴光會哄人,認準的兒媳婦沒有五十也有一百了!」

  「老娘們心太壞,就一個兒子你想要多少兒媳婦?」

  「是不是得再生兩個來?」

  面對數口戲謔,賣菜嬸子一拍桌:「我還不急你們急什麼?生就生,生他十個八個的。還有誰想把女兒嫁進我家,計個數,要多少生多少!」

  「大白天真敢說!」

  「老不正經!」

  大伙兒哄堂大笑,阿汀也輕輕揚起嘴角。

  熱鬧之中,還是豆腐婆眼尖口快喊一嗓子:「我瞧見阿汀她班主任了!」

  百雙眼睛挪去院子門口,果真站著一個面生的男人。

  穿的是汗津津的白襯衫黑褲子,臂膀薄薄,耳邊架著方正的眼鏡。面相斯文,頗為拘謹朝大院子裡頭點點頭,一看便是文化人的做派。

  原來這就是大敗副縣長的班主任。

  大老遠找到村里來做什麼?難道也來吃酒?

  納悶,林雪春更納悶。

  這位老師不是有『師德』,只拿工資不收禮,也不受謝師宴的麼?

  只見他快步走來,嘴裡還喘著氣兒,將手裡打成卷的獎狀遞給阿汀。

  「宋千夏同學,恭喜你拿下縣狀元。」

  「只差八分沒能拿到省狀元,但老師已經為你感到驕傲。」

  他神色振奮,只夾帶一絲絲的遺憾,接著轉向林雪春,「您是宋千夏同學的母親嗎?」

  文縐縐的。

  林雪春抹一下手,清了清嗓子:「我是,老師你……您有事?」

  「是這樣的。」

  「剛剛縣城重點一高的副校長托我問您,家裡準備支持孩子繼續上高中,還是選擇中專?」

  這年頭的中專了不得。

  上學免學費,畢業包分配,還能遷戶口,幾乎是百分之八十農村家庭的首選。

  「肯定選中專啊。」

  宋菇生龍活虎又是一隻找事精,不知何時湊到身邊來,忙不迭地開口:「嫂子你看你們家小屋,已經供著冬子上大學了。女孩子家家還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嫁人生小孩?」

  「您是宋婷婷的家長吧?」

  班主任的臉色冷了點,「話不是這麼說的。」

  「國家政策年年在變,沒有永遠的鐵飯碗。但只要你的知識儲備跟上,隨著政策和時代靈活應用,未來絕不會比中專生差。」

  「希望家長慎重考慮。」

  嘰里呱啦一頓說,坐在這兒的至少八成人聽不懂。

  阿汀拿著獎狀看呀看,仰頭對上媽媽的目光。

  「讀高中!」

  林雪春斬釘截鐵:「我女兒還要考大學的,肯定要讀高中!」


  班主任繃緊的臉漸漸鬆緩下來,掏出一支鋼筆。

  「宋千夏同學,希望你好好學習,有機會來北通大學找老師。」

  「謝謝老師。」

  阿汀雙手接過鋼筆,看得宋菇眼紅,忙拉著班主任往自己那邊走。

  「不好意思。」

  班主任抽出手來,掃一眼板著臉坐在角落的宋婷婷,禮貌而冷淡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給臉不要臉!

  眼看著眾人歡聲笑語給阿汀母子道賀,寶貝女兒怒而起身,宋菇連忙又得追過去拉她:「婷婷別難過,不就是一支鋼筆麼?媽給你買就是了。」

  端菜上桌的王君噗嗤一下,對著宋婷婷扯眼睛吐舌頭。

  「討人厭的撒謊精,吳老師都不想搭理你。」

  宋婷婷紅了眼睛,猛地甩開宋菇,「你別管我。」

  「我是你媽怎麼不管你呢?」

  「你煩死了。」

  一再保證會查明阿汀作弊的事兒,答應給她風風光光的擺酒,結果她坐在這全是雞屎味的角落裡。吃著半冷不熱的玩意兒,被所有人看笑話。

  「別跟著我了,你吃飯去吧!」

  「那你去哪裡啊?」

  宋婷婷不耐煩地丟給親媽一個眼角:「我要回家打電話給表叔,讓他接我進城。」

  明早就走。

  傻子才留在這裡繼續出糗!

  宋婷婷說完就走,後腦勺不知被什麼東西砸中,一陣生疼。

  「誰啊?」

  打量四周找不著任何奇怪的人,她暗道一句『真倒霉』,急匆匆跑回家去。

  沒人看見。

  陸珣懶洋洋正在屋瓦上趴著,眼睛離不開那個小小的阿汀。

  更沒人看見。

  村子另一頭的祠堂里,王老婆子顫顫巍巍站起身,雙腿酸麻膝蓋疼痛,差點又摔下去。

  「狗娘養的村長。」

  「算起來我還是他遠方大表嫂的姐姐,竟然要我老婆子這把老骨頭跪祠堂。」

  又冷又硬的水泥地板,破爛蒲團裡頭棉花不實,膝蓋懟冰塊一樣的難受。

  每天跪兩回,猶如回到舊時代做媳婦伺候婆婆,一次只跪半時辰。但這日復一日的半個月下來,簡直要人命啊。

  王老婆子睜眼閉眼,腦袋裡全是跪祠堂,有時恨不得暈他個三天三夜,說不準這事兒就過去了。

  「外頭鬧啥?」

  王老婆子問著小外孫女兒。

  「宋家在擺酒。」

  「高中酒?」

  「嗯。」女孩的聲音細若蚊足。

  「你爸媽沒給你飯吃?還是欺負我這老婆子耳背,你說壞話也聽不見?」

  王老婆子一把揮開她,又冷笑:「宋家就是沒男娃,丫頭片子也值當辦酒?脫光衣服張開腿,下地煮飯幹活洗衣服,誰管你高中還是大學。」

  小外孫女在地上跌了一跤,仍然小心翼翼過來攙扶。

  「宋婷婷多少分?」

  王老婆子一時興起地問:「你多少分?」

  「她四百分。」

  「我四百十六分。」

  怯生生的性子,聲音好歹大了點。

  王老婆子渾不在意地掃她一眼:「丑成這樣,也就能讀點書。」

  「潑婦家的賤丫頭多少分?」

  「五……」

  「五十幾分?」

  王老婆子記得阿汀不是讀書料子。

  「五百……三十六分。」

  小孫女咬唇道:「大屋的廚子跑掉了,外面是宋家小屋的酒席。」

  「你說啥??」

  燦爛的笑容與一口黃牙瞬間收斂,王老婆子狠狠推了一把小外孫女。

  幼時神婆說她沒有生兒子的命,她不信。誰知大半輩子的顛沛流離,肚子裡果真一連爬出四個女兒,餓死兩個病死一個。剩下那個唯唯諾諾的丫頭嫁到隔壁村子裡,也是個生不出兒子的災星。


  還有這小孫女半臉胎記,眾人費盡心思,頂多夸一句『功課好』。現在竟然連功課也輸了?

  「那賤貨有五百分,你四百分?」

  「沒用的敗家玩意兒!」

  王老婆子一個巴掌蓋下去,連帶自個兒摔坐在地上。

  氣喘吁吁。

  目光狠厲。

  被老村長罰跪,被過路的大人小孩笑話,做紅娘拉紅線的生意也被攪黃了。她在這兒受苦受難,林雪春母女竟在風風光光擺酒席?

  王老婆子一拳打向僵冷的膝蓋,朝小孫女叫道:「你回村子給那老瘸子傳個話。就說,要是他還有念想,今晚來村門口槐樹下找我。」

  「說錯一個字我抽你的手心。」

  「去!」

  小姑娘驚慌的點點頭,踩著小步跑了。

  餘下王老婆子一臉歹毒的笑。

  仁和堂。

  阿汀揉揉眼睛又看了一次。

  黑底金字的牌匾,仁和堂三個字沉穩端立,韻味十足。

  放眼望去一排排木製的小抽屜,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中草藥味,微苦。

  沒錯。

  是她最最熟悉的裝潢和味道,是她生長十五年的中藥堂。

  阿汀在新開的店面前站了好一會兒,胳膊還提著一籃子的菜,立馬掉頭跑回村子裡。回到自家小院子裡,突然出現在王君面前說:「我們上山吧!」

  活潑歡欣的語氣,黑黑亮亮的一雙眼睛,臉上還泛著薄紅。

  王君傻了一下,旋即一跟頭跳了起來。

  「好哇!」

  答應得太爽快,阿汀反而有點冷靜了。

  她看著門邊面生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有點兒好奇:「你是誰呀?」

  「隔壁村的,找我抓蜻蜓的,我正等你回來一起去呢。」

  王君一面搖著蒲扇,一面把腦袋鑽到床底下去找拖鞋。

  「要抓蜻蜓嗎?」

  阿汀稍稍猶豫:「那山……」

  「山上也有蜻蜓啊,還有魚有蝌蚪。」

  上回王老婆子坑害村里閨女的事鬧大之後,王君媽把王老婆子當成洪水猛獸避著,不許女兒到村子另一頭玩。

  王君認識王老婆子的外孫女,不過鮮少來往。

  今天自己爸媽前腳出門,這胎記丫頭後腳擱門口站著,支支吾吾地邀她去隔壁村子抓蜻蜓。

  村子裡有句老話叫做: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武俠里則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過這丫頭文文弱弱,動不動淚眼連連的,瞧著比阿汀還傻。王君看她實在不像黃鼠狼,小心謹慎拿頭髮擋著、不敢讓左半張臉出世見人的樣子,委實狼狽又可憐。

  正猶豫要不要陪她玩,正好阿汀回來了。

  自打結拜兄弟後,王君簡直對她偏心到骨子眼裡。瞧她為難的模樣,立即道:「沒事兒,咱們帶上她一塊兒玩就行了。」

  管你的先來後到江湖規矩,真正的俠客就是不按規矩辦事的。

  「再把老虎幫給帶上。」

  「宋婷婷去縣城之後,大龍那狗熊沒勁兒搶地盤,青龍幫的小屁孩見著我就跑。好多天沒打架我們閒得慌,剛好上山活動活動筋骨。」

  阿汀歪頭:「山上不是有狼狗嗎?」

  「狼狗住在山背面,白天不太出來,咱們人多動靜大,它也不敢出來。就算遇見狼狗,吹這個就行。」王君穿上鞋,取下脖子上常常掛著的小竹哨子,掛在阿汀脖子上。

  「祖傳狗哨,我爺爺的爺爺留下的,別弄丟了。」

  「我去叫人。」

  說著便跑得無影無蹤。

  阿汀低頭打量著做工小巧的哨子,餘光察覺陌生女孩的視線。

  不過等她抬頭望去,她已經把臉藏亂蓬蓬的頭髮里,下巴簡直要縮進圓領子裡。

  「你叫什麼名字?」

  阿汀對她笑:「我是阿汀。」

  女孩嘴唇蠕動,但沒聲音。


  不一會兒功夫,王君召集十二個孩子,一行十五人,高高矮矮排成一列長隊。途徑山下獨一間的茅草屋,老奶奶又在餵雞。

  沒有阻攔他們上山,只是不大不小的聲音反覆念叨:「小心,小心啊……」

  也許是錯覺,阿汀覺得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

  天陰陰的,樹林裡瀰漫著樹葉的味道,潮濕泥土有一點點軟滑。

  孩子們隨手撿來樹枝充當拐杖,沿著曲逕往上走。阿健走在末尾,一手把幫派老么拖上去,一面隨口說道:「那個神婆怪怪的。」

  「不怪就不是神婆啦。」女孩子回。

  陌生的名詞引起阿汀的注意。

  「神婆?」

  「就是算命的。」

  王君走在前頭,對阿汀的『沒常識』習以為常。

  「這是十里八鄉唯一一個神婆,名氣很大的,能看面相看手相測八字的。以前大家在買種子之前,排著隊問她今年應該種什麼。」

  「不光村子裡,縣城裡有人沒了有人病了,有不乾淨的東西也要問她。」

  「現在不問了?」

  「她不當神婆了。」

  「為什麼啊?」

  「沒為什麼。」

  「為什麼沒為什麼?」

  傻歸傻,還真不好糊弄。

  王君一樹枝深深插進土裡,歇下腳步抹了一把汗:「世外高人就是這樣的,時候到了不幹了,或者天機不可泄露。這麼笨的事情你也要問。」

  「不過那神婆,給你還給你們家算過。」

  僅僅聽過一回,至今記得兩家婦女抱在一塊兒抹眼淚的情景,因而記得很深。

  「說你十幾歲有個坎兒,過去了就很好,過不去就不行了。然後說你家也是這樣,前面日子不好過,將來有可能打個翻身仗。」

  「書里里騙人的道士和大師都愛這麼說,這幾句話管誰身上套不行?反正我是不信的。」

  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兒:「對了,神婆最後一次算命,好像是給那小子算的。」

  阿汀抬起白皙的臉:「陸珣?」

  「天煞孤星一類的。」

  王君記不清詳細的話來,純靠自個兒在武俠里的見解,亂說一通:「要找一個命中注定的人?」

  她回頭拉了阿汀一把,「要是真有註定的人,肯定是你。」

  畢竟村子裡沒有別的什麼人願意親近陸珣了。

  王君想得理所當然,阿汀望著無窮盡的樹木,輕聲呢喃:「好像不是我哦……」

  她曾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他不要。

  而里的陸珣受過表姐的恩惠,毫不猶豫為她下山,為她開口說話,也為她學著認字讀書。最後與狼狗與黑貓分道揚鑣,他選擇留在村子裡做一個尋常的人。

  鄰居姐姐看完整本書,還說他對女主情深不悔,得不到回應才因愛深恨的。

  也許……

  不是女主就不可以吧。

  想到這裡,阿汀收斂目光,腳踩石頭蹬了上去。

  「這有一塊刮片耶。」

  「我找到斷了的皮筋,連起來就可以玩跳皮筋了!」

  「雞毛毯子……哎呀壞的。」

  「看我!」

  王君扯下幾根棕櫚葉,三兩下編成活靈活現的草蜻蜓一隻,趁阿汀不注意,一下勾在她腦袋髮絲上。

  「你幹嘛呢?」

  「摘花?」

  阿汀靜悄悄蹲在一株三七面前。

  上回以三七的根莖為藥,幫陸珣治療燙傷。實際上綠色球狀的三七花也是萬千中藥材之一,具有清熱降壓、舒筋止痛的功效,頗為名貴。

  「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王君湊近三七,歪頭晃腦,雙眼移出鬥雞眼。

  「泡茶泡酒。」

  阿汀邊說邊挖根取出:「治療腰酸背痛、四肢酸軟、跌打損傷和高血壓高血脂很有效的。不過體寒感冒,孕婦經期不能喝。」


  雲裡霧裡。

  但並不妨礙王君把小的們叫來,指一下三七,自然而又神氣地發號施令:「把這玩意兒挖出來,下山給你們發糖。」

  糖!

  十二個小傢伙爭先恐後地摘起來,王家有胎記的丫頭,也猶豫不決地蹲下身。

  背簍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滿,阿汀數數點點,正要背起來,被王君逕自扛到肩上去。

  她大手一揮:「抓蝌蚪!」

  大部隊浩浩蕩蕩往水聲傳來的方向走。

  山間溪流叮咚,泉水清澈冰涼,小魚間或一隻,細小圓形的蝌蚪比較多,在石塊下游來游去。

  「癩□□是黑色圓形的,一大群。」

  阿健煞有介事地給初次上山的奶娃娃講解:「灰色一隻一隻的,才是蝌蚪。」

  孩子們在水裡踩來踩去,雙手一兜,無論抓到什麼都往空瓶子裡放。

  阿汀體寒,貪一下涼快便回到岸上,手指頭伸進水裡點一下,藏在陰影里的小蝌蚪立馬逃之夭夭。

  眼角樹梢在動。

  抬頭望去,一雙絕無僅有的琥珀眼睛閃過,一陣樹影波動迅速傳向遠方。

  是他,她知道是他。

  他分明在偷偷看她,被她察覺又要逃跑。

  手腳比頭腦更快的動起來,阿汀下意識追了上去。

  在濃重的烏雲下疾速奔跑,花草樹木模糊了界限,像流水一樣往後退去。

  小腿被尖刺利葉划過,枯枝碎石在腳心下滾過。柔軟的髮絲在靈巧跳躍著,空氣逐漸變得稀薄。

  阿汀停下來,上氣不接下氣。

  周遭的深綠漫過來,她在樹林間渺小。

  處處有他,又處處沒有他。

  「陸珣。」

  她只是想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沒有回答。

  沉默在枝椏間肆無忌憚的延伸,他像是一條狡猾的魚,自手心滑了出去。

  阿汀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這是最後一次了哦。」

  她明白他的高傲脾氣。

  必須你先低頭你先挽留,有時不止要你低一次兩次,非要被再三的挽留,他才肯含含糊糊地答應留下來。

  要是你只留一兩次,他不但不會主動過來,還會怒沖沖把你推開,蜷縮成一團獨自生氣。

  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你好好的。」

  她說:「我走了。」

  沒有回答,只有遠處孩子們的喊聲。

  「阿汀老大——!」

  「快來玩捉迷藏——!」

  身後草木依稀的動靜,有人踩斷了樹枝。

  是王君或是陸珣?

  阿汀側過頭去,望見一個笑容險惡的中年男人。

  「君兒!」

  「王君!」

  阿汀被撲倒在地上,掙扎的同時不忘呼救。

  然而遠處的孩子們似乎已經玩起捉迷藏的遊戲,歡聲笑語輕而易舉地壓蓋住她的聲音。

  阿汀靈機一動,拿起脖子上的口哨,吹起嘹亮的一聲。

  男人面露慌張,撿起一塊石頭砸向她的腦袋。

  頓時頭破血流。

  試圖丟掉口哨,連連拉扯不下來,他連忙用雙手捂住她的嘴巴,喃喃自語道:「不、不怪我,誰讓你嚷嚷這麼大聲,把她們引過來怎麼辦?」

  「不對,過來也沒關係,把這事傳出去就行。沒了名聲,除了我沒人敢要你。」

  仿佛預見美妙的未來,他大大地咧開嘴角,展露出一口黑黃歪斜的牙。

  「我娶你回家生娃娃。」

  「男娃女娃一塊兒生,白天晚上一直生,生多少我都養得起。」

  話鋒一轉,「我有錢,三轉一響早給買好了,你摔傻了我也肯娶你。你憑什麼不嫁給我?」

  「賤貨!」


  面目驟然猙獰,男人力道十足的巴掌蓋下來,打得她愈發的頭暈目眩,眼前重影層層。

  「你不就是想嫁進城裡做闊太太享福麼?為什麼不來老子家裡享福?是不是嫌我老,嫌我丑還嫌我窮?」

  「我日你奶奶個破鞋子,老子惦記你三年了,你還想去上高中?」

  「狗屁!」

  「老子把你栓在屋裡,一步也不讓你做出去,看你還敢不敢做白日夢!」

  阿汀不說話。

  一排細牙緊緊咬合,雙眼清亮凝神,手指靜悄悄地伸展,夠到一塊不小的石頭。

  「還敢瞪我?」

  「老子以後就是你男人,你再瞪?老子打不死你!」

  左手高高揚起,第二個巴掌即將落下。

  阿汀終於握住石塊,正要偷襲他的脖頸。

  有一道影子從天而降,抓著男人的領子把他狠狠扔出去。

  「誰?」

  「臭小子敢壞老子的事?」

  男人罵罵咧咧。

  但他沒想到,掙脫束縛的陸珣完全變回山間野物。腳板光著,也凝聚著凡人難以匹敵的狠勁兒。他的眼睛眨也沒眨,猛地踹在他的腦殼上。

  疼得他身體彈跳一下,半口血沫尚未吐出,他又騎坐到他的身上。渾身肌肉緊繃著,臂膀顯出曲轉的線條,他的拳頭左一下又一下打進肉里,打得他血肉模糊,七竅流血。

  「咳……咳咳……」

  阿汀掀開眼皮,撐著身體坐起來。

  這時候開始下雨。

  確切來說,先是一道劇烈的白光閃過,照亮男人翻著白眼的血臉。而後悶雷滾滾,瓢潑大雨突然傾盆而下,氣勢磅礴。

  「不要打!」

  阿汀搖搖晃晃地跑過去,抱住陸珣:「不要管他,他會死的!」

  陸珣差點把她也給甩出去。

  要不是握住她時,手心裡傳來的細膩觸感那樣熟悉,她大概會被他一手丟出去,沿著山坡骨碌碌滾下去,成為死屍一條。

  但他好歹從純粹的惡鬥中回過神來,手腳動作微動,側頭看向她。

  阿汀觸碰到他狠厲而殘暴的目光,雙手沒有鬆開,反而更緊地抱著他。

  「別打死他。」

  她的聲音和手在輕微的顫抖:「我們會坐牢的。」

  坐牢。

  陸珣不明所以,而那個下流的男人大約意識到性命無憂,竟敢朝他笑,迎面而來的一股惡臭。

  這是挑釁。

  野獸面對挑釁有來必應。

  他彎起嶙峋的指骨,逼近他脆弱的眼皮,狠狠地往下一摁,再一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像蝦一樣蜷縮成團,捂著血眼在原地來回打滾。

  阿汀將手中的石頭扔向他,抓起陸珣轉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下來。

  循味而來的狼狗聚集在山頂,發出高亢而陰森的嚎叫。

  頭頂的電閃雷鳴時有時無,憧憧光影迷離扭曲,世界好像只剩下黑與白色。

  只有他們光腳在長久的黑暗中奔跑。

  勁風吹亂了碎發,刮過鮮血淋漓的傷口,還模糊視線。阿汀不小心被絆倒,纖細的身體跌下去,半路又被陸珣撈回來站著。

  一個眨眼的間隙,他鬆開手,走到她前面去,大步流星地帶她下山。

  留給她的背影冰冷而孤傲。

  阿汀抹了一把臉。

  是雨水是血,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暫時沒有心神去分辨了。

  她垂下眼眸,小心謹慎地攀著樹枝,抓著穩固的雜草,免得被軟化的泥土滑倒。

  好長一段時間沒人說話,寂靜無聲無息地蔓延,除了心跳外一無所有。

  他在前頭不遠不近地走著,雙手插在褲兜里。耳尖時不時動一下,把哪怕最細微的動靜也捕捉住,很少扭頭瞥她一眼。

  但常常在關鍵時候伸出瘦長的胳膊,粗魯地抓住她的小胳膊,幫她在風雨中站穩。


  「陸珣。」

  阿汀叫住他,綿軟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絲的委屈和恐懼。

  「我害怕。」

  又多了哽咽,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泛起水光,小聲問他:「你牽我一下好不好?」

  陸珣轉身面向她,眼眸危險地微微眯起,好像在猶豫要不要進一步的遷就。

  她們已經走到半山腰了。

  不過雨水也把她打透了。

  頭髮軟軟垂著,睫毛濕漉漉的,水光流轉的眼睛在靜靜地哭。

  不大的一張臉沾滿泥灰,被雨沖得依稀,但還是猶如一層淺淺的陰霾,蓋滅了她原本的乾淨和剔透。

  他看著不得勁,橫冷的一字眉皺了皺。

  陸珣往上走一步,捏著衣角,毫無預兆去揉她的臉。

  粗糙的布料,粗魯的力道,阿汀沒有躲,乖乖抬著眼睛看他。

  乖得太出奇了。

  這個剎那陸珣有過開口的**。

  轉瞬即逝。

  他把她的小臉擦乾淨,又發現眼睛那一塊被擦得太糊,更加的髒兮兮。

  指尖微微一動,覆上她冰涼的面頰,大拇指抹去最後的痕跡。

  阿汀眨一下眼皮,眼角掉下一滴水珠。

  他又用力而緩慢地抹去,這時才發現她左眼下面有一點小小的紅,藏身於細密的下睫毛中,仿佛血紅色的眼淚。

  陸珣攥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裡,轉身繼續往下走。

  衣服濕噠噠黏在身上,後背冰冰涼涼的。

  但陸珣的手滾燙,像暖手寶一樣,兇猛的熱度在指尖擴散,一點點攀爬至四肢百骸。

  黑暗,大雨,閃電,雷鳴,還有恐懼。

  全部不見了。

  只有他的背影莫名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也許跟著這個人,能夠走到天涯海角去,逃掉所有虛偽和醜惡的東西。

  忍不住這樣覺得。

  阿汀定定盯著他的脊背,看著他短短的尖銳的短髮,隱約眺望見前方的動靜。

  「她根本沒有下山!」

  「我要上去找她!」

  王君心浮氣躁地扯頭髮,扭頭便要往山上走。

  「天黑不能上山啊!」

  「還下雨,路很滑。」

  「老大你口哨都沒了,會被狼狗咬的。」

  「我們還沒去阿汀老大家裡看過,說不定她已經回家了。」

  孩子們一窩蜂地攔她,她伸手拽出半臉胎記的丫頭,氣勢洶洶地問:「王程程,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阿汀下山?什麼時候下來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胎記丫頭支吾著不敢說話,眼淚一串串地掉。

  王君似乎明白了什麼,勃然大怒。

  「你外婆是騙子,你也是騙子!」

  「我現在就把你弄回去,要是找不到阿汀,就把你丟在上面餵狗!」

  她不顧三七二十一地拽住她,連拉帶拖往前走。

  山下一片混亂,陸珣在這時鬆開了手。

  忽然用手指勾住阿汀束髮的皮繩,一下拉扯下來。

  一團馬尾剎那軟塌,披散在腦後。

  他低頭打量兩眼,又沒頭沒腦地在她頭上亂揉一把,將碎發弄得亂糟糟。漸漸遮擋住額角凝血的一道傷。

  阿汀一動不動任他擺弄,安靜地出奇,看他的兩隻眼睛也黑的天真。

  人人說陸珣是怪物,不講規矩不念情,既不說話也聽不懂人話。

  但卑鄙無恥的男人,在樹林裡欺負一個小丫頭,大談名聲與大人間的那檔子事。她懵懵懂懂,他明白多少?

  或者說,他究竟願意明白多少世間庸俗的事?又想要捨棄多少?

  她不問,他不說。

  陸珣的手離開她的腦袋,在肩上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

  你回去。

  我只送你到這裡,仁至義盡。


  他擺著漫不經心的神色,眉目剛毅而狂妄。

  方才短暫的溫柔恍如錯覺。

  「你不要回去找他。」

  阿汀的咬字吐詞還是那細,擁有一種沒名堂的溫軟。

  不過陸珣沒再動搖。

  他把衣角從她的手心裡扯出來,往她手心裡放了一樣東西,又推她。

  這次力道更重,阿汀踉蹌地離開樹叢,立即被眼尖的阿健發現。

  「阿汀老大下來了!」

  他們朝她跑來,而他躲在粗壯的樹木身後,猶如消失掉的守護神。

  「你沒事吧?我要被你嚇死了!」

  王君雙手搭著她的肩,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你怎麼成這樣了?」

  「不小心……摔倒了。」

  阿汀不太能撒謊,漆黑的眼珠心虛避開,小聲說:「我想回家了。」

  「走走走,我帶你回去。」

  孩子們簇擁著她回家。

  漫漫雨中,阿汀回頭望一眼,發現陸珣仍然靠在樹邊遠遠看著她。

  低頭。

  握緊的五指慢慢鬆開,手心裡赫然躺著兩顆糖。

  他把糖還給她了。

  貓的報恩,也到此為止了。

  作者有話要說:戛然而止在這裡的話,好像可以命名為『怪物的報恩』,然後少年和少女回到各自的世界生活hhhhh

  1.取材的外婆家真的有個很長命的神婆,我不信神佛,但超級喜歡老雜誌上的民間詭秘小故事。

  2.最近pyq老看到針孔攝像頭之類的。還有我大學同學戴墨鏡,被誤以為瞎子,然後杭州街道邊被正大光明地拍照片(她身材好,喜歡穿得清涼點點而已。

  世道好像越來越苛刻了,防不勝防來著,還是希望大家出門在外要小心吧。

  3.下流齷齪還有對小孩子下手的狗男人全部死無全屍吧(來自我姐的暴怒發言!)

  另外感恩姐妹們:

  假錦鯉扔了1個地雷

  白山山扔了1個地雷

  荒唐客扔了1個地雷

  江小北扔了2個地雷

  送你一條錦鯉扔了1個地雷

  少莊主快醒醒扔了5個地雷

  很土但我還是要說出那句台詞:努力不讓你們失望哈哈哈哈,祝大家周末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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