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吻

2024-08-28 05:17:36 作者: 咚太郎
  午飯是在小飯館離解決的。

  為了避人耳目,辦公地點選在偏僻城郊。周邊飯館只手可數,味道過得去更是少之又少。因而整個辦公室前後腳走進同一家小飯館,實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

  阿汀與陸珣對面坐著,貓堂而皇之地上桌。

  很氣派使用著白色瓷盤子,金黃色的圓眼睛盯著幾盤香氣撲鼻的菜餚,下巴點點要這個,耳朵搖搖不要那個。毛絨絨的尾巴也拿來指點江山,拍著桌子表示還要還要。

  飯館老闆娘有四個孩子,四張模樣相同的臉在前頭桌上一字排開,八隻眼睛盯著架子很大的貓,煞有介事地爭論著,這是貓大仙還尚未修煉出九條尾巴的狐大仙。

  身後則是辦公室的同志們。

  阿汀前有陸珣神色自然地遞筷剝蝦,後被**辣的五雙探究眼睛盯住,忍不住覺得自己快成了圓滾滾的大熊貓,一動不動都能供他們興致勃勃看老半天。

  難免產生心裡負擔,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填飽肚子,再慢吞吞散步回辦公室。

  外頭雨淡了,初秋的午後陽光虛虛照著。

  窗口打開大半,碎發被風吹起來,涼快得有點兒愜意。配上柔軟的沙發,晦澀抽象的軍事理論知識,阿汀犯困了。

  眼皮子連著身子分分寸寸往下落,側臥在沙發里沉淪。正在將睡不睡的邊界線徘徊不定,陸珣講電話的聲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四五的腳步聲。

  阿汀睏倦地睜開眼,發覺他把手肘處的襯衫翻下來了。

  陸珣正垂著眼皮系扣子,神色有點兒冷淡。

  用襯衫蓋住一截手腕的時候,他把骨子裡那種鋒利的氣勢也藏起來了,猶如大型的食肉動物收斂起爪牙,偽裝成沉穩可靠的模樣,乍一看應當能騙住不少陌生人。

  「要出去嗎?」

  他一副要出去捕獵的模樣。

  「有批貨到港了,我去看看。」

  貨物到港的點兒最危險的,指不定箱子裡裝著多少濫竽充數的玩意兒,陸家的財狼也經常挑這個緩解下手。想法子扣留貨物,或是往裡頭塞點髒東西。

  招數不新,勝在管用。

  以前在陸京佑的眼皮子底下,自相殘殺的戲碼要適量。這會兒陸京佑暫離北通,所有的意外有機會發生,兄弟幾個的動靜驟然大起來。

  像查貨對貨的事,不能再假手於人。回回都要他到場,陸以景更是不請自來,免得他出了事,剩下他孤助無援。

  陸珣披上了西裝外套。

  「我能去嗎?」

  阿汀頂著睡意坐了起來,趴在沙發上看他。頭腦不太清醒了,夢囈似的咕噥了一句:「我也想去。」

  「喵?」

  貓也趴著,歪腦袋,一副『你們都去的話,我勉強犧牲午睡陪你們走一趟好了『的表情,又大方又高傲。

  不過。

  當然是不能去的。

  那種場合無數人暗中看著,誰都想出手,但誰都不想最先出手做出頭扛罪名的鳥。緊密牽制著,形成表面上微妙的平和。

  走鋼絲似的,一不小心就能崩盤。

  個中種種解釋起來太複雜,陸珣沒準備讓她們知道這麼多。便不做解釋,隨手抽了本書,往沙發上一坐,只說:「你們接著睡。」

  熟悉的不容反抗的語氣。

  他翻開了書,漫不經心看著字句。這是答應等她們睡著之後出門,又在她們睡醒之前回來的意思。

  「哦。」

  「喵。」

  兩隻都乖乖應了一聲。

  阿汀打了個哈欠,枕著手掌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這次是真的睡著。

  整個人蜷縮成不大的一團,胸脯一呼一吸微微的起伏。睫毛稠密蓋著,不顫不晃很安穩。

  陸珣合上書,過來居高臨下凝望她

  影子的分量不重,很淡,像一層輕薄的灰色的紗蓋在身上。她依舊毫無戒備,兀自沉睡著。

  都說了小心點。

  結果還是在他面前安然大睡,像無知無畏的挑釁一樣。不知是小瞧男人天生的卑劣,還是高看了他的自制力。


  陸珣垂下指尖,在她小小的紅痣上觸碰。很想好心放她安心睡去,又莫名有種教訓她弄醒她的衝動,在身體每個細胞里瘋狂叫囂。

  他定定看著,觸著。一小段深沉的靜默之後,終究是俯下了身。

  頭一低,碰上她的唇。

  純粹的接觸遠遠不足以填充無盡的壞念頭。那是黑洞,既是她的也是他的。

  柔軟的下唇緊貼摩‖挲,舌尖撬開細白的牙齒,濕滑著探進去。猶如國王逡巡領地般的細緻,它在牙齦口腔里不緊不慢地掃蕩。

  「唔。」

  她有點兒察覺了。美夢被攪擾,兩道纖細的眉毛小小小皺起來,依稀吐出一個名字:

  陸珣。

  陸珣眼角跳了跳,本該適可而止的,這下是真的收不住手了。

  她要他的,不是麼?

  喜歡也好需要也罷,不管深陷危險的時候被人糾纏的時候希望誰能出現,緊要關頭最有資格有本事把她拉出深淵的人,是他。

  總是他,永遠就該是他。

  一股子失控的意氣凝在唇齒上,阿汀被陸珣很用力地吻著。猶如狂風過鏡般的兇狠氣勢,但凡存在的每個部分必須乖乖任由他攻占,否則他要發脾氣。

  她被弄得無法呼吸了,很不舒服地推他。夢裡好像跌落到海里,變成一隻瑩白色的貝殼不住往下沉,往下沉。

  有一股力量來勢洶洶,非要撬開她的殼,伸手進來玩弄一下脆弱的貝肉。她抓緊了他的衣服布料,十隻腳指頭已經蜷縮起來了。

  動彈一下腿,又被死死壓住。

  一隻有力的大手掌扣在腦後,壓得她反抗不得。所有掙扎抗拒對他無效,她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事實,有點兒自暴自棄了賭氣地一動不動,不理他。

  漫長的深吻花了好久時間結束。

  對於阿汀來說,彆扭的夢也結束了。她高興了,老實巴交沉到海底吐泡泡,想把一身的燥熱全部散出去。

  沒醒。

  因為想到要來陸珣的公司,昨晚失眠好久。欠缺的睡眠翻倍湧來,淹沒了她,以至於被這樣欺負了,還是安安靜靜像精緻洋娃娃那樣,睡相特別乖。

  獨獨唇色濃了,像鮮艷欲滴的血。

  她喜歡雨,陸珣更喜歡血。喜歡它飽滿的色澤,鐵鏽的氣味,以及背後象徵著的混亂、陰暗、鬥爭包括生命。

  指腹在唇邊揉弄,陸珣的狹長細眸微微眯起。漆黑的頭髮落下來,為眉目間添了兩份古怪的陰鬱,這神態類似於動物捕捉到獵物,大卸八塊吞吃入腹前的最後一眼。

  是假惺惺的溝通,請你允許我享用。

  貓醒過來,一下子明白這個眼神,尾巴骨頭涌動著,凶凶喵了一聲。

  你清醒點!

  貓壓根不明白複雜的凡間,大人的世界裡有另外一種吃法。它焦躁地舔著手,大眼睛瞪著,怎麼喵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仿佛義憤填膺地指責說:你這沒出息沒良心的傢伙!

  中午飯菜不夠你吃還是兜里的錢不夠你買零嘴兒?!你竟然對自己人下手,實在喪心病狂!

  太讓我失望了氣死我了!

  貓氣鼓鼓,低頭咬住阿汀的頭髮拉扯,大概想竭盡所能喊她起來,快跑。

  「別鬧她。」

  陸珣兩根手指一收,掐住它的腮。它咧開嘴唇沖他齜牙:我要把你的罪行告訴她,你別想攔著我!

  可拉倒吧。

  你有這麼仗義?

  陸珣挑眉:「想要什麼?」

  這貓機靈,未必真的聽懂人話。只是他們相伴多年,在山林村莊裡同生共死很多回,並肩作戰無數次。這份默契是舉世無雙的,常人難以達到。

  他很了解它的小心思小狡猾,它更了解他的手指眼珠。立即察覺這個眉毛挑得角度很微妙,代表著它的好日子來了,這時候要什麼就能有什麼。

  陸珣真的會傷害阿汀麼

  不會。

  連貓都知道不會,一秒收起做作的戲碼,轉身跳下沙發。腦袋撞倒垃圾桶,叼出焉巴的草莓放到陸珣的眼前,再往前推,意思很明確:我要蛋糕,有小草莓的蛋糕。

  「換個別的。」


  陸珣說話向來沒有迴旋餘地。貓不高興地打翻草莓,又一頭扎進自己的小碗裡翻了又翻,拖出一條魚骨頭。

  它飯量超大,中午打包一條清蒸黃魚,吃得乾乾淨淨連一條魚絲肉都不剩。

  還不夠,還要魚。

  給我魚!

  它放下魚骨頭,坐得端正,貓視眈眈。

  「知道了。」

  陸珣掃了得意忘形的貓一眼,手指頭勾著薄被往上拉了一截。淡淡道:「看好她。」

  還要你說哦!

  貓躥上沙發,親親熱熱爬到阿汀身上。還沒合上眼皮就被陸珣揪起來,丟到沙發靠背上去,「你睡這。」

  哼。

  睡就睡。

  貓拍掉他的爪子,二話不說埋頭就睡。

  臭脾氣。

  一人一貓畫面不錯,陸珣看了好一會兒,走過去拉上窗戶與布簾,然後帶上辦公室的門。

  察覺動靜,辦公室外的五顆人頭齊刷刷抬起。

  無論男女年長,對上陸珣的眼神皆是一凜。仿佛偷懶被逮住似的心虛,訕訕叫聲老闆,低下頭去拼命的幹活。

  「南江那批貨點完沒?」陸珣問,

  跟吳偉光決裂之後,鐘錶生意暫時擱淺。剩下菸酒是老本行,利潤大來錢快——煙是上頭管制的東西,由國企大公司把控著。嚴格按照登記在冊的店鋪規模、銷售情況,十天半個月往下派一批貨。

  上頭對香菸的態度很模稜兩可,因而無論怎麼調控,大規模的店裡香菸必然庫存不足。

  小店常有意外,謊報銷售情況拿到更多的煙,囤積兩三個月的貨,稍微提價賣給大店。這種大小店之間的往來公平合理,互助互利,算是行業內的潛規則,不被抓住就萬事大吉。

  陸珣這兒做得更大膽。

  他名下掛了幾家店鋪,正兒八經的營業執照,大小店之間來回周旋,外人看著貨量多,但抓不住絲毫毛病。

  實際上香菸路子鋪向各個城市,掌控著當地價格浮動。在低價處高價收散煙,再弄去跟高價的地兒更高價賣給缺貨的大店鋪。

  本質賺個差價,贏在港口有路子。

  菸酒這玩意兒摻假得不少,他們出手都是保真十倍賠假的。因此信譽很好,清點貨物需要投入的精力也很多,必須讓老手把關。

  南江是他們手裡數一數二的大市場,偏偏這回拿貨少得出奇。還讓眼力最好的春梅把關,這事兒大家不敢多問,但記得牢靠。

  被這麼一問,異口同聲回答:「是春梅管的。」

  春梅。

  陸珣臉上沒什麼表情:「她不在?」

  員工們一看就曉得,他還是不記得她。

  陸珣這人做老闆很怪,怪得又很有意思。

  你把事辦好了,工作期間打瞌睡翹腳丫子他都不在意的,眼角不帶看你一樣。出手也闊氣,誰家裡有個難處,隨手送你兩個月工資。

  說起來像個隨和老闆,偏偏不是。

  他年紀這麼輕,威懾重得離譜。平日絕不跟你們說笑,更不可能打成一片。摸著良心說實話,他太不近人情了,從來不記名字,腦袋裡好像只有『管南江貨的』、『管陳家港貨的』這類代詞。

  春梅在他手底下幹事兩年了,辦公室里就倆姑娘。陸珣至今記不得臉——他們私下說,他記性好得厲害,一串數字念過就不忘。恐怕不是記不住他們,而是懶得費心思記他們。

  臉記不住,更別提名字。

  春梅槓了整整兩年,搶著幹活爭著干好,生日許願他能念出她的名字。轉眼九個月過去,大老闆刀槍不入軟硬不吃,惹得他們這群旁觀同事,都百感交集起來。

  最百感交集的短髮姑娘,猶豫片刻做了補充:「春梅她媽沒了,昨天跟徐律師打過招呼,回家辦喪事去了。明天早上就來。」

  好歹該問候一聲吧?

  沒有的。

  「讓她下午回來。」

  這個指令過於冷酷了,短髮姑娘像是見了鬼似的表情。忍不住重申:」她家裡沒男人的,她媽沒了這喪事只能——」

  「下午回來,或者別回來了。」


  陸珣打斷了她,「再打個電話讓徐克己下午過來,完事把電話線拔了。」

  「…….」

  什麼時候把徐律師名字給記住了?

  以前都稱他為『打官司的』,難道徐律師立下了不得的大功勞了?多大的功勞能讓大老闆捨得分神,字正腔圓吐出他的全名?

  天大殊榮,跟點名表揚似的。

  春梅拼死拼活沒能要到這份榮譽,短髮姑娘替她委屈。然而撞上陸珣的眼———

  那一雙理智,冰冷而暗藏鋒芒的眼睛。

  她恍惚低下頭,「好我記住了。」

  陸珣拉開門的同時,不忘清冷冷丟下一句話:」動靜小點,裡面在睡覺。」

  吵醒了你們自己看著辦。

  這話他沒說出來,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地划過。他們自個兒悟出來了,忙不迭點頭,結巴一樣應著:「好好好,知道知道知道。」

  直到陸珣下樓啟動車子,開出去大老遠。辦公室里幫阿汀拿過蛋糕的男同志,這才嘖嘖道:「這要不是老闆娘,我砍了腦袋給你們當板凳坐。」

  「動靜小點~」

  「裡面在睡覺~」

  另外兩個男同志笑嘻嘻模仿著,不約而同:「吵醒了你們全玩完,半個月工資沒了!」

  光頭嘿嘿笑:「惹了老闆娘還想工資?拉倒吧你們,抱著行李淋大雨去,全部開掉開掉!」

  陸珣三天兩頭不在,徐律師好說話。他們這群男同志沒規矩的,玩鬧得厲害。短髮姑娘撇撇嘴,坐下來打出一個電話。

  「餵?春梅?」

  她左右看看,小聲道:「你快回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八十年代末的菸酒我不太確定啊,我這個其實是我姑姑做的菸酒店的行內規矩:大店小店都有數額限定,大店靠限定撐死不夠賣。就必須收散煙,然後房子裡很多秘密小地方藏著大箱大箱的煙,中華煙之類的。

  零幾年的時候都在別的城市跑,搞差價賺錢。我爸當時是幫忙在廣州那帶跑的,所以印象深刻點,大概那時候還挺好賺的,本質就是倒買倒賣的樣子。

  And:貓真可愛,春梅不搞事,只要我活著呼吸,我就不搞狗血的第三者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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