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家(1)

2024-08-28 05:17:29 作者: 咚太郎
  鮮綠色一捧,低矮多分枝,葉片稍帶皮革質感,呈三角形,邊緣有銳利鋸齒。

  不起眼的雜草而已,土裡埋著黃色塊狀的根莖,乍看形如生薑,不過外觀更為粗獷。

  這就是阿汀想要找的本草,為防萬一,她壓低聲音問:「你們認識它嗎?」

  宋敬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搖頭。

  陸珣湊近她的手心聞了一下,面無表情把貓揪住,小鼻子摁過去也聞聞。

  貓渾身炸毛,張大嘴巴哈氣,小肉墊上五指橫出,一巴掌把它蓋到地上去,骨碌碌滾好遠。

  「喵喵喵喵喵喵!」

  這破爛玩意兒又臭又苦!!

  可氣死貓了,大尾巴甩陸珣一臉,扭頭衝進山林里,頗有恩斷義絕的氣勢。

  阿汀無奈:「你不要老欺負它啦。」

  陸珣覺得他沒有老欺負笨貓,哼一聲充耳不聞。

  再去問王君,她不假思索道:「硬狗屎一樣。」

  察覺到集體靜默,王君想了想又說:「生薑外面粘一層狗屎。」

  好了不要再說了,確定大家不了解這株本草就足夠。

  「就這個了?」宋敬冬問。

  阿汀點點頭。

  宋敬冬朝大伙兒眨一下左眼,笑容浮現剎那的狡黠。旋即接過冒牌生薑,舉得高高的,迎著間隙陽光感嘆:「上次那破草賣了三百塊錢,這能賣多少?」

  「不貴的。」阿汀不太確定地說:「四十塊一斤?」

  「哇四十塊!」王君立馬接話:「那咱們挖它個十斤,不就有四百塊了?!」

  我了個親娘耶!

  三百塊四百塊?

  四個小崽子在山上鼓搗一下午,豈不值當人家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活計?

  躲在樹後的宋菇,簡直被大把的錢砸暈頭,輕聲咕噥著:「這好事憑什麼被你們這群天殺的占了?」

  一面小心地探出頭去,兩隻眼睛快要眯成一道線,力求將那價值連城的『破草』模樣牢牢記住。

  他們挖十斤,她就挖二十斤!

  把漫山遍野給挖光,誰也別想搶走一分錢!

  主意打得叮噹響,又聽阿汀那清糯的聲音道:「它沒有那麼貴,但是美容養顏。挖出來三個小時內碾碎熬湯喝掉,臉上皺紋變少,還能讓皮膚變得很滑。」

  「這麼厲害?!」

  王君手腳動作更起勁,「我得給我媽多整點。」

  「不要一次吃太多。」

  阿汀比劃著名手:「大拇指這樣切五六片就行了,不要超過十五片,會生大病的。」

  「好好好,你別說話了趕緊多挖點!!」

  他們煞有介事挖好久,故意剩下一小片『留著明天挖』,隨即收好背簍往小溪流方向走去。

  那邊的孩子們玩在興頭上。

  宋菇沒多想,只咒罵這四個小崽子花花腸子真多。假模假樣帶小子丫頭們上山,拿他們打幌子,自個兒偷偷賺大錢來了。

  還好被她逮住。

  親眼看著他們四人遠走,宋菇偷偷摸摸躥到那片草地上。光打量這點雜草,根本和她在河邊摘來的沒差別。鬼曉得它能賣錢!

  這座山花花草草多到看不過來,底下又值當多少錢?!

  宋菇不敢想下去,兩手恨不得變成八隻,快快把值錢破草全挖出來。要不了幾日,她宋菇便能成日暮村裡的萬元大戶,再給村支書一筆錢,搶先買山封山。

  到時候日暮山便是她獨獨有的小金山!

  她激動得喘不上氣,全然不知口中的小崽子們去而復返,好整以暇地看她翻土自語,像個披頭散髮的瘋子。

  王君非常討厭宋婷婷母子,忍不住摳樹皮問:「這不會真有四十塊吧?」

  別說四十塊,四塊錢的便宜她都不想讓宋菇白占。

  「沒有的。」

  百年參王可遇不可求,類似於中彩票大獎,絕不是在山上隨便走兩圈,便能到手的大財富。

  普通草藥的錢並沒有那麼好賺。

  比如這株藥草放在前世中藥堂里,售價約為四十五每斤,上下不超過五塊。在如今的年代大打折扣,又不是稀罕品類,應當下降不止百倍。


  「四毛錢不知道有沒有。」

  阿汀這樣說,王君仍然不滿意,「四毛錢她也不配!」

  「你還說那玩意兒美容養顏?真的假的?」

  「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才那處是阿汀的臨時發揮,王君並不清楚她的意圖。

  這時阿汀眉眼彎彎,輕聲說出一句歇後語:「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笑意清澄,小小的狡黠與宋敬冬如出一轍。

  王君吃驚:「原來黃連長這狗屎樣?」

  阿汀笑笑不多說。

  農村有過赤腳大夫,她還擔心他們接觸過黃連。回頭想想,他們最多見過洗淨切片的黃連。

  相似的藥材很多,他們認不出,宋菇多半也認不出。

  特意將美容時效定在『出土三小時內』,這點時間根本不夠河頭來回。

  宋菇直接去河頭的話,正好驗證老大夫的契約作不作數。假如她一心圖漂亮,便平白消受一碗苦入心肺的黃連湯。

  宋敬冬想明白這一層,下意識想捏臉皮,但礙於虎視眈眈的陸珣,連揉腦袋都不好揉一下。

  只能溫和輕柔地『拍』一下阿汀的腦袋,誇她長得醜但腦袋還算好使。

  話聽起來不是好話,所以照常被陸珣重重打手。

  宋敬冬:委屈得牙痒痒!

  事實上,阿汀的主意不止宋敬冬想的那樣簡單。

  這黃連是清熱去火的好藥材,屬性寒,脾胃虛者不宜多食。村里常用紅薯代米飯,胃部損傷不小,更要注意用量。

  五片恰到好處,過者瀉肚,十五片大傷胃,對身體狀況不同的人而言,容易引發各種疾病。

  「她不會傻到整十片吧?」王君持懷疑態度:「都說了五六片就好了。」

  宋敬冬笑得和煦如春風,「這可說不準。」

  「本來就不聰明。」

  「又衝動貪心,她不傻誰傻?」

  笑眯眯把人損進泥土裡,王君欽佩不已。

  而且一語中的。

  宋菇在山上忙活三個鐘頭,下山回家頭一樁事,不是洗頭洗澡不是重新打扮一番。

  臭美不服老的她,比照指甲蓋切完五片黃連,想著林雪春與王春媽也是這個分量,也是這個藥效。她不甘心,生生再添七片,熬藥時滿心懷揣『一覺睡醒年輕二十歲』的美夢,笑意沒打眼中褪去過。

  接著開始跑廁所。

  今天地里活計少,宋菇的入贅男人——張大剛——五點早早到家,滿屋子見不著婆娘,連忙喊了聲:「阿美,在家不?」

  宋菇小名阿眉,偏要張大剛叫成阿美。

  「在這……」

  廁所里傳來宋菇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不在家還能在哪?進門淨瞎嚷嚷,煩死人了。」

  一陣沖水聲,宋菇推門出來,身上伴一股濃重的臭味。

  她滿頭的汗,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因為在裡頭蹲得久了,腳麻,身上還被蚊蟲叮出十多個大紅包。搖搖欲墜的模樣,仿佛在坑裡生過一個娃。

  張大剛忙上前扶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

  「廢話!」

  大老爺們手腳笨重口也拙,擱在夏天更顯傻。宋菇翻個白眼,嫌惡之意溢於言表。

  不過白白送上門來的受氣包,正想拿他出出氣,這肚子火燒火燎的勢頭又強起來。

  五臟六腑沉甸甸,好像吞了一個哪吒在裡頭翻騰。她哇一口吐出酸水,急忙又衝進廁所裡頭蹲著。

  「阿美,沒事吧?」

  張大剛實在手足無措,守在門邊連連問:「是不是吃壞肚子了?要不我拉你上醫院去看看?還是先到河頭去?他們說那裡開了中藥鋪子,沒醫院貴,看病有用的。」

  「張大剛能不能閉上你那張臭嘴?!」

  宋菇聽到中藥鋪子就生氣。

  事到如今她還能不明白自己被算計了?

  三個賤娘們生的小賤貨,搭上一個流淌髒血的小畜生,竟合起伙來給她挖坑。

  狗屁的美容養顏去皺紋,他娘的苦瓜還不及破草一半的苦。害她吐了一下午,拉了一下午,再這樣下去,只怕骨頭血肉一塊兒吐出來,明年今時成她的忌日!


  「小兔崽子算計我。」

  宋菇喊道:「張大剛,你去隔壁把林姐叫來!」

  「找她做什麼……」

  隔壁林大姐愛貪小便宜,家裡老丈人丈母娘不待見她,不讓他們與她來往的。

  張大剛不禁道:「咱爹說了,她腦子好使,咱們平日遇見說說笑笑就得了,別找她親熱。不然被她賣了還幫她數……」

  「張大剛!!」

  宋菇心肝更疼了。

  聽聽這說得什麼話?有誰像他這樣上趕著認傻??

  「叫你去你就去!」

  她大罵道:「林雪春那破鞋,使喚兒子女兒給我下絆子,這仇打死我也不忍。你要還是個帶把的,快點滾去把林姐給我叫來!這回我折騰不死她,我就不姓宋!!」

  又是大嫂林雪春。

  張大剛犯頭疼。

  阿美兒時處處不如大嫂,林家落魄時,她得意過一段時日,偏偏宋於秋又把大嫂娶回家。

  五六十年代兩口子在外頭日子過得紅火,住在北通,逢年過節大包小包的,給宋家長不少臉。那時一看大嫂身上穿的手上帶的稀罕物,阿美往往要鬧上三四天,後悔嫁給他這樣的窩囊廢。

  但現在大嫂不是回來農村了麼?

  過得分明不如她,有什麼可鬧的呢?

  「阿美,你別老爭大嫂的。」

  張大剛一板一眼地說:「大哥一家其實很不容易了,大嫂幹活賣力,咱爸照樣看不上他們,月錢只給尋常的一半,還計較『小屋租金』。別人兒子成家還要建房子,村里也就大哥住自家的房屋,得按月交錢。」

  「再不容易也是活該,誰讓宋於秋就是路邊撿來的雜種?!」

  宋菇反唇相譏:「你算什麼東西,輪得到你給他們說好話?!」

  「人宋於秋手上功夫你有嗎?宋敬冬省狀元,阿汀賤丫頭中邪似的,差點也來個省狀元,咱家婷婷有嗎?」

  張大剛苦惱地摸摸腦袋。

  「……咱們自家過日子不成嗎?幹啥老盯著大哥一家?咱們婷婷又不差,這次緊張沒考好,也比其他小孩好很多。」

  「大嫂回村也是件好事,有她在,你都不用幹活了。要是把大哥一家鬧出去,你就不能這樣偷懶了啊?」

  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在他心裡憋很久了。

  十五年前的宋菇必須下地幹活,直到林雪春一家子回來接手,她的活越干越少。如今老太太尚且忙活一日三餐、洗洗刷刷,得空還挑著小擔上河頭賣雞蛋。

  宋菇卻能睡到日上三竿,年紀輕輕享上清福。多好。

  何必緊抓著不放。

  要是宋建黨把這話頭尾聽完,或許對傻女婿刮目相看。原來他有救,大愚走智,看得非常開。

  但在宋菇這兒便是二碼子事。

  她怒氣沖沖推門,卯足勁兒,打了張大剛一個巴掌。

  「阿美……」

  響聲清脆,又一個巴掌。

  「窩囊廢軟腳蝦,扶不上牆的爛菜根!」

  她指著他的鼻子唾口大罵:「我哥到現在連媳婦都沒討,我還沒生兒子。老頭老太半腳進棺材了,現在讓宋於秋一家子起來,咱們怎麼活?咱們還能分到多少東西?」

  老爺子獨寵自家兒女,心眼尖得很,怎麼可能把東西分給外人呢……

  張大剛來不及開口,她已經推開他走了。

  她回頭道:「要是你敢向我爸媽告狀,我就把你趕出去喝西北風!」

  不入流的入贅男人,頂好拎清楚你自個兒。

  別想做我宋菇的祖宗,我瞧你都嫌噁心,還不如一頭豬能賣錢,一頭狗能看家。

  她沒說話,但張大剛好像聽到她的心聲了。

  她還是看不起他。

  張大剛後背靠牆,緩緩滑落下去,不知該說什麼。

  明明是她們家男人不足,要他入贅。當年她嬌嬌俏俏,卷著髮絲笑,也說:你要是真想待我好,就來我家做上門女婿。

  永生記得那時爛漫春光,花紅草綠,她唇紅齒白。


  已經變了。

  他總以為刻薄是一時的,任性也是一時的。他連她的小心眼兒一塊愛著,心想他誠誠懇懇候著,早晚她會轉頭看她。

  直到此時驟然醒悟,不會了。

  她絕不會回頭看他。

  那他還要繼續等下去麼?

  張大剛不知道了。

  林姐給宋菇出了一個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這筐破草運去縣城中藥鋪子裡頭試試。

  「不去河頭?」

  宋菇蹲在坑裡虛弱地說:「縣城太遠了,來回天黑得看不清路了,萬一遇上事怎麼辦?」

  「河頭那鋪子跟林雪春一家子勾連上了,能給你好果子吃?再說了,活了半輩子的老女人能遇上什麼事?」

  你以為你青蔥小姑娘,招人惦記呢?

  不料宋菇真這麼覺著。

  「林姐你就算了。」她抱著肚子嘀咕:「我走在B城街上,別人還把我認成婷婷她姐來著……」

  林姐無聲冷笑兩下,讓步:「那把我家男人帶上,成了吧?」

  宋菇又問:「城裡不收怎麼辦?」

  「上策不行有下策,八字沒一撇唱什麼衰?」

  門外林姐沒好氣地催促:「你到底好了沒?再拖拖拉拉的,縣城裡頭關門了,一毛撈不著!」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

  話音剛落,裡頭傳出一串響亮的屁響。

  髒死了。

  院子裡的男人,正把宋菇筐里『破草』往自家筐里藏。林姐朝他使個眼色,他點點頭,鋪上厚厚的稻杆子,一會兒就說成煤炭,運給城裡遠方親戚的。

  半晌之後,載著兩婦女兩筐的三輪車走出日暮村。

  與此同時的宋家小屋,熱菜出鍋正在上桌。

  「你們仨下午跑山上玩去了?」

  日暮山曾經給瘸子提供可趁之機,林雪春厭得緊,「滿山獵狗有什麼好玩的?『學習之餘多休息』又是誰說的鬼話?不怕別人笑話!」

  宋敬冬摸摸鼻子。

  「我就知道是你!」

  胳膊直接挨了一下:「數你年紀大,不好好盯著他倆做功課,帶頭貪玩起來?你在學校里是不是也這個樣?是不是成天溜出去玩?!」

  林雪春說著還提起掃帚。

  人高馬大的宋敬冬滿院子逃亡,非常無辜:「我沒有,我連情書都沒拆過兩封,學校里就沒人比我聰明還用功。媽你別自管自瞎說成不?」

  「情書??」

  林雪春追殺更起勁:「大學沒念完就拆情書,我看你心思不在學習上,光惦記著漂亮姑娘,還不讓我說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養你這麼大,說兩句不行,你想翻天了是不是?」

  「哎呦我的媽。」

  宋敬冬無辜到飈王君的必殺台詞。

  「人家非要給我遞情書,我能怎麼辦?要怪只能怪你把兒子生得太帥,小姑娘就是肖想他。」

  「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我這是往你臉上貼的!」

  母子倆打打鬧鬧,落在陸珣眼裡,這就叫做單眼皮自有雙眼皮治。

  今天他抓了好多魚,阿汀就做了好多魚。有魚膠蛋卷、茄汁魚排還有松鼠桂魚。

  陸珣坐在椅子上看熱鬧不嫌事大,順便伸手掂一塊炸魚排丟進嘴巴里。酥酥脆脆的皮,嫩嫩軟軟的肉,絕對是世間少有的美味。

  他又掂一塊,在貓鼻子面前晃來晃去,惹得它快要生氣,再丟到地上去餵它。

  農村里不給貓狗餵肉,大多剩菜剩湯攪一攪,餓不死就成。像這樣光明正大給糧食,既是『浪費敗家』,又是『散財』,代表家中福氣全被揮霍光。

  宋於秋看見了,沒說什麼。

  小黑貓吃完一塊肉,雙腿巴著陸珣還想要。但陸珣猶如爬上桌子的貓,光顧著自個兒偷吃。

  這幕他也看在眼裡,拿一塊魚排對半掐,他一半,給它一半。

  「喵。」

  貓舔舔他的手指,低頭吧唧吧唧又吃起來。


  「還沒吃飯,不能偷吃太多。」

  阿汀遠遠說了一句,鐵勺撈起滿滿一大碗的海帶豆腐湯。雙手碰一下,燙得慌,四下里找抹布時,陸珣站到她身後來。

  阿汀誤會他,想趁熱乎搶先品嘗豆腐湯。

  「還很燙的。」

  她往後仰頭說:「現在還不……」

  他把好吃的魚排塞她嘴裡,兩條手臂經過她,把那碗讓她感到棘手的湯給端起來,放到桌子上。

  不太怕燙的樣子。

  但阿汀還是稍稍蹙眉,要他把手伸出來看看。

  你看唄。

  陸珣無所謂地攤開兩手,任她在燈光下仔仔細細翻看。

  吹吹就不疼了。

  宋敬冬說過的話忽然迴響,陸珣懶洋洋地吐出兩個字:「吹吹。」

  阿汀抬頭:「很疼嗎?」

  迎著這雙清澈的眼睛說謊,是很考驗良心的。好在陸珣認真做人不太久,語數英亂七八糟,良心品德更少得可憐。

  好疼哦。

  他在她面前稍微點一下下巴,完全符合他高傲的性子。這謊也就撒得真,阿汀信了。

  領他去沖水,問他還疼不疼。他點頭,她果真低下頭來給他小心翼翼地吹吹。

  瑩潤的側臉在燈下柔軟到不真實,絨絨的可愛。眼睫稠密,蓋下一層淺淺的影子。

  立志於阻止陸珣陰謀的宋敬冬看見了,立即低聲叫道:「媽!豬又來拱咱家小白菜,再不攔可就來不及了!」

  什麼?!

  林雪春當機立斷轉回頭,掃帚沖向不知好歹的豬,氣勢磅礴往回走。

  半路不小心,差點被竹筐絆倒。

  「這什麼玩意兒?」

  林雪春蹲下身,把散落一地的黃連塞回去,「山上弄來的?你們就為這個上山玩去?」

  兄妹倆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

  擔心爸媽無法接受,草藥能賺錢的事,本來打算今晚詳細告訴他們的。既然被提出來了,那麼就提早說明吧。

  「其實……」

  宋敬冬說話有條理,很快把人參賣錢、中藥鋪子結契約的事一一道來。至於什麼時候挖來的人參……

  陸珣面無表情裝不知道,宋敬冬攬在自己身上。

  連帶中草藥知識,全推到書本就行。

  林雪春本來半信半疑,直到阿汀噠噠噠地下樓,拿來雪花膏、珍珠霜、鴨蛋粉、兩雙新鞋以及大面額的錢,她連忙把屋門給掩上了。

  「這玩意兒值這麼多錢?那不是比書法還厲害?」

  山上的花草刷新她的眼界。

  「你們拿這玩意兒有沒有被神婆瞧見,她有沒有攔你們?」

  神婆原先不住山下,金盆洗手後搬到山下一住十年。無論你何時去,她總在院子裡休憩,放該放的人,攔該攔的人。

  大伙兒常去山上拔豬草,這神婆不管。大龍家種植果樹她也不管,但每回大龍爸想往下偷運毛桃,花費心思不少,第二天神婆照樣找上門,要他交出八成桃來。

  大龍爸不應她,便打第二日開始走霉運,直到老實上交毛桃為止。

  這兩人的交鋒年年持續,神婆便漸漸被稱為守山人。

  人人都說,不經她同意拿走山的東西,會被她下咒,輕走霉運,重則家破人亡。

  林雪春在城裡住過,不算特別迷信。唯獨牽扯到兒女,不願冒絲毫風險,問了又問:「神婆沒說什麼?沒找上門來要東西?」

  阿汀連連搖頭。

  不知神婆究竟有無神力,她想起那天夜裡,神婆奶奶柔聲讓她『去吧去吧』。今天下午下山,神婆也只是淡淡看了兩眼,不說話。

  應當沒有問題。

  宋於秋讀到初中畢業,低頭看著契約,破天荒開口問:「這事有誰知道?」

  兄妹,陸珣,王君,這邊滿打滿算四個人。

  貓喵喵兩聲。

  行吧,貓能算半個知情者。

  屋子裡沉默半晌。


  前有陸家留下大把錢和糧票,輕飄飄地仿佛丟棄幾張樹皮紙;後腳自家兒女突發橫財,得到中藥鋪子的認準。

  財源滾滾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林雪春百感交集,冷不防宋敬冬說:「小姑好像知道了。」

  「我們賣草藥的時候,小姑還沒回村子。應該是有人告訴她的。」

  由此可知,另外至少還有兩人知道。

  宋菇玩偷師學藝的壞招數,說明她們那邊與他們對著幹。

  「而且……」

  宋敬冬言簡意賅把他們下午的算計和盤托出。默默做好挨打的準備,瞅著老媽子的臉色說:「宋菇被我們坑了一把,明天多半上門鬧的。」

  「鬧什麼鬧?」林雪春瞪眼:「她自個兒滿肚子鬼主意,正經事一件不做,有臉上老娘面前鬧?看老娘再打碎她兩顆牙,滾到B城再補一次!」

  女人間的仇恨往往比男人更深。

  宋敬冬想:宋菇與自家媽不共戴天,這次涉及金錢利益,估計更不肯善罷甘休。

  一個宋菇不足為據,麻煩她背後的老爺子與老太太。他仔細思量過,要是大屋團結起來逼他們交出草藥法子,不值錢的常見草藥給就給了。

  反正他們還得通過小屋,通過阿汀篩選品相再送去中藥鋪子。

  需要爸媽做的,只是出面談價錢。

  小屋不做順水人情,得從中抽錢。不管三分五毛,重要的是作出姿態,他們不是任由大屋拿捏的。

  「要是他們再把這事捅到村長那……」

  「那老娘拿起菜刀殺他們家裡去!」

  林雪春怒而拍桌,「一個個的就是見不得咱家好,盡想著吸血抽骨!我算是看明白,就陸珣他家那點事,這兩天人人圍著我問,他們家有沒有給留下好處。草藥這事成真,他們不得把山給拆了,把路給踩死?」

  人是被利益驅使的動物,這點宋敬冬早有預料。

  「沒事沒事,媽你別動氣啊。」

  他安慰道:「真到那地步,只要找村支書……」

  「分家!」

  林雪春突然語出驚人,四座寂靜。

  她這人雖然脾氣來去匆匆,但來時真是排山倒海。否則常人生氣,有膽子對著公公提菜刀?

  平日裡她敢讓宋於秋洗衣服,敢讓宋敬冬燒飯做菜,還咬牙供兒女上高中,放著中專看都不看一眼。也說明她骨子裡是個『大逆不道』的女子,區區分家不在話下。

  冬子在外上學,阿汀也去縣城念書。

  左右牽連不到兒女,林雪春不怕鄉村農婦的指點說道,她轉過頭去,看著宋於秋。

  「大屋欺負咱們家啞巴,明里暗裡占便宜不是一兩次了。就拿田地說話,我累死累活幹得最多,怕來回耽誤時候,大清早出門直接帶上前晚的剩飯剩菜。」

  「也就今年阿汀這丫頭終於懂事點,早上起來給我備點好的。不然擱在前兩年,我中午只有餿的飯菜。」

  「你再看看大屋,大魚大肉吃香喝辣,人就在一個田地里,你爸硬沒讓我過去分口吃的。好像怕我占便宜是的,只有你媽看不過去,私底下給我塞點,不然我現在死了還是活著,真說不準。」

  她很少抱怨的。

  自家男人沉默寡言,兒子過分早熟,女兒不諳世事。全家的重擔好像落在她一人身上,平時在外受委屈,回頭不知找誰訴苦。

  這下是真的委屈了,不稱公婆,拿你爸媽來劃分,表現她的心涼。

  「上回宋菇鬧咱家的酒席,我給她撂過狠話。再敢找麻煩,我鐵定把這家分了。現在我就問你宋於秋一句,你老婆孩子受的委屈夠夠的,這個家你敢不敢分?!」

  宋於秋面色淡淡,垂下眼皮:「你坐下說。」

  林雪春越說越生氣,已經一腳踩上八角凳,猶如鼓動大伙兒武裝對付日本小崽子的女英雄。

  「媽你冷靜點。」宋敬冬起身拉她:「分家不分家的,我們一家人好好商量就行。」

  阿汀點頭,眼帶不安。

  林雪春還是直直瞪著宋於秋:「我就要你的準話,分不分?」

  這事來得更突然,猶如晴天一聲霹靂響。宋於秋的性子與林雪春截然相反,做事說話要在腦子裡過上三遍,以免粗心差錯。

  他習慣性沉默,想了想,閉合的嘴唇剛啟開——

  「不分算了!」

  林雪春已然奪門而去。

  阿汀急忙去追。

  分家不分家的陸珣壓根聽不懂,他沒家,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瞧著阿汀跑出去,他才站起來。

  不過宋敬冬攔他:「讓她們說說話,你就別去了。」

  他面上表情稀少,雙眼沉甸甸的,與平日玩笑時不大一樣。

  陸珣慢慢坐了回去,還是滿桌子的魚,卻驟然失了吃肉的好心情。

  他丟下筷子。

  漫不經心支起下巴,望著門口,要等阿汀回來再開飯。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啊這年頭字數是不是不經算!!

  不知不覺就八千字了這是為什麼呢?!(一定是因為人物太多了,一家四口加陸珣加貓!!

  我覺得我寫的挺認真必要的,不過也許只是我這個邏輯強迫症+話癆的角度(?)要是你們覺得水了記得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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